我们一提到刘宝瑞,首先想到的是单口名篇《珍珠翡翠白玉汤》、《官场斗》,的确,终其一生,留下的大量相声录音中,以单口相声数量最多、时间最长、艺术水准最高,其不愧是“单口相声大师”。
这一成就,依我看来,是多个因素促成的结果。一是良师的培养。刘宝瑞的师傅张寿臣开年轻人说单口相声的先河,在其意识中,单口与对口同样重要,且单口更显功力,所以致力于单口相声的创作和演出。由其创作整理的单口相声诸如《小神仙》、《三近视》、《巧嘴媒婆》、《贼说话》、《日遭三险》等,都成为后辈艺人演出的范本,为单口相声的发展争取了广阔的空间。除了张寿臣,刘宝瑞还跟张杰尧学过单口,张杰尧艺名张傻子,肚囊极为宽广,据说其一生表演过429段相声。
第二个因素是本人的刻苦学习。一方面是学习演出的技巧、口齿发音,这在前文已经讲过。另一方面是学习各类常识、典故、轶事,刘宝瑞幼时就喜爱读书,且一生行万里之路,自然积累了大量的素材,可以用合适的方式充实到自己的作品当中。关于刘宝瑞的求学,有一段流传较广的故事:
1961年春节,徒弟拜年,不知道谁半开玩笑多了一句嘴:“师父,慈禧的厕所叫什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打大年初四那天开始,他就没在家歇着,连续四天顶着大雪去北京图书馆查资料。最后,终于在故纸堆中查到慈禧的便厕叫“官房”。他不仅查了名称,连同使用的规矩、附属用品都一一记下。
从这段轶事中我们能感受到刘宝瑞对知识的渴求和认真的态度。正是这种“勤学”和“苦练”,才使其成为相声杂学第一人,成为一个真正的“杂货铺”,想说什么都能从肚子里拿出来。
第三是其独特的艺术趣味。刘宝瑞的单口相声,不仅“可乐”,而且“好玩”,可乐仅指其有包袱、能逗乐人,而好玩则指其具有相当的知识性、趣味性,有嚼头、可回味,能像电影一样印在观众的头脑中。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刘宝瑞在舞台之上,需要调动各方面的资源:嘴巴成了音响,眼睛成了主演,手脚完成动作,眉毛传递感情。可以说,他是一个人在表演不同的角色,完成不同的剧情,成功演出一部戏。这样的难度就已经相当高了,但更难的是,这部剧情丰富、人物丰满、台词生动的戏完全是在“静态”的状态下表演的,没有道具、不能化妆,主要靠语言和肢体去完成。所以,刘宝瑞将语言用到了极致。每一句台词都经过了反复推敲,确保不多说一句、不少说一句,甚至是不多说一字、不忽略一字。在叙述中还要富有感情、抑扬顿挫相互穿插,语言要细腻传神,还要简练准确。我们举例来说:
“掌柜的,您给我来一毛钱的白芨。”
满不懂当然是不懂啦。贾行家拉抽屉找白芨,找了半天没找着:“掌柜的,没有啊。”
“没有您赶紧告诉人家没有吧。”
“您怎么老爱得罪主顾呢?明儿人还来不来呀?”
“啊,那你又出什么主意呀?”
“出什么主意?买卖是先赔后赚哪,还出什么主意呀?‘窝囊废’!拿两块钱,上菜市儿上买一只白鸡来!可着钱买,一个子儿别剩,快去!”
“是!”窝囊废去买去啦。
这是刘宝瑞的代表作之一《假行家》中的一节,这一节中就涉及到了该篇的三位核心人物:假行家、满不懂和窝囊废。用极精炼的语言体现了三位的性格特点,假行家不懂装懂、不会装会,说出话来头头是道,且底气十足;满不懂则糊里糊涂、不明就里,但相信假行家,不敢多言;窝囊废哦则是一个老实巴交、有些愚昧、听话肯干的小伙计。
再举一例:
“盛!端!”
一喊“盛,端”,嗬!二十多个小太监排成一字长蛇阵,每人手里托着一个描金朱漆的红盘儿,盘里头放着这么大个儿官窑定烧的团龙小碗儿。碗儿里头盛的呢,就那“珍珠翡翠白玉汤”。
小太监往上端汤。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一看小太监往上送汤,大家是交头接耳:“年兄,什么地方规矩也没有皇宫内院规矩大!你看这小太监往上送汤,你看看他们多规矩,连正眼看这汤都不敢看,你看那不是,都偏着身儿,斜着脸儿呢吗?”一看这小太监往上送汤怎么样?他是不敢正脸看哪,那味儿他受不了啊!
这是其另一个代表作《珍珠翡翠白玉汤》中的一节,皇宫内张灯结彩,皇帝要大宴群臣,让小太监盛出了传闻已久的珍珠翡翠白玉汤。这一节短短二百余字,前面描述了太监端汤的排场和盛汤的器皿,用以和所端所盛之烂菜汤形成鲜明对比,引发喜剧效果;更难得的是,描述了文武群臣的心理活动,用他们的“误会”一方面揭示他们惯于溜须拍马的本质、为下文做进一步铺垫,另一方面凸显所端之汤的特别和另类,可谓字字珠玑、句句珍贵。
最后谈谈刘宝瑞最富盛名的作品——《君臣斗》,君臣斗是长篇单口相声八大棍中的一段,又称《满汉斗》、《官场斗》,来源于《刘公案》。传说穷不怕曾说过《乾隆打江南围》,推测应为该段的雏形。后来,李德钖、张寿臣等人又进行了改编,传至刘宝瑞手中,使其焕发出了异常的光芒。刘宝瑞极大扩充了这段作品的体量,加入了大量趣味十足的桥段,进一步凸显了人物的性格,丰富了语言,使之成为其保留节目。上世纪50年代,中国广播说唱团为刘宝瑞录制了全本《君臣斗》录音,但甚为可惜的是,由于仓库进水,毁掉了大部分录音,后经抢救、加工,只留下了近160分钟的残本。根据刘宝瑞徒弟殷文硕整理的《君臣斗》文本,这段节目应有三十回,若每回30分钟,则整部作品需要900分钟才是完整的。如此说来,保留下的录音,不足全本的五分之一。
仅是这个残本,已经让同行艺人广为推重、奉为圭臬,令听众们叹为观止、魂牵梦绕,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刘宝瑞的《君臣斗》不愧是“无法超越的单口之作”、“不可逾越的单口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