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听到有摩托车的声音,不一会儿那声音越来越近,看到了两个人影,我赶紧挥手,把车拦了下来。是两个藏族小伙。他们今天早上五点从察瓦隆出发,现在就已经到了这里,速度也够快的,听明白我的情况后,二人在摩托车工具箱里翻了一会儿,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根粗铁丝,绑在原来是螺丝的地方正合适,拧了两圈觉得不够结实,又认真地用尖嘴钳紧了一遍,试了一下,相当靠谱。他们说他们要去察隅,可以帮我把驮包带到前面山下住宿点,这样我能走快一点,时间不早了,建议我今晚住在那里。真是令人深感平等又解燃眉之急的帮助,道谢的话不多说,我赶忙收拾出一个小包留下,剩下的衣物睡袋还有压箱底的东西留在驮包里,让他们帮忙带下去。末了还拜托他们,如果碰到前面骑车的,帮我捎个话,让他先赶路到察隅。蓝天碧草,一路放坡,就这样意外地享受了一会儿轻装骑车的乐趣。
五公里的下山路,接着又是翻一座小山,之前大段大段的推车路耽误了时间,骑到一个简陋的住宿补给点,已经四五点钟了,这应该就是在垭口时商量好放我驮包的地方了。可是一打听,人家说是骑车的两小时以前过去的,骑摩托的一个多小时以前过去的,谁都没提驮包的事。本来不值多少钱的东西,人家肯定不会自己拿走,也不可能答应好了还随便乱扔。可是没见到驮包,心里就是很慌,大概藏族小伙儿天性随意,放到前面的补给点了或者一口气把驮包带到察隅了。这个住宿点海拔也不低,只是在山间临时搭建的,不是村子,住宿的大部分是路过干活的或者办事的,其中有几个油嘴滑舌的生意人,气氛让人很不安心,无法放松下来,越发不想就这样住在这里,干脆去察隅县城吧,但是现在翻山有点来不及。前面也没听说还有什么像样的补给点。
过一会儿有人说可以摩托车带我去察隅。可看表情都不是很认真的样子,问他们翻前面垭口到察隅多少钱,开口都是好几百。问就翻过垭口呢?至少都是二百。我跟他们理论,这都已经到垭口脚底下了,翻过去一共没多少路,怎么那么贵。一伙儿人就笑,你一城里人还缺这200块吗?我无以应对,确实真需要用的话,也不是就缺200块钱,但也真不像他们说的能那么轻松的拿出来,而且作为骑车出行的都已经走了这么长,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愿意花钱出台,要是想坐车就不用骑车来了。还有就是我并不必须到察隅,只是倾向去那边住而已。说了半天,问题还是解决不了,可就这样住这里,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今天本来就丢了旅伴,又没了驮包。都是一个人出来,走在路上才碰到的陌生人,谁也不欠谁的,一起搭伴走或者分开走那是个人自由,但是习惯上既然搭了伴,约好从察瓦隆一起出发,也应该一起到达察隅才对。我的货架总出问题是我的疏忽,也是导致现在这个情况的根本原因,可是就这样被丢下了,连句话也没有,真的很令人丧气。明知这里确实没有手机信号,心里也难免开始埋怨起和尚来。
后来角落里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哥,默默推了摩托出来,就一句话:说我带你去垭口吧,不要钱,要走赶紧。简直酷到不能拒绝,当时感觉他的人物设定和画风立马和其他人区别开了。小哥果然不同凡响,开的飞快,虽然比不了过山车,感觉也跟游乐场的疯狂老鼠差不多了,惊心动魄。头一回在这种山路上坐摩托车,感觉这路况对骑摩托的技术要求蛮高的,各种弯道和障碍,尤其开的不是专业的越野摩托,而是国产的山寨摩托。开足马力,才几个弯后,就看到一片牧场,有个牛棚,旁边似乎站着一个人,再近一点发现那人还朝我们挥手,原来正是假和尚,我是惊喜交加,连忙说,那个就我的伙伴,让摩托小哥停车。
原来假和尚今天骑得精神焕发,状态奇好,准备一路杀到察隅去,等不到我,也就不愿意停了,可是到了这里发现时间似乎还是赶不及,正在犹豫住在哪,这时带着我驮包的两个摩托小哥看到了假和尚,发现他认识我,就把驮包交付给他,然后走了。拿着多余的驮包,这下可好了,就更是哪也去不了了,和尚终于彻底断了去察隅的念头。我拿出一些零钱要塞给骑摩托的哥们儿。他白了我一眼,指指路另一边,说前面就有挖贝母的棚子,可以住那里。然后打火,转身一脚油回去了,留下一阵风,风一样的摩托哥。
卸了行李,休息一会儿,进牛棚查看,这是人家放牧时候住宿的棚子,现在没有人,屋里屋外只有堆的乱七八糟的一些柴火,很简陋,没什么密闭性。在这个海拔下夜后是相当冷的。假和尚已经在捡柴火试着点火了。看样子今天他就打算住在这里。引火的没有什么太合适的东西,最后我们把卫生纸和不用的笔记本什么的都拿出来撕开引火,火源只有一个坏掉的仿zippo打火机的机芯和几根火柴,点了几次,引火物都是烧了一会儿都灭掉了,柴火根本没烧起来,扇风啊啥的也不管用。最后引火物和火源全都所剩无几了。
天色渐暗,已经能感觉到高原上的风温对于身体感觉的影响了,虽然实际温度不算过于低,但阴冷刺骨。我还是惦记着刚才摩托哥说的贝母棚子,准备拉着假和尚一块去,可是他不相信人家的话,说万一根本没有或者到不了怎么办。反正他装备还行,有厚的衣服和睡袋,还有帐篷,就准备猫在这里了。我带的装备可是按照没有露宿的计划来的,连太多的厚衣服都没有,夜路还能扛,高海拔过夜肯定尽量避免。看看这里,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我们俩现在仅有的只剩一些干粮,也不够两个人吃饱的。
说不动他,我就把行李装回货架,准备自己去贝母棚子借宿了。假和尚说,你真的要去前面住么?我可以借你厚的衣服啊,带的挺多的。万一前面什么都没有你可怎么办,苦口婆心劝了老半天。可是我一想象夜间高原的刺骨的冷,没吃没喝还没有取暖和保暖的东西,如果不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的话,不可能住在这里啊。何况伙伴还是和一个白天已经把我丢掉的人。再想想快8点了,人家家家户户都在生火做饭了,眼前出现一口大铁锅架在烧得正旺的柴火上,咕咚咕咚冒着热气,这情景绝对值得一试啊,大有奔头!就算前面什么都没有,那时再做决定呗,反正比在这强。看我执意要走,假和尚也就不劝了,一声再见,我们就这样分开走了。
说不清是当天第几次出发,总之当我再次出发时,天还亮着,但是太阳已经看不到了,沿路往前坡度不大,心里还是没底,但没等我开始考虑有多远才能到贝母棚子这个问题时,就已经看到前面山背后有笔直的炊烟了。兴奋地骑过去,果然看到前面路边山坡上,有很多A字型的塑料布搭的棚子,大伙正在做饭聊天,相当热闹,大部分都是男性,不过也看到有一位主妇,看着我满头大汗全身泥点,还骑着自行车带着行李,他们竟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和莫名其妙,而是不等我说话,就招待我坐进一个棚子里歇着,棚子很简陋,就是用一块塑料布搭在石头和树干上,前后都通风的,做饭都是烧柴火,最近路断了以后,连蔬菜运不进来,吃的是野菜和奶渣做的包子,当然少不了酥油茶。
后来贝母棚子大家庭里唯一的这位主妇带我去他们家住,他家有个长得很清秀的男孩子,叫左迪,在察隅县里上初三,暑假也一起跟着过来帮忙了。他们每年夏天都来山上采药,主要采的是贝母和黄金果。左迪的汉话说的比大家都好,他说他在学校汉语学的比藏文好。左迪很耐心的给我解释每一样东西每一件事情,陪我说话,他爸爸妈妈都很开朗亲切,像小孩子一样。左迪妈妈跟我说,在这破地方待了两三个月了,很想回家,想家里的妈妈姐姐,这里只有她一个女人,无聊得很。人们互相开着玩笑,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是从语气里也能感受到那种以苦做乐同吃同住的气氛。这里的条件就算在当地人来看也是很艰苦的了,每年要不是为了挖虫草贝母黄金果什么的卖钱,才不会专门住在这里。看着人家一边聊天漫不经心地就把火点起来了,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愚蠢,什么都不懂,活了这么大,连火也点不着。这个大家庭的热闹和温暖让我数日来一直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不由得想多待一阵。晚上左迪妈妈帮我铺床位的时候,我思前想后,忐忑不安的小声问她,能不能让我在这里多住几天。他们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假和尚出发后也路过这个棚子,见到了我他没说太多话,只说原来真的这么近啊,码表看只有7公里,问他昨天冷不冷,他说还凑合,反正死不了。听说我不走了,他喝了早茶后,就继续就赶路去察隅了。这一系列类似的事情对路途中敏感的我产生了一定的阴影,导致后来几天有雇了马帮来体验骑马的内地女生,路过下面的路时,我都没有下去和人家打招呼聊天。总觉得在有些情况下,和当地人沟通起来更容易一些,尤其是经常在这边路上跑的司机、建筑工人和牧民。同是灰头土脸,破衣烂衫,饥寒交迫或者狼吞虎咽时,大家不用多说,就很容易了解对方。可是当灰头土脸、破衣烂衫,看不出是哪旮旯捡来的一个姑娘,面对着白白净净防晒霜渔夫帽相机徒步鞋全副武装的姑娘,就容易由于强烈对比而产生隔阂,真要聊天也还得从家乡职业为什么出来等FAQ问题谈起,什么事情都要解释,解释的内容随着行程天数的增加而越发一言难尽,就显得累得很也烦的很,索性躲开算了。
这一切结束之后又过了一阵,假和尚有一次过年给我发过短信,说他现在不是假和尚了,他真的出家了。但是不在边疆地区,是在内地的一个寺庙。还问我现在怎么样,后来又去了哪里。
各得其所,彼此祝好。
番外篇·我所不知道的假道士和假小子的故事
话说在察瓦隆乡有一面之缘的假道士。一别之后,再没了消息,本以为没有下文了。后来才得知,其实我们除了那一面之缘,还有更多的缘分,比如古玉乡的洗脚水,比如那曲的一门之隔。这都是后话了。
假道士可能在我们走后几天才出发,摩托车的行程比较散漫,正因为我在左迪家的棚子那里多住了几天,且之后走的也很散漫,所以他后来的路线竟然还一直跟我有一些重合,并且很多时候相隔并不太远。他说,他一路上经常听到当地人说前两天有个骑车的女孩也来过,听描述就是我。
有时候人的心态是如此的难以捉摸,漫长的每一天里,越是享受着孤独带来的极大的自由感,越是能最大程度融入异乡的环境,越是一个人与各种突发情况拼杀而产生成就感,就越是时时刻刻盼望着能有一个旅伴出现,但对这个旅伴的要求变得苛刻起来。不能是刻意约定的,不能是主动寻到的,必须是不经意间碰到的,而且还是各方面能够合拍的,体力相近的,观念相合的,个性随和的,当决断时决断又不强加于人的,简直比找对象还难。
从察隅垭口的棚子和假道士分开后走,直到抵达那曲县,之间经过了大约30天,其间各自经历了什么,虽是两个独立事件,但从自己经历的,也自然能联想出对方经历的。在出了察隅后面那个古玉乡,老板说巧了,前两天也有个骑车的女孩住在他们家里,来得挺晚,看她很累,他们还帮她倒了水洗脚。这个确实是我。如果说古玉乡只有一条街,这个“碰巧”概率很高,那么在大一点的县城察隅,我们也是在不同的时间住在同一个旅店,这就是真的巧了。就这样,假道士一路不断地听到我的消息,却一次都没见过我,想碰到,但又不愿意刻意去找去问去约,虽然相隔不远,但出现在同一个时间地点的概率仍然是极小。我对于他来讲像个飘在前面抓也抓不到的影子。
至今没有再见过面,只是在网上聊过几次,察隅后面又经历了什么,我无从得知,只是从他自己的叙述中知道,他后来也去了那曲,在那附近又碰到了一个也是独自骑行的姑娘,骑的是唐蕃古道。在那曲姑娘有一天去寄快递,还是假道士开着摩托载着她去的,当时他们还有什么事很着急就走了,假道士都没进门,在门外等着。姑娘在寄快递的房间还碰到了另一个骑车过来的女生,但是因为着急就没有聊太多。后来在回去的路上,女孩儿才提起这件事,假道士问另一个女生长什么样,发现那个女生就是我。可是等他再返回时,已经找不到我了。
我至今还记得当时在线上假道士碰到我后,激动的说,一路上总是听到你的消息,却一直没碰到你,没想到最后在那曲竟然只隔着一扇玻璃门。这究竟是有缘分呢还是无缘分呢。如果当时真的碰到了你,我一定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么多天,自己一个人,到底是怎么过来的,真的没办法去和别人讲,只有走过的人,才知道。听了这话我也泪花满眼,想起在那曲之后的路上,多少次期望能碰到一个合适的旅伴,而最终孤身一人没能完成想要的行程抱憾而归。时过境迁,不由地想,假设我们当时又碰到了,又会怎样呢,会发生什么呢。无从得知,世间本就没有这样的假设。有些事情发生需要满足很多条件,缺一不可,但没有发生,理由却可以各种各样。可以说是擦身而过,也可以说是完全不在一个节拍。可是自行车和摩托车节奏不同,自行车和自行车节奏就一定相同么?
当时在察瓦隆我们没有留手机号,只有qq号。我问他,那你怎么当时没有加我的qq留言呢。他说,对于这样的事,他不会刻意去做,喜欢一切随缘。又想想,即便留言,我也不可能马上收到,只带了一个很破的手机,网都上不了。后来聊聊各自近况,都还好,他说可以去昆明找他玩滑翔伞,在云南的小咖啡馆,看着雪山,喝着滇红,写稿子,应该更带感。那个骑唐蕃古道的女孩子,不知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虽然了解不多,但是在空间里看到她嫁人了,现在已经做了幸福的妈妈。而我,也有了自己的港湾和不同的生活。不知道假道士近况如何。有没有找到他那苦苦追寻的随风而动的缘分。
2010年8月,察察线上的三个奇怪的人,独立的路线和计划,每个人都十分吝啬,谁也不愿意因谁而改变。各怀心事,各有各的偏执,对修行的偏执,对行路的偏执,对独立的偏执,对随缘的偏执,甚至是不知为了什么而固执己见的偏执。也有着若有似无,不可言述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