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去了繁华渋谷的隐藏地点,这次从渋谷坐个副都心線[1],在西早稲田下车,去早稲田大学。紧挨车站西南面的是理工校园,往东走十来分钟,是文学部和其变种兄弟文化構想学部的大本营,再往东走十来分钟,就见到正校的标志性建筑,大隈講堂了。
我没什么强项,但能早起,偏偏入学礼和毕业礼那两天,都没起来。所以大隈講堂只进去过一次:加藤鷹[2]和紅音ほたる[3]来开讲座的时候。
百年历史的国宝级建筑,来了万中无一的世界性好手。台上主持人和台下听众想听的,都是怎样快乐。那两位要说的,却是怎样安全。末了我只得上网买了本加藤老师的著作,想不到开章明义,还是劝世间男女不要执着于形式,忽视精神交流乃是本末倒置云云,好一个注重内功心法的名门正派。
……
早大,你好。
最初我来这里是因为它的名气——東大是考不上了,早大再考不上,那就是要去一个没多少中国人听过的学校了,当时我可是打定主意毕业回国的。
不过其实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早大名声在外,世界排名却连年遭遇滑铁卢,滑到连一些美国的山卡拉学校都不如了。不止早大,日本的名牌私校纷纷坐上跳楼机,只剩下几间以東大为首的国立大学撑撑场面。尽管世界排名这东西不可太过当真,但动机不纯地搭上了年过半百的富翁,不代表不会产生真爱,而自己喜欢的东西,还是希望别人也欣赏的。
偶有朋友来访,我便带他们来到大隈講堂,面对早大创办人大隈重信的铜像,说看呐,这就是正校的中轴线了。接下来我要给你讲个冷笑话,早大的吉祥物为什么是一只熊你知道吗?因为大隈和大熊的发音是一样的(音okuma)。
朋友知道我读的文学部,都想去看看,但不巧,因为主楼不符合耐震标准,近年都在施工。日本的大学全面企业化,而早大显然是经营有道,赚了不少,所以干脆把那楼拆了,再盖一栋模样儿差不多的。当时有些教授特不乐意,因那楼是名家手笔,也是多代学子的回忆。我总记着它在《挪威的森林(ノルウェイの森)》里出现过,同为可惜。但反过来想,因了校友村上春樹(早大文学部毕业论文最热门研究对象)这部当代经典,旧楼得以在万千读者眼前浮现。而且这不会动甚至已不存在的建筑,今后还会遇上许许多多的人,与文字共生,不亦美妙?
日本开学的时节是春天,早大满目樱色,象征着学习热情的易逝。这花一落,令人闻风丧胆的“五月病[4]”也就不远了。更喜那银杏片片的秋,看女生穿起了丝袜,男生穿起了大衣,衬得起这季节的,唯有一桩崭新的恋情。
本校出身的教授们却说,以前这里只有野蛮的男同学,哪里来这么些背LV的千金?那时候教室里没人听讲,烟雾缭绕,操场上长凳都被烧却,火光冲天。现在的“运动”都温和了,贴贴海报,喊喊口号,最激动的不过冲进教室,还得被抓。反校长,反核电,反战争,从不间断,但无人关心。说白了,女生见了就绕道的东西,男生能有多喜欢?不爱运动的那一半人不但不运动,还把另一半人搞运动的心思给整没了。
不过为什么校园里女生多了,附近却没有多几间女性的餐馆呢?
日本的餐馆是有性别的。虽然在東京,就算进错洗手间也不见得有谁多看一眼,但每个人无时无刻不感受着,想象着群众眼角的余光,堪比提防日出的吸血鬼。这种压力使得早上八点的満員電車有序不紊,也使得一个女大学生望松屋而却步——凡是此等快速,量大,平价的地方,性别必定是男。同理,满碗是油的拉面店,中了弹窗病毒一样的中華料理,一个沙拉撑死三个瘦子的美式家庭餐,半只脚刚迈进去“女子力[5]”马上跌二十五个百分点。这些纯阳饮食店遍布早大四周,而中性偏阳的地方也不少。像中央図書館外面的印度馆子,免费追加馕饼,吃得最多的人(只见过男的)还可以把照片贴在墙上。还有文学部外面的饭堂式泰国咖喱店,辣得人满脸是汗,和朋友去去也就算了。
在这大环境下,原本就很特别的“三个橘子的爱情”(三つのオレンジへの恋)显得更特别了。三橘是一对老夫妇经营的蛋包饭(オムライス)和甜品店。名字文艺,装潢得也温馨,厨房是开放式的,但没有一点油烟。窗台,收银台,餐柜,洗手间,所有能放东西的空位都给小动物造型的手工艺品占了,不是多年搜藏恐怕不能如此。整个餐厅好像是两夫妇的另一个家,甚至煮饭用的也是普通家庭电饭煲。我喜欢那些蛋包饭专用的勺子,头稍稍偏向持勺者的设计好像很方便,又好像没什么意义,但做勺子的人想到了,选勺子的人看到了,我也看到了,心意也就到了。
说起三橘我便想起嘉穂。我们从来没一起去过那儿,但她是个立志要在自家厨房里做出马可龙的小女子,皮肤很白,打从奶奶还是妈妈那儿继承了一个古董香奈儿小包,便一直背着了。在我不太理性的大脑里,她的形象和三橘是在同一个目录下的。
有一天我们吃了午饭,见天气好,便散步到大隈庭園。这个园子虽好,但入口有点偏,常常关门,所以我还是第一次进去。嘉穂在鲤鱼池旁边的草地上躺下,从包里掏出一条大披肩,我扯过披肩一角,两人遮了太阳,漫无边际地说话。不远处有一对情侣正卿卿我我,嘉穂瞥得那男生掐了女生的脸一下,直说太过分了。她虽然到处去旅行,还去英国待过一阵,但完全没有西化。公共场所不得亲昵,这是日本社会常识,不用明文规定(“为什么不能kiss呢!我最喜欢kiss了!”有人曾经不满地说。上回《渋谷》出现过的Eileen是也)。
嘉穂忽然认真问道:“是什么让你确定了的呢?”。指的是我要离开日本这事儿。
我还在斟酌措辞,她已自睡着了。
我也合上眼,想毕业论文还没动笔怎么办,想我睡过不少教室,终于睡到了这里……
早大,再见。
参考资料:
早稲田大学http://www.waseda.jp/top/index-j.html
三つのオレンジへの恋http://3orange-lov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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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快离开東京了,你会买什么?正当变形金刚和雪肌精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
注释
[1]副都心線:早就密密麻麻的铁道网竟然还是不够用!2008年此地铁线路开通,其中渋谷一站由安藤忠雄设计,变身“地宙船”。
[2]加藤鷹:前AV男優,八千人斩,名言是男人一定要剪指甲。
[3]紅音ほたる:即红音萤,前AV女優,曾因其特殊体质搞坏不少摄影机。后任防艾滋大使。
[4]五月病:四月开学,干劲满满,五月黄金周一过,萎靡不振。主要表现是打瞌睡和逃课。
[5]女子力:一个女人的气质、举止、态度等昭示的力量。初为褒义,后亦具讽刺意味。简单来说,“绿茶”有女子力,“女汉”则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