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欧行漫记(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在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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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四十九度灰(下)

“我听了这话,当时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韦颉顿了一下说,“但是接下来的事情,更加让我觉得匪夷所思。”

韦颉喝了一口啤酒,低头沉默了一下,然后继续描述:

韦叔非常顺从地将自己裤子拉下来,一直拉到膝盖上方的位置,露出臀部,她走过去,用一根很粗的绳索将他双手牢牢捆住,然后用一个脚镣把他的双脚也铐住。

因为两手前伸的被捆着,他的脸只能侧过来,紧贴在冰冷的台子上,韦叔今年已经46岁了,他那干瘦的臀部好像因为紧张而瑟瑟发抖,那场面显得异常诡异。

闵珏站在他的面前,摆弄着手中的藤条,她似乎有意在让他等待中受尽煎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对他下手,那藤条上面似乎还有凹凹凸凸的麻点,在昏暗的灯光下发出幽幽的光泽。忽然她将藤条在墙壁上使劲抽了两下,发出“啪!啪!”清脆响亮的声音。

“你准备好了么?”闵珏再次用冷至冰点的口气问趴在那里的韦叔。

韦叔全身的肌肉已经绷紧,无声地抖动着,因为恐惧,已经说不出话来。

“啪!”的一下,闵珏忽然一藤鞭抽在韦叔的臀部上,“阿——”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大叫,那里的皮肤上立刻出现一条红色血痕。

可是,闵珏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只是略停顿了一下,又一鞭重重地抽打在他的后臀上。

“阿——主人,我再也不敢了,你……你饶了我吧!”他再次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可是一鞭又一鞭,她抽得更猛了,只是每一鞭,中间都会有些间隙,有时长一些,有时短一些,仿佛故意让他捉摸不透似的,无法预计鞭子何时会落下来。

她的神情仿佛是在看着自己的奴隶一样,而且不时地绕着韦叔来回走几步,仿佛在欣赏自己的一件作品一般。

而趴在那里的韦叔,叫声已经接近嘶嚎,甚至带着哭腔,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下来,鼻翼不停地抽动着,可是,如果旁观者仔细分辨,他那神情在痛苦中分明还透着一种说不清是满足还是兴奋的意味!

叙述到这里,韦颉不禁叹了口气:“我要不时亲眼见到,真不敢相信叔叔还能到这个地步。”

杨默:“听你的描述,似乎他们之间还是存在着真实的暴力的,你觉得真的不会发生危险么,比如失控误伤之类的?”

“我觉得不会。因为他们会在每次开始前,会事先商量行动的细节,似乎是叔叔先想好相关的情节,然后韦颉配合他去演出。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怎么说呢……一出戏剧!或者说,一场约定好的游戏!两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情的底线,并且严守相关的尺度。每次完事之后,叔叔还会让闵珏跟他交流一下当时的感受。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面,我发现,闵珏对于疼痛是非常厌恶的,这点从他们的实际行动中也可以看出来,他对她所做的,只是一种形式上的控制感。”

杨默:“你是怎么判断这点的?”

韦颉:“他们之间,并不是完全对等的互换关系。闵珏可以对叔叔施加真实的鞭打等导致疼痛的举动,叔叔从来没有对闵珏施加过什么真正的暴力,他好像能从这种让她恐惧和受控的无助感中获得相当大的快感。而当他自己作为受虐者时,则非常享受那种强烈的、自尊完全丧失的感觉,以及由肉体的疼痛带来的兴奋感。”

杨默听得很仔细,“还有什么其他细节么?”

韦颉又描述了另外一天他看到的场景:

闵珏穿着皮质的、周边镶着铜钉头的小短裙坐在那张华贵的椅子上,一腿跷在另一条腿上,而韦叔则全身****地蹲在墙角,当他看到这种装束的闵珏出现时,忽然像中邪一样冲过去,跪在她面前,抱住她那只抬起的、穿高跟鞋的脚,用脸在上面来回地摩挲。他闭着双眼,一副迷醉的神情。然后,他开始亲吻她的鞋尖、鞋跟、脚背,并且终于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开始抚摸她光洁的小腿。当他的手还在继续向上延伸时,她忽然抬脚对着他的脸一拨,他顿时失去重心,倒向一侧,可是,他身体那个部位明显有了强烈的反应。

他像烂泥一样倒在地上,她顺手拿过绳索,将他的双手双脚都牢牢捆住。然后命令他趴在地上。他一切都很顺从。她穿着那双黑色高跟鞋,忽然踩在他的背上!鞋跟很高,几乎戳入肉里,韦叔额头上汗水雨滴一样滴下来,在下面大喊:“主人,我错了,你用力地踩我……对,就这样……阿——!”。

“虽然他不停地喊痛,可是他那表情,哪里是痛苦啊?分明是一种痛中带着极大快乐、无限享受、不能停下的感觉。”韦颉说到这里,口舌干燥,又喝了一口喜力。

“你是说,他实际上,从这件事情里面,获得了某种极大的快感?那种性快感的东西?”

“我认为是的。可以看得出来,他时常有反应。”

“可是,他到底是因为疼痛所以有快感,还是因为屈辱感?”

“我觉得二者兼而有之吧,但是哪个因素更多一些,我暂时还无法判断。”

“可是像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甘心受这么大的屈辱?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我之前看过一些关于虐恋的研究的书,里面提到过类似的情况——这种喜欢受虐、喜欢受到屈辱的往往是一些现实中特别有威权的人,特别是有一定社会地位或者财富的男人。他们在现实中事业顺利,并且可以对下属颐指气使,享受着极大的权力的好处,但是他们往往也同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所以,他们特别渴望有一点时间,自己可以扮演一个完全相反的角色,被压迫、被羞辱、被虐待,这样反而能获得一种意外的释放和快感。你叔叔的举动就应该部分属于这种情况,对于疼痛,据我所知,的确有很少的一部分人,他们是可以通过疼痛体会到快感的,有的甚至只有靠疼痛才能获得性唤起。”

“我反正是不能理解的。但是,对于闵珏,则是另外一种情形了。”韦颉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韦叔作为施虐者,也会将她关在铁笼子里,有时甚至将她吊起来,但是并没有什么其他能引起她实质疼痛的举动,他从笼子外面抚摸着她,脸上带着邪恶的笑容,注视着她因为恐惧而扭曲的面孔以及在一圈圈绳索捆缚下不断颤抖的身体。他也会拿起鞭子做做样子吓唬她,但是从来没有抽打过她一下。作为一个施虐者,叔叔的乐趣似乎更多地是享受这种猎物的恐惧以及这种一方对于另一方绝对的控制。所以,我判断闵珏在这场游戏中,只是一个纯粹的被动者,不情愿的表演者。她必须配合他的演出。我至今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让她心甘情愿地参与到这种游戏中来——这种屈辱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他们之间似乎有某些利益关系牵扯着。可是,我每次和朋友到店里吃饭,发现她的表情表现的很自然,完全想象不到在她身上发生过这些事情。她掩饰得很好。”

杨默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其中的原因,我大致也能猜到一些,可是,这时她自己的选择。我也帮不上她什么忙。”

“你猜得到?是什么?能告诉我么?”

杨默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还是不说为妙。”

又过了一个多月,韦颉忽然又给杨默打来电话,语气很急促:

“我发现了一些新情况,我要重新评估我之前的结论。”

杨默:“什么情况?”

“我仔细研究了他们最近的举动,特别是闵珏。她的表情最近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竟然也不时流露出一些,和我叔叔那种类似的、不知是哭还是笑,不知道是痛苦还是快乐的表情;有的时候,她会发出一些呻吟,那声音并不像是伪装出来的。是女人获得极致的快乐之后,那种身体内部自然发出的声音。我觉得她已经有点渐渐入戏了。最能证明她发生了根本性变化的,是最近的一次。那天,叔叔在笼子外抚摸了她半天,她忽然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那种表情仿佛是一种信号,然后,我叔叔突然冲进去,把她扑倒在地……”

杨默:“你是说,他们,那个……了?”

韦颉:“是的……虽然看到这样的场景我觉得比较冒犯,但是现在我对这件事情的兴趣,更像是抱着某种研究的心态了,所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发现,在这过程中,她显得非常配合,甚至一副非常主动的样子。”

杨默瞪大了眼睛:“难道说,经过一段时间的被迫的过程,她现在转变为这个游戏主动参与的一部分了?”

韦颉:“也不完全是……这正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每次这个过程结束之后,她都会迅速收拾整齐,赶紧离开。脸色紧绷,满是愤懑和不屑的表情。我叔叔跟他讲述每次的情节时,她都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完事了也不跟我叔叔多说一句话。她以前是这样,现在也还是这样,从来没有改变。我感觉,她现在其实处在一种非常矛盾的心理中。”

杨默:“究竟一个人是否会被后天的遭遇所改变,因而爱上虐恋这件本来她所极度厌恶的事情?这其实牵涉到虐恋本质是本能的冲动还是后天习得的这一根本命题了。对性与权力关系有相当研究的学者福轲及他的支持者认为,虐恋心理是可以后天培养的;但反对者则认为这纯然是一种天生的心理。”

韦颉:“现在,我更倾向于认为,也许天生的和后天培养的都是存在的,或者说,也许每个人内心深处或多或少都有一点这方面的潜意识,但是一般都被隐藏了,而只有在非常极端或者偶然的条件下才可以显现,而闵珏应该就属于这种情况。但是,一切都是可能的,一切又都只是我的猜测。人的心理是最复杂、奇妙的东西,谁又能真正说的清楚?”

杨默沉默不语,心想:这件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原先的猎物反而成了捕猎游戏的一部分。一方面,也许她仿佛慢慢体会到了这种变态的游戏中偶尔带给她的某种奇特的快乐,而同时,她身体的另外一部分——理性的部分,又不断地在提醒她自己:“这是不对的!这时莫大的耻辱!”

“你怎么不说话了?喂,你还在听么?”韦颉在那头问道。

“我在听,你继续。”

“我还有另外一个重大发现。那天,叔叔在结束后,一个人在那房间里,拿出一个本子在写些什么东西,写完之后,又把它小心地锁进抽屉里了。我猜想这里面一定记载了跟这件事情有关的内容。于是,我找了个机会,趁他去店里,再次潜进去,并把那个本子偷出来看了一下。原来那是他的日记,可以说,记录了他这种心理的发展历程。看完之后,我才开始对他这许多异常的举动的原因有了一些真正的了解。”

“的确是重大发现,那上面写了什么?”

韦颉大概复述了一下日记的主要内容:

“我小时候,妈妈去世的早。后来,我父亲又找了个女人,就是我的继母。有一次跟隔壁的小孩打架。继母知道了,命令我趴在床边,然后用小竹条使劲抽打我的屁股。开始我觉得很痛,可是过了一阵子,我渐渐体会得有一些奇怪的兴奋感,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的,那时候还没有性的意识,只觉得痛中带着舒服。我获得了极大的乐趣。有了这次经历,我之后就常常故意挑事儿,犯同样的错误,期待再次受到惩罚,期待再次体会这种感觉。而继母也每次都这样罚我,终于有一天,她发现了我奇怪的反应,她意识到了些什么,以后就再也没有采用过这种方式了。后来的青春岁月,我觉得我生活缺乏了真正的乐趣。我常常幻想我的女主人能够出现,在梦里,她是一个非常有威仪感的女人。”

“再后来,我结婚了。妻子也挺漂亮,对我也挺好。可是,在那方面(指性生活)我却经常有****的障碍。时间久了,她对我也渐渐地冷淡、疏远。有一次,为了这件事情,她跟我大吵起来,并且严厉地呵斥我。我突然有了一点兴奋感,故意激怒她。她愤怒至极,打了我两个耳光,我却忽然一下子硬挺了,疯狂地把她按在床上做了。那种情况下她怎么会有感觉?所以当时的情形好像是强奸一般。事后,她觉得又惊讶又屈辱。我后来跪在她面前,失声痛哭。我对她坦白了一切,我的真实心理需求。我求她以后可以鞭打我,折磨我,像对待奴隶一样对待我,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有强烈的冲动。她听完之后,觉得我是个疯子,不久,便和我离婚了。”

“从那之后,我明白了一件事情。我的这种爱好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一件变态的行为。如果她与你没有共同的认知,你贸然坦白这个秘密,等于是最大的冒险,很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行。后来,我一直单身了很久。期间,我了解到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是有这样的服务的。我会偶尔去那里,雇佣那里的女人鞭打我,折磨我。这让我的压抑的快乐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释放。可以,那里的人都是把这个当作职业,当作赚钱的手段,没法真正入戏。每次我看到她们那一副敷衍了事的样子,就觉得难以尽兴或者全情投入。她们一天可能要接待十多个像我这样的客人,已经打到手臂酸痛了,怎么可能期待体会到那种真正的快乐?”

“我把家中的一个房间,打造成自己的‘秘密地狱’,按照我内心深处那个阴暗、恐怖而又无比神圣、瑰丽的场所布置的。我从阿姆斯特丹的性用品店买了一大堆道具,我精心地装点这个房间,还特意订制了一个巨大的铁笼子。有时候,我甚至自己一个人脱光了坐在笼子里,我把自己弄上,我渴望疼痛……我内心深处仍然期待我的女主人出现,我将完全属于她。我知道她一定会出现的,我坚信这一点。”

“后来,闵珏来到我店里。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她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她简直就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她对自己并不够了解,这需要一个过程,需要我慢慢激发她潜在的能量和欲望。我用心地调教她,让她明白游戏规则。不可否认,开始,她是纯粹被迫的。我们是一场交易关系。但是,我确信她终将慢慢改变。我无法抑制地爱着她、渴望着她。希望被她控制,也希望绝对地控制她。每次看到她那恐惧的表情,那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韦颉一个人坐在自己租来的房子的黑暗角落里,注视着这些画面,他看的呼吸急促,屏气凝神,浑身发热,却又觉得羞耻异常,感觉到无法接受这是他自己叔叔做出的事情。他发现闵珏好像大多数时候并非出于自愿,她好像因为有某种特别的原因,所以不得不屈从于林叔来做这些事情。

而此后每次预见杨默,他都会找个比较隐秘的地方,将事情的最新进展,描述给他听。有时候,韦颉甚至主动提出来,要将他录的视频拿给他看,但是,杨默从来没有同意过,一方面,他觉得应该坚持一点底线,如果真的看了,那可能真会有法律问题;另一方面,他隐隐觉得韦颉的描述似乎非常到位,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这些场景也同样让他耳热心跳,虽然韦颉这人平时写个论文都写不明白,但是描述这类事情却能够很抓住重点,用语非常引人入胜。渐渐地,杨默对于情节的发展也有些难以自拔。

有一天,杨默终于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韦颉在这件事情上的主动让他觉得非比寻常。他隐约意识到,正常情况下,对于如此隐秘的事情,普通人是不可能对自己家以外的人道出的,即使不是因为羞耻,至少也考虑当事人的隐私而保密。但是,韦颉在这件事上对于他的主动和信任远远超出了他自己的想象。即使说他们俩关系不错,他也并没有觉得朋友之间可以无猜忌的分享这么隐秘而危险的信息,杨默开始越来越担心,韦颉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算计。一天,他们相约在往常的河岸咖啡厅见面,杨默没有像往常一样询问事情的进展,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究竟你为什么要把这么秘密的事情不断地透露给我?”

“……因为我觉得你可以拍一部很震撼的电影。”

“不要再继续跟我说这个理由,这个不够充分。我不认为它可以支撑你在这件事情上的离奇开放态度,而且仅仅对我。说吧,究竟什么原因?”杨默盯着他的眼睛。

韦颉沉默了很久,终于慢慢抬起头,望着杨默说道:

“其实,我喜欢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