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里最为恶名昭著的地方,除了太阳门(我在那儿被人扒过包),西班牙广场(朋友在那里被抢),Usera,Lavapies(移民聚居区,当地人一辈子也不会去一次的地方),还有一个不常被提到的:地铁的长通道。
真的,马德里的地铁换乘通道复杂如迷宫,那漫长的征程公里数不输机场,尤其是在深夜,若是在那空无一人,一眼望不到尽头,又不知出口究竟隐藏在何方的迷魂阵内迷路,之后又不幸地“邂逅”几个强盗,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诸如此类的惊悚故事,自我开始学习西班牙语以来便一直不绝于耳。
白天的地铁通道则有另外的问题。几个卖艺者埋伏在各个角落,时不时跳出来给你来上一段吉他;小型乐队把这里当作自己的演出舞台,独奏者则用吵得死人的音响强调背景效果;有卖唱的握着话筒摇头晃脑,一旁的大喇叭放大着他的声音,那个一脸陶醉的表情让人会以为他是在包厢中在唱卡拉OK呢。诸如此类的听觉污染,总能把你一早起来还未消的倦意吓出九霄云外,当然了,同时被打击得支离破碎的还有早上应有的好心情。怀着对卖艺者的最后一丝敬意,我总算忍住了没用手指堵住耳朵,只是在心里拼命祈祷脚下这段电梯赶快到达它的终点。
卖艺者在欧洲各国都很流行。不管怎么说,这似乎是一个开心的行当,因我所见到的大部分卖艺者,都是蹦蹦跳跳,高高兴兴,脸上笑嘻嘻的。像上述所说的水平低劣者自不讨喜,但优秀的卖艺者确实是令人敬佩的民间艺术家。
西班牙最普遍的卖艺行为是人体雕塑。即一个人化好妆,穿上戏服,扮成某种知名的传说人物,英雄形象,小说电影的主人公等等,接着摆好一个姿势便一动不动了,可在烈日下坚持数小时,连眉头都不会抬一抬。不知情的人,还真会以为那是一座真正的雕像呢。这种表演很能吸引观光客的兴趣,可也实在是苦差一桩:首先要几小时维持纹丝不动便够叫人腰酸背疼的了;还得在脸上涂上厚厚的粉,浓得夸张的妆;扮演青铜雕像的,还得在身上涂满油彩。另外,还有那多为古代服装的戏服,在西班牙四十度的炎炎夏日,裹在这累赘繁复的布料中足以叫人中暑昏厥。种种辛劳,都使得扮演雕塑的卖艺者们能够比其他艺人们更得敬意。
西班牙的“人体雕塑”多见于几大城市的重要景点,最出名的是在巴塞罗那的流浪者大街。卖艺人化妆成骑士、海盗、国王、小丑、宫廷贵妇、陶瓷娃娃、希腊诸神、印第安土著等等,摆着固定的姿势,透过脸上厚厚的****向游客微笑。评判这些艺人的优劣,主要看在扮相上的创意,再者看化妆的难易程度。仅仅是穿上一套漂亮些的花裙子,淡淡地搽一层粉,人人都会;然而有的“演员”要在浑身涂上闪亮的金色、银色、在脸上画满复杂的图腾花纹,这样一来,花的功夫便多得多了。与表演者们合影留念是要付钱的,太过小气也许便会挨骂,且不说你自己心头上也会过不去——对艺人们所付出的劳动、体力和汗水而言,这几欧元硬币的酬劳,难道还不嫌太微薄了些吗?
据我的观察所见,西班牙的人体雕塑表演者许是全欧洲最为专业的——这样的卖艺,其他国家自然也有,我在罗马便曾见过,穷酸相的表演者穿着金色硬纸板草草制成的简陋“铠甲”,化妆成古代的角斗士,露出胸脯和肚子上的赘肉,闹哄哄地拉住行人拍照,种种庸俗之举,把古城应有的严肃历史气息毁坏得荡然无存。相比之下,西班牙的街头艺人所扮演的雕塑像,与街景的结合更像是浑然天成,表演中自娱自乐的成分更多——我们曾经邂逅过一位扮演国王的流浪汉,从北部的潘普洛那一路演到地中海旁的巴塞罗那,哪儿热闹便出现在哪儿,快快乐乐,无忧无虑,花钱大约也是有几分便用几分,正是流浪一词自由精神的体现。
有些场景,常会让人联想起小时候看的欧洲童话,古典文学,那艺人便是我想象中的欧洲风情的再现。例如绿茵下,草地上,一个吉普赛少女在翩翩起舞,跳的是西班牙最有名的弗拉明戈舞,背后是她的爷爷,拉着手风琴,正在默默地为其伴奏。在法国的教皇古堡前,一个黑皮肤的姑娘站在一根木杆上表演杂技,其轻盈的体态和高超的技艺,比起专业的体操演员来也毫不逊色。又如最令我喜爱的:给孩子们准备的节目。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推着箱子走到广场中站定,开始表演“匹诺曹的奇遇”,木偶戏或是布袋戏,绘声绘色的模仿着各种人物的不同声音。孩子们围着他和他的箱子,就地坐成一圈。这种种情景,足以叫每个途径的路人重拾那久已失落的童趣。这便是街头艺术的温馨与浪漫。
卖艺者都是凭技艺吃饭,尽管这技术有好坏之分,也有普通与罕见之分。许多卖艺人在广场给人画像,有把鼻子画得大些,下巴画的尖些,画成夸张的漫画式的;也有一本正经地画素描的。有的技艺并不那么难得,例如小提琴或者手风琴,这便需要几个人的通力合作,才可吸引更多的注意。从太阳门往下的步行街,就有这么一个五人乐队,所用的乐器主要是小提琴和中提琴,每夜每夜,技巧并不太完善的贝多芬、莫扎特、维尔第的音乐从这一带飘出,像是一个每日例行的露天音乐会。驻足倾听者总是把他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想演奏者的感觉一定很好,不比在真正的剧院演出来得差。
还有的卖艺本领比较稀罕,例如马约尔广场附近有个男人,能够用指尖在一排玻璃杯上抚出各式各样的旋律来。这本领在我看来不亚于魔术。还有演奏竖琴的,也算少见,尽管如此优雅高贵的乐器被用来赚赏钱,未免太过屈就了。另外,曾经有一次,我在马德里市中心的地铁口曾见过一个中国老人拉奏二胡,那凄凉的旋律,那寂寞的背影,将他隔离在这里普遍的卖艺者群体之外,那是身在异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活生生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