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彬学的是金融专业,毕业后留在了荷兰,在这家银行从事客户投资咨询业务。荷兰的银行大部分是以银行卡操作的方式进行,所以并不存在国内那样以戒备森严的防弹玻璃严格分开的工作区与等候区,也没什么表情严肃、全副武装的安保。客户服务区就是开放式的,由客户专员对各类客户进行一对一的业务服务。
他在这家银行已经4年,经过这几年的积累,已经做到副主管的位置,每年收入均有一些上调,虽然没有国内那么迅速翻番的机会,可是也算顺利而平稳,他是一个喜欢稳定生活的人,不喜欢冒险,不喜欢大起大落。研究生毕业前,他在一家投资公司实习,经过了半年出众的努力的表现和扎实的专业技能,获得了上司和客户的普遍好评,顺利地得到工作签证并留了下来。要知道,金融管理类的专业在荷兰并不算多么稀缺的专业,所以通常并不好找工作,所以他一向也比较珍视这份工作机会,也觉得比较庆幸,因为这也是家人对他的期望——可以在欧洲安身立命。两年前,他已经在海牙和D城相交界的市郊买了一套100平米左右的公寓,首付3万欧元之后,每个月只需付500欧元的贷款即可。这对他来说并不构成什么负担。如今,他还拥有了自己的一辆车,每天开车往返于海牙和D市之间上下班。无论是按照荷兰还是中国的标准,他都可以算已经开始过上了中产的生活。
下班后,李兆彬徐徐开着车出了车库,不一会儿就开上了城际高速公路往海牙近郊的家中赶去。各种灯火映照在他的前窗玻璃上,忽明忽灭。仿佛是这个城市的影像的胶片,在某个景框里,一桢一桢地在慢慢被过滤。这一天,对他来说,是个非常值得纪念的日子。他半年前开始申请的永居身份,今天下午终于接到移民局的电话,通知他获得了批准。也就是说,他可以正式永久地留在这个西欧国家了。这个身份是来之不易的。他回想起六年前刚来荷兰时,一个人惶惑地到处找各种机构的样子,之后是读书,毕业,再工作。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出来,不禁感慨万千。
这个时刻,李兆彬感觉很放松,一直以来,他在荷兰奋斗,从读书到工作,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他从小就受到严格的家庭教育,要求他凡事都不能做的比同龄人差,各方面都要争取第一。他比任何人都努力,也一直成绩优异,并且有数项特长。他达成了家人的目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如今,他在欧洲有了属于自己的住所和车,每天茫茫碌碌,周旋于客户、公司和业务之间。他拥有了现在的一切,全家人都以他为傲,可是,但是他很快就感觉到,现实并没有给他所预期的满足感,总觉得自己似乎还是缺少了点什么。
缺少了什么呢?也许是生活吧——他所需要的,切实可感、有质感的生活。他甚至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顾得上谈一场恋爱了。荷兰本地女生虽然在工作和生活中都有所接触,但是,毕竟东西方的文化差异根深蒂固地存在着,总感觉很难走进彼此的内心世界。虽然大家脸上什么都没有写,但是一深入沟通即会发现鸿沟。在荷兰的中国女生又相对比较少,自己有限的圈子里,大多数在他看来作为朋友还可以,却似乎很难有成为恋人的可能。
直到那个夜晚在party上遇到了刘梦遥,她的每个举动、神情都让她难忘。他心里面有一种淡淡的期待感。他的外表并不是特别吸引人的那一种,但是却能明显感觉到这个美丽大方的女生对他有些许好感。也许真的他的琴声打动了她?谁知道呢。一场细雨仿佛在他干涸的心田上悄无声息地落下。
过了几天,李兆彬试探性地给刘梦遥发了短信,邀请她一起吃饭。发完之后,心里立刻觉得有些忐忑,又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动作太快、太唐突了?万一别人没这方面意思,以后会不会尴尬?正胡思乱想间,没想到很快收到她的回复:“一会儿见!”
出门前,刘梦遥对着镜子仔细打扮自己,望着镜中秀丽的面庞,她觉得非常满意,却又觉得有一些莫名的惋惜。她喜欢欧洲的生活,从她第一天踏上这片土地开始,她就爱上了这里。而且,更深层的原因是,她从小就为了这一天做准备。她成长中所接受的信息不时地提醒她,西方的世界是美好的,仿佛到了这里就是到了天堂般的彼岸。周边的邻居家孩子有个别成人后去了国外的,无论是留学还是移民,全镇人都回投来艳羡的目光。如果哪一天他们带着金发碧眼的外国配偶回来探亲,那简直是祖上几辈修来的福,比过去家里有人中举还要更加光耀门楣。现在,她终于自己站在了欧洲的土地上,虽然她目前的房间有些狭小,生活也比较拮据,但是她觉得一切都是美好的。她唯一的烦恼在于,不久之后,她的访问期限到期,她就不得不回去了。她必须学会无视这些烦恼,学会自我容忍,可是她实在有些力不从心。每每想到这里,她都觉得茶饭不香。
两个人在阿姆斯特丹河边的一家餐厅见面,看着河景,一边吃一边聊。河水与他们的心情一起荡漾。餐厅在城市的一角,刷成米黄色的墙面,窗外用铁丝网上的镂空形成独特的图案。有黑人爵士乐手在台上演奏萨克斯风,老式的小型吊扇在头顶缓缓转动。
“这里的牛扒和奶酪都不错,荷兰正宗的。这种灰奶酪初次吃可能觉得味道有些奇怪,不知道你能不能适应?”李兆彬小心地为她切着奶酪,优雅地放在她盘中。
她安静地抿了下去,配着餐包小口地嚼着,一边睁大眼睛注视着他,“味道很不错啊。没有觉得特别奇怪。”
“是么?我刚来的时候很不喜欢,没想到吃过一阵子之后,竟然离不开它了。”
“就和人一样吧,有的人需要细细品味才能知道他的韵味。”刘梦遥的话似乎透着别样的深意。
李兆彬被她的目光注视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瞥见台上的屋角放了一架白色钢琴。正好爵士乐手已经下去休息了。他对刘梦遥说,“你等等!”
他走上前去,跟餐厅的老板耳语了几句,老板脸上露出了笑容,然后,李兆彬就坐在了钢琴前。他的演奏洒脱、敏感,时而愉悦,时而华丽,时而婉转,细节多变,音阶繁复。他的手指在琴键上如疾风细雨一般“叮叮咚咚”,双肩因激动而颤动着,明明是强烈的情感,却有意控制着渲泄的流量,让其随着乐声缓缓释放出。欢快的前奏圆转地雕琢着紧跟其后强烈的间奏,如同一位陷于感情未知世界的恋人,一边惶惑忍受着思念的煎熬,一边又热切地渴望着向对方倾诉。
“兆彬,这曲子你是为我弹的,对么?”一曲终了,刘梦遥托着腮,望着回到餐桌前的他,眼光湿湿的。
李兆彬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她,并向她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李兆彬邀请她来家中做客。他的房子是几户联合在一起的集合住宅中的一间,楼上楼下两层,宽大而明亮的落地窗,洁白的墙面,简洁而现代的装修。邻居间合用一个院落,而每户又各自独立。他的屋后是平静的人工湖,阳台一直伸到湖面上方。李兆彬在阳台上放了两把藤椅,他开了一瓶香槟,和刘梦遥在午后的阳光下对饮。邻居家的荷兰小孩在院子里的草坪上嬉闹,空气中弥漫着温暖清新的花香。
他们在傍晚的窗边紧紧相拥,他热烈地吻着她,她的身体仿佛突然变得柔弱无骨,失去了力量,绵软而滚烫地紧贴着他。她双目紧闭,任他的手在她身上游移,抚摸过她的脸庞、颈窝和后背。当他进入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他的动作有些生涩。她微笑地看着他,耐心地引导他,最后,在她自上而下的攻势下,他体会到了仙境般的快乐。
第二天,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刘梦遥伏在他身上,还在熟睡中。清晨的太阳正从她腰际的曲线处慢慢升起,仿佛新生活的开始。
与刘梦遥的发展速度比李兆彬想象得要快,他们很快就在一起了,这些日子,他有如沐春风的感觉,来荷兰之后,他还从来没有体会这么浓烈的幸福感。
经过三个月如梦幻般的交往,一天,两个人热烈的亲热之后,刘梦遥在沙发上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呢喃地说:“兆彬,我们结婚吧!”
“结婚?”李兆彬有点意外。
“是啊,怎么,看你的反应,你好像不愿意啊?”
“不是啊,我做梦都想呢。只不过幸福来的太突然,我还没思想准备呢。”
“我问你,你爱我么?”
“当然了,这还用说么?”李兆彬把她抱在怀里,深深地在她额头上一吻。
“那你对我还有什么不确定的么?”
“没有不确定啊,只不过结婚是人生大事,我需要点时间,让好好我准备一下啊!”
“亲爱的,你知道么?如果三个月之后还不结婚,我的交流签证到期,我就只好先回去了。你不希望我和你两地分居吧?我们可以先领证,仪式可以以后再办啊”她无限温柔地望着他,“我这辈子可就认定你了。”
“宝贝,我怎么舍得你离开我呢?那就两个月后吧,春节。”他深情地拥着她说道。
对于交往四个月就结婚这个决定,从内心深处来说,李兆彬其实还是觉得是有点仓促的。这一切似乎都太顺利,太美好了,美好的都有些不真实了,令他隐隐有些担忧。“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吧”,他对自己说。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并且有一个家,这难道不是他一直期盼的东西么?还想这么多做什么呢?
“春节跟我回趟家吧。你还没见过我父母呢。顺便我们就把证领了。”
这一年的除夕来得比较晚,李兆彬提前请了十天年假,与刘梦遥一起乘飞机回上海。
出发前两个人就商量好:“除夕在我们家过吧,我们家人多,热闹。”
李兆彬抱着她:“没问题,你看怎么样好就怎样吧。”
飞机降落在浦东机场,他们走出候机大厅。开始刘梦遥提议先坐机场大巴到市区再打车:“有点远哦,最好到市区换乘。”
李兆彬看了一下他们的行李:“算了吧,这么多东西,直接打车去好了。再远不也在上海么?”
于是他们打了一辆出租车。李兆彬一路看着沿途的风景,他的老家在北方,南方的城市对他来说还挺新鲜的。
车开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才到。“上海果然很大啊。”李兆彬下了车,感慨道。
“是啊,我都说先坐大巴,你不信嘛。”
刘梦遥的家在上海周边的一个镇子上,现在也划入上海市的行政区划。
“其实,我小时候家里也在浦西,最近几年才搬过来的。好多老上海都搬到外环了。”李兆彬解释道。他们来到刘梦遥家的居民小区,就是中国到处可见的那种多层住宅、有中心景观区的居住社区。她家在一栋六层洋房住宅的第四层。敲开门,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人开了门:“梦遥,你回来啦,哟,这就是你电话里说的小李吧,来来来,快请进吧。”
有点出乎李兆彬的意料,屋子里竟然坐满了人。
“都是我家亲戚。”身旁的小声说。
他们一坐下,大家都笑着过来问好,一时间好不热闹,每个人好像都有好多话对他们说。
二姨问:“在那边过得好么?听说环境不错,空气很好啊。”
刘梦遥说:“是挺好的,空气非常清新,每天都是蓝天白云的,哪里像我们这里啊。成天灰蒙蒙的。我一下飞机就觉得嗓子发干呢。差别太大了。”
三叔说:“这小伙子不错啊,一看就是靠的住的那种,稳重。小伙子是做什么工作的阿?”
李兆彬答道:“您过奖。我在那边银行上班,负责……”
没等他说完,那边刘梦遥抢着帮他答道:“他是客户主管,已经算是小管理层了!”
二叔又问:“哟,年轻有为阿,那收入一定很不错啦。”
刘梦遥又说:“是啊,折合人民币好几万一个月呢。”
周围的人都一齐发出惊叹声。
刘妈妈问:“小李阿,听说你在那边买房啦?”
李兆彬说:“是啊,在海牙的郊区,有一套公寓。”
“郊区?不会是像咱们家,在上海的外环吧?那不是离市区很远?”
刘梦遥:“妈,您想哪儿去了。那怎么能一样呢?从他的住处到市中心开车二十分钟就到了,到鹿特丹也就40分钟。荷兰好多收入不错的都在郊区买房,他们城乡一体,交通很方便,没有什么大差别的。市中心还挤,都是给外来人住的。”
“哦,这样啊,跟我们这儿是不一样啊。那我们就放心啦。”妈脸上露出了挺满意的笑容。
刘父又问:“小李阿,你打算一直在欧洲那边发展么?”
“是的,叔叔,我已经拿到永久居留了。至少这几年会在荷兰,但是最后也可能回到国内吧,长远的还没确定。”李兆彬说的是实话,他并没有决定是否一辈子呆在荷兰。
“哦,我看你们就在那边挺好。既然都安家了,回来干嘛呢?这边竞争激烈,空气也差,各方面福利保障也没那边完善,还老有食品安全问题。将来你们生个孩子,至少还有放心奶吃,上学也免费,多好!”
旁边的亲戚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呵呵,这个,我也会考虑的。”
二舅又问:“听说那边福利很好,看病、孩子上学都是免费的阿?”
“也不是全免,可以说花费比较少吧,但是看病也需要预约。”
这时,“哇——”的一声,旁边一个大嫂抱在手中孩子哭了起来,吵着要大人陪他玩。另外两个稍大点的孩子互相追逐着在房间里乱跑。
李兆彬渐渐地感觉到有些头晕,只觉得周围都是人脸在晃动,他被各种声音包裹,每个人都带着善意的笑容,他却越来越分辨不清楚每个人是谁。
四姨夫拉住一个孩子:“军军,你不要调皮了,以后要好好学习,像叔叔一样,也到国外去发展,懂么?”
孩子咬着嘴唇,用迷茫的眼神望着李兆彬。
“现在出国也不是很难的事情,已经比较普遍了,好多国家都向中国敞开大门,提供留学机会。如果有这打算,可以早点做准备。”李兆彬说。
“是啊,现在国内的大学,读出来也没什么意思。一毕业就失业,教学质量也不高”四姨夫摸着孩子的头说。
然后又有人问:“听说荷兰红灯区、吸大麻都合法阿?”
李兆彬说:“这些和我们普通人也没什么关系。”
“那就好,我告诉你们,这些东西可千万不能碰阿。”
有人问:“荷兰城市很漂亮吧?”
有人问:“听说荷兰小混混很多阿,是真的么?”
……
……
室内的温度越来越高了,不知道是因为亲戚们的热情,还是因为二氧化碳含量浓度上升的缘故。李兆彬觉得口舌发干,脑袋有些嗡嗡作响。他小声地侧头对坐在旁边的刘梦遥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刘梦遥站起身,对大家说:“我们出去买点东西啊,你们先聊。”亲戚们纷纷起身,让他们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