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走出家门,来到户外。虽然寒气逼人,但是李兆彬还是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了。
刘梦遥看着他笑:“唉,我家就是亲戚多,我出国后这还是第一次回来,所以他们都很好奇,你别介意阿。”
“没事,就是人多,空气有点闷。”
“哦对了,等下回去,你得给孩子们包点压岁钱,我以为你来之前准备了。大过年的,图个喜气。另外,给我爸妈买些补品什么的吧,表表你的心意啊。”
“哎呀,不好意思,我差点给忘了。太长时间没接触这种大家庭生活了,也没有这样过年走亲戚了,所以对这套也不太熟悉了。每个人包多少合适阿?”
“不用太多,每个人500吧,哦对了,我表姐的孩子周岁,这个得多点,就包个八百一千的吧。”
“噢,好像有四五个孩子吧。那我还得去取点钱,来之前没换太多人民币现金。”
“没事,前面超市旁边有自动取款机。”
两个人走进超市,又买了一些红包纸、果篮、燕窝、花旗参之类的。
“你们家人还真不少。”
“是啊,往年也不会来这么多人。这次听说我从欧洲回来,还找了个荷兰的男朋友。他们都很好奇,所以都过来凑热闹。”
“喂,我是中国人。”李兆彬笑道。
“呵呵,你都拿了当地身份了。我们这里人,要是听说哪一家移民国外了,都觉得羡慕的不得了,好像是祖上积了德似的。不过,我也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遇见你。”
“我觉得你们这镇子也挺好的阿,小桥流水,有江南水乡的感觉,我家北方,很难看到这样的风景。而且路上看到新的开发区也建设的不错,很现代。”
“我不觉得有多好,再怎么样,比欧洲还是差太远了。我觉得威尼斯的水城就比我们这里强多了,过一阵子,我们去威尼斯玩吧。”
“欧洲是不错,但也未必什么都比我们这里强。”
“反正我就是觉得欧洲好。”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阿,我要是回国内发展,你觉得怎么样?”
刘梦遥用看外星生物般的眼神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千万别吧!好不容易拿了那边的居民身份,多不容易啊,就在那边好好发展吧。回来做什么呢?之前的辛苦岂不是都白费了?另外,如果我出去两年又回来了,我们这里的人会觉得我是在那边呆不下去了才回来的。”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李兆彬说。之后,两个人默不作声地静静地走着。
第三天,他们举行订婚宴。本来李兆彬觉得没什么必要,拗不过刘梦遥一再坚持。
“难道你对我还有什么不确定的么?”刘梦遥问。
“就是确定才觉得没什么必要啊,既然下半年都结婚了,还有什么必要弄订婚宴?”
“当然需要啦!在我们这里,这是个必不可少的步骤。也至少表明你对我的信念啊。本来也应该邀请你爸妈一起的,因为路途实在遥远,一时也来不及找罗,我只好过几天亲自登门拜访他们二老了。”
晚上他们在当地一个最豪华的酒店订了包间,刘家的父母和亲戚都到了,一共30多人,好不热闹。在用餐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酒店包厢的门。刘妈妈去开的门,和一个人在门口说了会儿话,又顺手把门带上了,没有让那人进来。但因为声音不大,李兆彬也没听清楚说得是什么,只隐约感觉是个男人。之后,刘妈妈回席,脸色如常,只是在刘梦遥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刘梦遥脸上露出微微的不快的神色,但是很快又恢复了笑容:“各位,慢慢吃,我有点事情先出去一下。”然后,她就出门去了。
李兆彬觉得她的神色有些许的异样,于是借口说要去上厕所,也往外面走去。来到酒店的大堂,只见刘梦遥正在和一个高个子的青年男子说话,听她的声音,似乎有些激动。她背对着李兆彬的方向,没有发现他。他快速地闪在一根柱子后面,保持一点距离听他们谈些什么。没想到,还没说几户话,这男人忽然一把抱住刘梦遥,李兆彬心中一凛,刚想冲过去,她却很快拼命地挣脱开了,然后大声说:“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请你自重。”之后,转身愤然离开。那男的紧走了两步,去拉刘梦遥的手,也被她一下子甩开了。那男人终于没有再追上来,只是表情异常沮丧地站在那里。
刘梦遥一路向回走,先去了趟洗手间整理了一下妆容,镇定了一下情绪,然后走了出来。刚到包房的门口,一抬头,发现李兆彬站在那里,目光冷冷地盯着她。
“这男人是谁?这是怎么回事?”
刘梦遥拉了他一把,“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不,你现在就跟我说清楚。”
“那你到这边来。”她把他拉到走廊的尽头,那里基本上没人。
“现在说吧。”李兆彬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他是我的……前男友,但是我们早就分手了。”
“为什么以前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既然都已经分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那他为什么还来找你?”
“他说他还是放不下,但是我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过去的事情都已纪过去了。我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恋人,我让他不要再来打扰我。刚才可能你也看到了。”
李兆彬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他盯着她的眼睛:“我希望以后我们的世界里不再有别人。”
“你放心,我心里面只有你。”
他们回到包间里,刘梦遥仍然面带微笑,一点也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李兆彬却心事重重,整个宴席也没什么心思再吃。
最后两天,李兆彬带着刘梦遥回到自己的家乡哈尔滨,见了他的父母。老两口直夸刘梦遥懂事。李兆彬在厨房的时候,李妈妈对他说,“本来我们听说你找了个上海女孩,还怕她不好相处。现在发现,这姑娘挺懂事的。我看你们俩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吧,我们也放心了。”
李兆彬并没有把那天在刘梦遥家里遇到的情况对他们说,他怕引起他们忧虑。另外,以他这些年每年回来都能听到爸妈唠叨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的传闻,不是张家小两口闹离婚,就是李家婆媳关系不好,要么就是王家那谁又闹婚外恋了……反正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任何人相处都不会一点问题没有,反正相处就是一门包容的艺术,先忍着吧。
回荷兰的当天,他们又来到了浦东机场。他们一进入出发大厅,李兆彬就隐约觉得有人好像在跟着他们。就在快进安检的前一刻,他下意识地往后面瞄了一眼,赫然发现那天在酒店那个男人就在远处向他们这边张望。
他们在飞机上并排坐着。
“刚才我看到你前男友了,在机场一直跟着我们。”
“是么?我没看到阿。在什么地方?”刘梦遥显得很惊讶。
“不可能吧,他一直跟在我们后面那么久,从我们进机场开始就跟着了。”
“你这么说是不相信我么?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他早已经从我的视线里、脑子里和心里都消失很久了。我现在只想好好过我们俩的小日子。”
韩国球迷
转眼就到了第一学年的暑假,课程基本上结束了。第二个学期尹若弗的设计课题“城市边界”比较偏向社会研究,是他感兴趣的话题,再加上吸取了第一学期的教训,逐渐摸到了学习的门道,这个学期的结果还是比较令人满意的。回望这一年来的留学生活,可谓“痛并快乐着”,总体来说相当充实。到了暑假,他总算可以让自己稍微停下来,喘口气。
那年夏天最热闹的事情就是在德国举办的世界杯。韩国队小组赛首战不错,2:1胜了多哥。国际学生里里有几位韩国同学,碰巧这学期又和尹若弗在同一个课题组,大家都比较熟悉,他们听到战报都沸腾了,课余交流都是在谈世界杯的事情。尹若弗有一天在图书馆门口遇见韩国金大叔:
“你们韩国队昨天赢了!挺厉害的。”
“是啊,我们国人都开心死了。”大叔也是一脸兴奋。
“你看直播了吧?赛况满精彩的。”
“没有。我只是看到新闻。”大叔摇摇头,叹了口气。
“不会吧?这么忙啊?都没顾上看?”
“不是啊。我也想看啊,但是宿舍里不是没有安装有线电视么?我们平时都比较忙,通常也没有闲工夫窝在家看电视节目,再加上荷兰的电视一般都是荷兰语,装了电视机也没什么用,所以也没有人向电视公司申请。期末课程比较紧,比赛的时间和考试往往有冲突,我们也不太可能为了一场球飞到德国去看现场。到了比赛时候,才发现没法看了。你看了么?你装了电视?”
“我看了啊,哪里需要什么电视啊,我网上看就行了。你们网络那么发达,难道不能网上看直播么?”
“有是有,但韩国的网络电视收费很高,这种热门节目更是费用不菲,都被少数几家网络视频公司垄断的。没有办法收看。”
“不是吧?中国很多网站都可以免费看的,装个网络电视的软件就好了。”
“阿?这么好?那明天韩国对阵法国那一场很重要,我们集体去你那里看球吧!”
“好啊,欢迎欢迎,明天正好是周末,你把永俊、恩禛他们一起叫上吧。”
“太好了!哦,对了,到时候我借一部投影仪,可以投到墙上,比电脑上看得更清楚!”
第二天中午,尹若弗在自己房间,打开电脑连上网络,并早早地连上那个速度最快的网络电视网站。说起来,荷兰的业余生活其实挺闷的,全靠中国国内的网站提供了大量的免费电影、电视剧、综艺和体育节目等,可以打发时间,也可以缓解思乡之情。所以中国学生普遍都看网络电视。比如,当时还颇为流行的“超女”他们也都在看,很多还在国内的论坛上发言。网络时代,即使人们身在万里之外,也可以共享一种共同的精神图景。这的确也是神奇的事情。空间感是错位的,一方面,身体仍然遥遥无期,无法互相触碰;另一方面,精神却时刻绑在一起。古代神话世界里精神与身体的分离的状态,在今天以某种奇妙的方式成为了现实。
下午两点,韩国人的“军团”来了,一开门,好几个脑袋伸了进来。永俊、大叔、熙成还有女生恩禛都来了。永俊头上绑着红色的头带,熙成右脸颊上涂了个太极图,而恩禛手里都拿了一面不知哪里弄来的小韩国国旗。
“哇,装备很足,阵容强大啊。请进!”尹若弗笑着把他们迎进来。
“大叔呢?怎么没来?”
“他去搬投影仪了,一会儿过来。”恩禛说。
“我们还准备了啤酒和食物,边吃边看。”永俊把手中的一箱啤酒“哐”的一声掷在地上。
学生公寓的地面都是木地板的,尹若弗平时擦得很干净,大家都席地而坐。
电视上,镜头已经转到世界杯的赛会现场。双方运动员正在入场。两边列队放各自的国歌。看到韩国队出场,韩国哥们儿姐们儿一片欢呼。
“你们这网路电视真太好了!”
尹若弗笑而不答,心想:你们国家平时不都指摘中国的版权问题么?
这时候,大叔东源抱着一个黑色投影仪进来了,气喘吁吁。
“快点快点,快接上!都开始了!”
大家七手八脚地一起把线接好,画面投在白墙面上,关上大灯,巨大的影像渐渐由疏淡变得浓烈,跟看电影一样。
比赛开始了,双方你来我往,果然踢得很精彩激烈,“友邦人士”们不停地大呼小叫,每当球临近球门时,几个人都站了起来,长大嘴巴,紧张地连呼吸声都没有了,一旦韩国拿球,则恨不得拿地板当鼓,擂得震天响,一旦射门不入,则唏嘘一片。
忽然,韩国队安贞焕进了一球,韩国人抱在一起又跳又叫,永俊在地上打滚,恩禛激动的眼泪都出来了。尹若弗也跟着大喊,虽然不是自己国家的球队,当然也希望亚洲球队能创造奇迹。
后来法国也进了一球,比赛最终的结果是1:1。虽然战成了平局,但是也相当不容易了,毕竟对手是实力强大的法国队。这样的结局,打进16强应该没有问题,所以韩国人已经可以提前庆祝一轮胜利了。
球赛结束了,大家还在热烈地谈论着刚才的进球,意犹未尽。
过了好一会儿,永俊说:“若弗,今天真太谢谢你了。下半场,到我们那边去聊。晚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众人七手八脚把剩余的啤酒搬上,大概把屋子收拾了一下,准备转换场地。
尹若弗推开房门,晚风带着夜晚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外已经是满天星斗。
他们来到12楼永俊的房间,地上放了一张矮桌子,四周有一圈坐垫样的东西。桌子上已经有几个菜了。有刀豆炖肉、韩式炒年糕、烤肉拌菜、白灼扇贝、海鲜汤……红红绿绿花样真不少,还透着浓浓的香味。
“来,请坐请坐。”永俊招呼大家入席,“别客气,开动了啊!”
看了一下午球,喊了半天,到了这个时间还真有点饿,每个人都食欲满满的样子。
尹若弗尝了一口炖肉,直说好吃,“这么多菜都是谁做的啊?”
“大部分都是他做的。”恩禛一指大叔,“他可是我们中间的厨艺高手。”
“是么?你还有这么一手呐?不过看大叔的样子就是居家好男人型的那种。”尹若弗啧啧赞叹道。
大叔竟然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推了下眼镜,憨憨地说:“我以前专门学过,韩国规定大学毕业的男生都要服兵役,我逃了,跑去学了厨艺。”
“像东源这样的好男人现在不多了,东源,你女朋友现在在哪里?”朴熙成打趣大叔。
“唉,早就分了。那都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大叔摇摇头,做无奈状。
“不过,你们的菜做法和中餐比较像。我还是喜欢吃亚洲菜式,中国学生平时也自己做。在国内一般都不做菜,来了之后才学的,属于被逼出来的。”尹若弗说,“现在中国有很多韩国人,像北京,有个叫望京的区域,是韩国人聚居区。”
“是的,很多去过中国的人都觉得那边物价比我们那里便宜很多,都愿意在那边常住。而且中韩两国人生活习惯比较像,也容易适应。”白恩禛说。
永俊喝了一口啤酒,断断续续地说:“我很羡慕你们国家的土地公有制度……很好,土地归国家。你知道,韩国因为土地私有,价格越炒越高,房子死贵……你们那应该比较合理。”
尹若弗觉得他对中国的情况有些误解了,解释说:“其实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中国现在房价也不便宜。像北京、上海这类的一线城市,上涨更快。”
“若弗,这学期‘边界’研究的课题,你做的那个关于‘非典’时期的案例,我觉得特别有意思,看了之后很震撼。”朴熙成一边拿生菜包了一片烤肉,一边说。
“是么?好像我们亚洲学生都对‘边界’这个问题比较感兴趣。你做的那个关于南北朝鲜边界的研究,我也觉得很有趣,如果不是看到你那么详细的图解,很难想象边界上还有那么多微妙的冲突和互动。”尹若弗答道。
“虽然说对于亚洲人来说,西方是一个共同的概念,在我们这个碎裂的时代,这个概念实际上分裂成几个部分:一个比较强大且有活力的美国西方,一个问题多的欧洲西方,按照繁荣程度分裂成南北两半,一个英国西方,甚至连日本也可以算是一个“亚洲西方”概念。在现代,有很多观念和意识形态受到这些‘不同的西方’的影响。”金大叔说。
“这个我感受特别明显。比如你们的电影工业。韩国想在战后通过电影建立自己的本土文化,鼓励本地电影的发展,与好莱坞为代表的外来商业大片进行竞争。韩国电影独立化发展的倾向、电影节对于年轻电影人的鼓励和促进,电子影像技术、电脑剪辑和合成技术的高速发展,都使个人化和低成本却品质不错的电影不断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