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讲了惨惨淡淡的日暮里,这次从日暮里坐半圈儿山手線,去个人多的地方:渋谷。
学日语之前我曾经以为渋谷是“涉谷”,就像我到了高一还以为“尴尬”两个字下面是个“九”一样,真尴尬。而“涩谷”这个正名,作为一个广州人,用粤语一念便受不了,还不如错的。幸好现在这些对对错错我都可以置诸不理了,反正这个地方叫做渋谷,渋谷就是渋谷。
话说当日,我终于在日语学校的破宿舍安顿下来,刚松了口气,旋即因为选择过多而亢奋得短路了——新宿,啊……原宿,啊……渋谷,啊……代官山,啊……先去哪儿好呢?我这种矫情的家伙可不屑说这衣服是在日本买的,非得说出个站名儿来才好,恨不得把地址是几丁目几号都交代清楚,好像地点越特定,格调越高尚似的。如果当时我还知道有个有楽町可以去,有个吉祥寺可以去,并且几乎每个车站都连着一个百货,那我的脑子可真得烧成一股烟儿了。
结果去了渋谷。下车直奔“ハチ[1]”,直奔“109”,然后一口气买了一件军绿色大衣,一条热裤,一条迷你裙,还有一双及膝高跟靴。穿着这些东西走在渋谷,走在東京的年轻人中间,简直无我了。
之后我就基本不去渋谷了。渐渐地,再狂热的日本迷也会发觉,不是每个日本售货员态度都那么好,更没有日本货就是好什么都好这种道理。109不就是中低档成衣层层叠吗,稍微以靠谱自居的成年人都不会去,自嘲不靠谱(マトモでない)的村上春樹们也还是不会去。这几年间109把副座109-2渐渐改造成109MEN'S,野心勃勃,几步路开外的HMV旗舰店也变成了FOREVER 21,廉价产业“睇住佢大”。另一边厢有楽町西武百货关门,银座老店急招会说中文的新血,日本经济“睇住佢坏”。尤其雷曼兄弟(Lehman Brothers)破产之后,日元节节高升,致使学费一年多交一两万人民币,留学生也不能事不关己了。
于是,我去了109旁边的TSUTAYA[2]面试,谁知人多得要同时面试五个。其中有个我,有个眼妆约莫两斤重的渋谷妹,两个普通青年,还有一位西装革履的前什么公司社员。社员侃侃而谈,说他十分看重渋谷这个工作地点,因为这里文化多元,与众不同……他有没有得到那份工作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没有。这窘况一直持续了几个月,方知不仅就职艰难,原来找个不用和食物打交道的兼职也不容易。
如果我只是个游客该有多幸福啊,在那个不知出现在多少电影里的十字路口上站一站,今生今世的心愿又了一件。
“日本的斑马线每一条都好清晰!在街上随便走一走都觉得好舒服!”久违的老友说。他参加的旅行团只允许自由活动一天。
“我竟然和一个女孩子在渋谷晚餐啊,酷毙了!”纽约长大的御宅坐在我对面说。
我一边笑一边默哀,因我不但见山是山,而且见如不见了。
真正属于渋谷的记忆始于即将离开日本那会儿。人之将去,其行也异,竟学起游客来,什么都跃跃欲试了。我一个人在夜半小道上找手机上的小红气球,怎么找都找不到在哪儿。这时十米开外一个男声忽然说话,吓我一跳:“你是在找Womb吗?”
他一身黑衣,背后是一幢没有任何标记的水泥建筑——看来找不到的不止我一个。
那一晚是周末,里头却空得好像周三,不过一个夜店(club)入场费堪比迪士尼乐园,氛围完全不宜搭讪,偶尔这样也不奇怪?Womb在一些我没听过的杂志上屡屡获得一些我不知道是谁的DJ好评,甚至列入世界排名前十,所以很多欧美人也慕名而来。我之前只去过一两个播Billboard Top 40的地儿,忽然间身在电子的节拍之中,一面觉得快怕死了,一面觉得我还真不怕死。
再说一次:人之将去,其行也异。
DJ的小玻璃屋高高在上与世隔绝,而地面上防空洞一样的房间正中,几个发了狠的在跳舞。不是在扭在摇在蹦,是在跳舞。其余人等躲在黑暗边缘,幻彩流光从身体表面掠过,液态金属从耳中灌入魂魄……在東京夜蒲最讨厌的一点就是,即使觉得累了,或者不好玩儿了,够了,也只能折腾到早上第一班電車开出的时候。不然就豁出去,一张福澤諭吉[3]够打车回家或开个房(此处女士们比先生们多一个隐藏选项)。
第二天清晨,渋谷后街好像一个空了的鸟笼。我一边打哈欠一边往车站的方向走,蓦地抬头,竟然看到“睡美人”(眠れる森の美女)的招牌。他们有个Facebook主页,含糊其辞,说是酒吧,希望没有涉世未深的小青年傻傻撞去了。
“什么是突发性酒吧(ハプニングバー)?”几个月前,我和Eileen正在新宿某泰国餐厅吃饭。Eileen比我大八岁左右,理想是做一辈子学生,目前看来很有希望。我不常找她,因为她瘦得像明星,性格柔而不驯,从不工作,却永远请客。和她一起,时时刻刻得反省自己的扭曲心态。
“你不知道吗?日本人都知道!”一开始,她没有正面回答。
“我和我姐,还有她的朋友一起去了。他们两个在一个玻璃房间里做,我在外面看。”
突发性酒吧里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与此同时什么都可能发生,以自愿,尤其是女性的自愿为原则。墙上开了洞供人窥探的房间是基本配置,多数店里还有SM道具。要进入酒吧必须先成为会员,单身男的花费最多,其次是情侣,花费最少的是单身女。
“……看自己的姐姐做是什么感觉啊?”
“我也说不清楚……你要不要一起去?去吧,现在就去!”
我想她多少是因为想搞清那种感觉,所以才极力邀我同去的吧。当然,她知道我们俩有些癖好颇为相近,比如……都学的日本文学。这四个字非常背徳,****、乱伦、投敌、渎神,放在里头都不算事儿。而日本只是一个噱头,一把撒在鸡胸肉上的香菜,文学才是主力,最喜那多汁易臭的人性。
但我没去。后来又有人邀,又没去。加上这回路过,算是正式宣告我和突发性无缘。不过如果真去了,就写不成了不是?我可还想留点余地,给人点良家妇女的印象——这时身旁的双子座却说:放心,一定有人以为Eileen就是作者你。
机智的人真讨厌。
参考资料:
Womb http://www.womb.co.jp/
眠れる森の美女http://www.sleeping-beauty2006.com/s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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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学……
注释
[1]ハチ:即ハチ公口,该出口立有忠犬八公像,太多人在附近等候同伴,到了一个失散率大于团聚率的地步。
[2]TSUTAYA:连锁音像店,可租可买,兼有图书。
[3]福澤諭吉:明治时期思想家、教育家,一万日元代言人,想见到他需要在便利店打工11个小时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