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东京归人(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在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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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六本木(昼)

上次去了和中国有缘的上野,这次坐日比谷線往六本木。这一路在我记忆中非常漫长,因为当时地铁里还收不到信号,手机毫无用武之地。如今信号有了,在车上看书的人渐渐少了,也许不用多久,就有人怀念北京的自行车似地怀念文庫本[1]了。

白天去六本木,十有八九是去“六本木之丘”(Roppongi Hills)的。六本木之丘乃城中之城,连电也自己发,就差没有警察和法庭了。城中心“森塔”(Mori Tower)俯瞰東京,上层是IT新贵占据的写字楼,地面是购物中心,一边赚钱一边花。与之呼应的是城南高尚住宅圈,名人众多,朝日电视台总部就在楼下,全東京通勤[2]时间最短的人都在这里了。此外还有和美国好莱坞无关的好莱坞美容广场(Hollywood Beauty Plaza),君悦酒店(Grand Hyatt Hotel),奢侈品专卖店等等。

以上是我不去的地方。

我去的一个是“地心”(Metro Heart),也就是六本木之丘和地铁的连结部。无它,为罗宋汤耳。

人说王菲红了,关淑怡便黑了,郑秀文红了,李蕙敏便黑了。那么在日本,意大利杂菜汤红了,罗宋汤黑了。就我所知,卖罗宋汤只有两处,一是新宿丸井百货里的俄罗斯餐厅,二是“東京汤库”(Soup Stock Tokyo),“地心”有一间。

汤库如果不是世界上最健康的快餐店,也得是热量最低的快餐店。除了汤和一点主食,没别的了。汤谱来自世界各地,种种材料多样,层次丰富。配上香喷喷的日本大米,就好像花裙子遇着白衬衫,热闹清静各得其所。可惜我放不下罗宋汤,没怎么试过其他的。

罗宋汤和长岛冰茶一样,每个地方做的都不一样。这里的罗宋汤肉感十足(名符其实的意大利“杂菜”汤不得我心,皆因没有这雄厚的背景),表面勾了一小圈酸奶,衬一片柠檬,喝也喝不腻。还想要时,已见了底,下次又得来过。

六本木之丘的餐厅都偏贵,但有不少中華料理。不对,是“中国料理”。为了和满街价廉物不美的中華料理(参《日暮里》)划清界线,玩了一把文字游戏。这些中国料理还不错,地道了,也“改良”了。其中一间叫“香港茶樓”的,真有茶。茶叶是没得选的了,但不是日本人喝惯的冰水、瓶装茶,已证其诚。这地方专为眼阔肚窄之人而设,几十种热菜凉菜点心任选,分量都很小。我因久未在外吃到清蒸鱼,要了一份,只有寥寥几片。做法也有变化,蒸过之后淋上一层爆过大蒜的油,肉还是嫩的,徒增几分香气。

说到底,好吃比地道重要。

香港茶樓的旁边是电影院,也是我来六本木之丘一定会去的地方。不是设备有多好,只这里是東京国際映画祭的主场,素是喜爱电影的。若果赶早了来,有时还能遇上些经典老片。

東京国際映画祭倒是条鸡肋。由第22届(2009年)起,为了宣传环保,红地毯换成了绿地毯,看着像高尔夫练习场。加上来的明星本就不多,真正惨绿一片。不过平日里没有多少华语电影可看,这时总想补了来,还能现场提问主创人员,何乐而不为。

有一年我把日程给忘了,只剩下几个片子还有座位。里头一个大陆拍的,导演不认识,演员不认识,预告片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去了。结果坐在前排脖子已然不适,片子也拍得零零落落,越看越来气。亏得日本人都是表面和平维持部队出身,提问时避重就轻,就这么过去了。

明星不多不代表是文艺盛会啊。

自从来了日本,我多看了很多美国片。很多在美国上映一段时间之后日本才放,但总的来说数量不少,一些鲜有人提的小成本电影也排得几场。唯一问题是边听英语边看日语字幕,大脑忙得画面也顾不上。干脆放弃字幕吧,我笑时人还未笑,不利潜伏。

而日本片无新发现,或许已经看得差不多了。那些一年到头在播的本土搞笑片、日剧爱情片、真人漫画片不对胃口,还是要等中島哲也来了,宮崎駿来了,方觉心动。二十岁之前我以为自己喜欢日本的所有,其实不然,十分有限。

星期三这天女士看电影有折扣,有段时间我专门空出这天不打工,好自在地去。那时的店长是个善于赞美的人,笑说你知道得真多。不过买票的时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请问您想坐哪儿?”售票员问。

想坐哪儿坐哪儿吗?我在心里嘀咕,但还是实诚地说:“中间。”

“对不起,中间的位置没有了。”售票员刷地换上一副日本所有服务人员都时刻准备着的“万分遗憾脸”。

“那哪儿还有啊?”

我等着她把萤幕转过来,说红色的位置没了,蓝色的还空着。谁知她掏出一张过了塑的座位图,用手指比了比,说:“这里……还有这里。”

……

这是東京?

几番如此,我终于学乖了,张口就说:“你觉得坐在哪儿好呀?”

反正售票员有点像设好的程序,不会乱指。

没错,这是東京。

一位朋友听说这儿播完电影后灯也不亮,人也不走,要等字幕过完,感动非常。我俩曾在广州这么干,就差没给打扫的工作人员当垃圾清走了。不过字幕这东西确实不是给人看的,沉闷不说,阅读速度也跟不上。有日本人这样守规矩的,自然也有广州人这样讲实际的,无可无不可。

六本木之丘的标志性雕塑是一只两层楼高的钢铁蜘蛛,立在地铁上来的必经之处。仔细看里头还兜着白色的卵,写实得令我头皮发麻。然而这个蜘蛛比喻的是雕塑家的妈妈,其人善编织,保护儿女云云。

我对当代艺术的许多感性认识都来自六本木之丘,此为一例。初时上瞭望台看夜景,刚好和“森美術館”有联票,顺便去了。后来变成去美术馆,顺便看夜景。

夜景无水,意趣顿失大半,但東京好像天上掉下来的一团火,燃起星罗密布,另有一番震撼。人,竟然造出了比自己伟大,伟大那么多的东西。我靠近玻璃,又不忍贴上去,怕模糊了景色——

那是回到地面,置身六本木的灯红酒绿中时,无暇顾及的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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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文庫本:口袋书,价格便宜,通常在一般版本发行两三年后印刷。

[2]通勤:指从家中往返工作地点,和“上班”略不同。日本首都圈居民的通勤时间多在一小时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