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水洛桥出发,当天的目的地是亚丁三神山脚下的呷洛村,路程约七十公里,没听说有持续上坡和垭口,所以出发时,我和船长想当然的以为会很轻松,一路走得漫不经心吊儿郎当。后来才知道完全判断错误,这种路况根本不能仅仅根据公里数来轻易揣度。
清晨,告别昨晚一起吃饭、打地铺的施工队和捎我们来水洛的晓强,过桥后开始沿水洛河起起伏伏,一路缓慢下坡。船长的自行车货架已经报销,他精简了行李,只留下了一个背包。沿河大部分路是可以骑行的,但很窄,经常有局部连续几米或几十米的路面,坡度过于陡,路况奇差,遍地是沙石,经常有小型塌方什么的,不得不下来推。比起之前915林场附近的颠簸路面,这个就已经不能算公路了。因为保证不了连续骑行,我们的速度一直块不到哪里去。放眼望去,所到之处一片荒蛮,土壤明显比前几天的颜色要深,长满枯草的岩壁,浑浊而湍急的河水,脚下的植物和对面山头的颜色不再像屋脚乡前后山区那样明快,而是发乌的墨绿色、暗绿色、深绿色、土绿色和黄绿色。
山上长满一丛一丛的灌木还有高高低低的小树。路过的几个玛尼堆堆放方法跟之前见过的有所不同,用的片状的石头,摆放得格外整齐,上面刻的经文似乎也和其他地方的字体有点不同。我们一路上碰到的人很少。面前是个岔路,一条路上升,一条路下降,尝试走了往上的路,爬了大坡上去后发现这路尽头是个寺院,然后就没路了。大路是顺着河谷左岸切过去的,所以遇到岔口就不必尝试别的路了,一直往下往右走不拐弯就对了。
路过一个村子,应该是叫做嘟噜村,在村头休息的时候看到路上走过一群蚂蚁,比普通的蚂蚁大一些,我和船长饶有兴致地看着三只蚂蚁一起协作搬一块面包渣沿曲折的路线回家。一进村是一小快空地,上面有用木头架成简陋的篮球架,几个小孩子在打球,姿势有模有样。在嘟噜能看到的就是道旁的几户人家,和一个小卖部。过了这个村子后,沿路看到前面有个大的岔口,岔口那边的路更宽一些,明显是在爬升的,看样子我们要进入山脉更深处了。
走过一段山路,两边是高大的灰色山崖,山的断面疙疙瘩瘩,基本都是石组成,没有什么沙土,看起来就像大得吓人的整块巨石,一人,一车在这样的山间行走,倍感渺小。告别了水洛河,拐过一个弯去,看到两侧山间流下一汪溪水,那种绿色骄傲强烈,同时清亮通澈至极,不用走近就已经感觉到溪水的刺骨冰凉,这一定就是从雪山上流淌下来的水吧。溪水流过废墟一样的河床给人一种奇异的反差感。渐渐地我们的路和这溪水表面已经并行了,不由得尽量在能到达的离水最近的地方骑行,水流深而落差大的地方充满着白色的浪花和泡沫,能看到水面中大大小小的石块和树枝打着漩涡。有一处溪水稍浅的地方,河心长着一颗大树,树根四处蔓延,无声无息,深深扎进河中的石头缝里,树旁边还有能落脚的石头台子,应该是当地人搭的。没有白浪的水面像宝石一样清澈而充满光泽,静谧的气氛让人甚至不忍开口说话。
沿河而上,遇到一户人家,就住在这条小河的旁边,房子建在背风而湿润的山谷中,坐落于附近仅有的一片平地的正中央,房子门口修了一条水泥路,延伸十几米和院子外曲曲弯弯的乡村公路交汇,公路两边用数不清的石块密密围起,连大石头的缝隙都仔细得用较小的石块填上了,清楚的表示出了公路的边界。乡村公路的另一侧,就是那条小河了。
放眼望去所有的天地都归这户人家独享,我想他们睡觉时是听着小河的歌唱入眠的,那歌声有时低沉,有时喧闹,下雨时微微涨起的有些浑浊的河面,天晴时阳光洒在上面刺眼的光斑,阴天时飞鸟低低地掠过河面不小心留下的水痕,清晨的河,傍晚的河,后半夜的河,每一个平常的日子里的河,这河是他们自家的河,是他们家庭成员的一部分。
这让我有点艳羡,家人几代以来的四处搬迁使我从来就没有过一个可以作为家乡象征的寄托物,提起家乡两个字,头脑中的概念和意象是贫瘠而苍白的的。正当我兴高采烈地和船长描述如何把这座房子意淫为自己理想的童年居所时,房子对面那座矮山打断了我的幻想。从这栋房子往前似乎看不到路了,而再往前的矮山明显像滑坡刚结束一样的样子,找不到路可以走,不知呷洛村到底在哪,总不能从滑坡上翻过去吧。能明显地看出山上那些碎石运动的痕迹,轻一些的石块和沙土下滑后在山坡上形成一个不太光滑的斜面,重一些的一直滚落到山下的小河里,拼命的挤压着并不宽阔的河道。渐渐暗淡的天色,阴冷的风也在一起嘲笑,甚至小河也不再那么温柔,显得有些焦躁了,一遍遍冲刷着河中间枯死的树干。
走近一点后,看到屋子门口站着一位主妇,问她呷洛村还有多远,女人抬起手臂,指指小河对面摇摇欲坠的矮山,我和船长不由得有点发蒙,不会吧,真的要从哪里上去么?女人见船长和我显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又强调了一遍:“那边,上去!”抬起的手臂仍然指向滑坡的矮山,顺着她左手指尖的方向,我依稀看到矮山山脚下有一条歪歪斜斜的路,路面和山体一样布满了碎石头,颜色相近,非得要仔细分辨才能看得出来,再往山坡上一瞥,能看到山坡上依稀有几条长长的细线,大概那就是通往呷洛村的路了。
阴沉得让人心里发紧的傍晚。铅灰色和乳白色的云一层一层交叠着,遮住远处高起的山尖,布满整个天空。云层说不上厚,但是总觉得不一会儿就能挤出雨点。船长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把刚才休息时放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扶起来,推车沿河畔的小路朝矮山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向女人点点头,竭力想表示感谢,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愈加僵硬。就这样,滑坡的出现结束了我们阴郁的一天中唯一一段相对明快的溯溪而上的插曲。一天中适合赶路的时段马上就要过去了,开始爬升后,可以肯定,滑坡上面的路才是我们这一天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