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之爱自古就有之,据历史记载,古希腊几乎每个青年男子都有一个“情人”,这个可不是指他的妻子,而是指那个与他长年相伴的美少年。在当时,同性恋变成一种被全面接纳的“全民运动”,其普及程度令人吃惊。中国古代史中也有不少含混地对于同性恋的描述,例如,比较久远的有的“龙阳之情,断袖之谊”之说,而《红楼梦》中也有不少对于同性之情的露骨描写,多情种子贾宝玉除了对姑娘感兴趣之外,还左有秦钟,右有蒋玉函。
来荷兰之前,杨默就曾经听别人提过,这里的同性恋是合法的,而且是可以结婚的,所以很多同性恋者都因为这里宽松的氛围而过来生活。但是,他自己对于男人一向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所以也没有认真关注过这个议题,更从未考证过是否这里的同性恋族群真的很多。
直到有一天,他受导演班的一位罗马尼亚同学邀请去家里聚会,他才获得了一些全新的认识。傍晚时分,他们一群同学聚集在那位东欧帅哥位于鹿特丹站南的租屋后院里,支起暖炉伞,开始烧烤。晚上,凉风习习,他靠在躺椅上与罗马尼亚的帅哥同学闲聊。这位同学个子很高,留着极短的棕色圆寸头,眼神深邃,说话时声音略带沙哑,如同加了冰的伏特加。
“我记得第一天上课的时候,你剃了光头,身上还有纹身,我当时还觉得你是混黑道的。”
“哈哈,是么?人都有很多面,不是么?”罗马尼亚人现在看起来很友善。
这时候,房间里面又走出来一个极其高瘦的男子,光头,目光锐利,长得很像电影《暴力13街区》里面那位身手不凡的警察主角。他过来向他们一群人打招呼。
“这是你们同住的朋友?”杨默问。
“他是我男朋友。”圆寸男笑了一下,说道。
“啊?什么?”杨默以为自己听错了,“男朋友?”
“是的,是我男朋友。”圆寸男又再重复了一遍。
杨默这才忽然反应过来,面前这位刚才的话不是口误。
“啊,原来你是……”。杨默不知道“Gay”这个词说出来是否过于直接、唐突,所以硬生生地卡住了。
但是,这位朋友显然已经明白他的意思,笑着点点头,显得很不在意的样子。
杨默也笑了,他对于这件事情的坦然,使他觉得在这里谈论这件事情似乎也只是个日常话题而已。“我以前真没看出来。”杨默接着说。
“现在知道,也不算太迟阿。”
“那倒是。”
“你会比较介意么?”圆寸男问。
“介意?当然不会。我只是觉得……怎么说呢,非常新奇。”杨默想了一下,说道。
“新奇?”
“是的,因为你是第一位我生活中见到的同性恋朋友。在中国,我虽然听说过同性族群存在,但是对他们的认识大部分还是停留在影视作品里面。可能在我们的文化里面,‘同性恋’还是不太能够公开谈论的话题,至少对于这个族群的人本身如此。很多人担心如果暴露自己真实的性取向,可能会为主流社会所不容。所以大部分同性恋者都在地下活动。”
“可以理解。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来荷兰的原因。”圆寸男望着他说道。
“你的意思是,在你们国家也一样?”
“是的,虽然没有像你们这么禁忌,但是也并不是一个能够完全公开或者受到平等对待的族群,除了一些异性恋者的反对,有时候还要面对来自宗教的压力。但是,在这里,荷兰,氛围就会好很多。至少从法律上它是被认可的。”
“看来荷兰果然是个好地方。但我个人感觉,从比例上来看,同性人群在西方人中会比较多,我们中国人可能会比较少见——我指的是从纯粹的数量上来看。”
“你真的这么认为?那我告诉你,今年跟你一起过来留学的,我们学校里的中国同学就有两位是同性恋者,你相信么?”
“是么?谁啊。”杨默这次真的觉得惊奇了。
圆寸男大概描述了一下两个人的特征,杨默一下子反应过来,那两位一个是摄影专业的,另一个是编剧转业的,和他关系都还不错。他完全想不到他们会是同性恋者。因为平时大家也经常一起上课、聚会,他们从来没有显现出任何这些方面的倾向。
“真的假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们自己告诉你的么?”
“这是个秘密。”圆寸男狡黠地冲他眨了一下眼睛,“通常,这方面我们都比你们更有直觉。不信,你以后有机会可以找他们求证一下。”
这时候,那位光头的瘦高男子过来拍了一下圆寸男的肩膀,“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杨默留意到他的脸部轮廓也非常地有棱角。
“在跟我们的中国朋友谈论关于我们的话题。”
“噢!”那位“男朋友”故意夸张地张大嘴巴,向杨默举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嘴角微微上扬,“的确是有趣的话题!”然后他又转向圆寸男,小声说,“啤酒好像不够了,要么我们出去再买一箱?回来你们再接着聊?”
“好,我们走吧。”圆寸男从躺椅上直起身子,又冲杨默摆摆手,“回头再继续。”
过了一会儿,圆寸男买东西回来,他把喜力啤酒发给大家,然后又坐回到阳伞下面,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男朋友呢?”杨默看到光头帅哥不在他边上,问道。
“在后面烤鸡翅呢”圆寸男用手一指,“他比较害羞,不太能够在公开场合聊这个话题。”
“那我们聊,他不介意么?”
“不介意,这只是他个性使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荷兰这个话题很普通。”
“好吧……我比较好奇,你们同性恋者,是如何发现彼此的?毕竟人潮中谁也不会在自己脸上贴个标签,说‘我自己就是同性恋’。而且,如果是日常交流,一般也没有人会主动去询问这个问题。所以我很想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彼此的存在的?”
“你这个问题很有意思阿。”圆寸男眯起眼睛看着他说,“通常,我们有很多种的判断方式。当你处在一个没有任何提示性的场所时,直觉是最重要的。当然,这种直觉通常只有属于这一人群的人才会有。有时候靠一个眼神就能识别出对方。”
“靠眼神识别?具体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点,不是这个族群的人很难体会。打个比方,你对一个女孩有好感,当你盯着她看的时候,你能从她的反应判断出她对你的感觉,喜欢还是厌恶,仿佛有某种类似‘电波’一样的东西存在。但是你们对于同性则无法判断。我们正好相反,当你面对一个可能的对象时,你注视着他,他也会注意你,彼此之间会有眼神的交流。我们能捕捉到对方眼睛里的‘渴望感’。”
“那么,你所说的‘提示性的场所’又是指什么?”
“特定的地点,比如,同性恋的酒吧之类的,鹿特丹有很多家。还分不同的主题,有穿黑皮夹克的暴走族,有《世界末日》里面那种红发、铁钉背心的朋克风格,还有有脱衣舞男诱惑表演的。有男同的,也有专门女同的,还有混合的……不一而足,但是彼此都仅仅对同性感兴趣。我们这条街的街角就有一家,看上去很普通的酒吧,但是大家都约定俗成那是男同性恋者聚会的地方。其他还有一些场所,比如浴池、桑拿房等等。在浴池中你可以通过对方身体的反应判断其对你是否有意……一般,交友活动在特定的场合进行,也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
“而且在雾气缭绕的地方,也具有一定的隐蔽****?”
“当然。”
“你和你男朋友怎么认识的?在同性恋酒吧么?……问这个问题,你介意么?”
“不介意。说来凑巧,我们是在桑拿房认识的,你知道么,其实荷兰的很多场所是设计了为同性恋牵线搭桥的潜在线索的,但普通人可能不太能留意到。这些地方有的带可以近距离接触的小隔间,比如我们去的那家桑拿房的设计,它的卫生间是可以通过旁边的镜子看到你旁边人的腿的。而桑拿房的距离和空间,也鼓励人与人之间的身体接触。我们就在那里认识的。”
“我听说还有人选择在厕所?”
“那大多数是为了追寻短时间刺激而去的,比较容易结识陌生人。我们从来不去。”
“我想问更深入一点,我以前在大学期间曾经拍过一个关于同性恋题材的片子,曾经研究过这方面的一些知识,那些书里大意是说同性恋者看到同性的感觉,就和异性恋者看到异性一样,会有冲动,而对于和异性的亲密接触,则会有恶心的感觉。后来我又在另一些研究刊物上看到,在某些国家的某些时期,同性之爱似乎是被当作一种文化和风俗被普遍推广的,比如说古希腊时期,成年男人普遍都有一个青春美少年作为爱人。这似乎看起来比较像后天培养的东西。以你的切身体会来说,同性之爱到底是先天的,还是后天养成的行为?”
“我更倾向于将它定义为一种情感,一种心理,而不是一种‘行为’。关于同性恋的形成原因,心理学医生会告诉你:比较复杂,而且至今学界也没有形成统一的认识,目前大部分有先天说和后天说两种主要观点。而普遍不再将同性恋简单定义为一种心理认同障碍。就我个人而言,我的确属于天生的那一类,我对男人有冲动而对女人没有,自小就这样。但是,也确实有一类人群是原本并不是同性恋者,但是一些特殊的环境或者境遇造就了他们的转变,比如军营、监狱这类长期不能与异性接触的地方,又或者是自小与某个同性保持了过于亲密的关系。有许多人存在潜在的同性基因,只是他们自己并不知道,在某些特定情况下被激发,才会显现。你说的古希腊的案例,的确是人类文明史上存在过的一个很具代表性的时期,同性之爱公然受到鼓励。按照福轲的说法,其实人的性取向都是被‘规训’的结果,人并不是天生就是异性恋的。”
“在你们的关系里面,有主动或者被动的分别么?”
“什么叫主动和被动?你是指一方更偏向于男性,一方更偏向于女性么?”
“是的,我想知道,你们有如同异性恋一样的、清晰的雌雄之分么?如果有的话,对于我来说比较不好理解的是,作为个体,你们都是对作为男性的对方感兴趣,那么,自己应该都是偏向女性的心理才对,那如果这样的话,岂不是又和刚才的假设矛盾么?”
“其实很多人有一种误解,认为男同性恋者中偏向女性的一方会比较‘娘’,从穿衣打扮到做派举止都非常地女性化,实际上并非如此。许多男同性恋者双方面从表面上看与普通男人并无任何分别,甚至非常地男性化。两人关系中的确会有偏雄性的一方和偏雌性的一方,这与深层次心理有关,前提是,他们都对男人有兴趣,其次再分关系角色。而且这种角色也并非绝对的,有的时候两方面角色还可以互相转化。我听说在中国,同性之间手拉手在街上走没有人会觉得奇怪,但是在这里,如果你出现这种举动,别人百人之百会认为你是同性恋。”
“听起来真的很神奇。那你们对于理想的伴侣选择会有什么标准么?比如,性格、年龄、外貌、身份等等,哪些会是比较优先的考虑的因素?”
“这也因人而异吧,每个人看重的东西不太一样。其实和异性恋的选择标准差不多。我比较看重性格因素,要能够沟通,有共同语言,才能够长期相处。但是,也有一些人以找寻纯粹的短时间伴侣为目标。他们比较看重外貌、年龄等外在的东西,当然,对那方面的能力也有要求。在他们这个圈子里面,这种观念体现的很明显,比如说对年轻英俊的对象更感兴趣。这种想法当然也有一定的传统,比如你提到的古希腊时期,年龄的差别甚至能显示伴侣的地位。那时候成年男子认为理想同性伴侣应当是在他长胡须之前。现在,我们从那时候遗留下来的古画中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年长的男子对于年轻的伴侣卑躬屈膝,做出乞求的姿态,而美少年们则可以态度倨傲。其实,这在今天的同性恋圈子中同样存在——年长者往往不占优势。区别在于,古希腊人更重视这种关系的伦理性,而今天的人则更从生理角度去追求。”
“你们的关系会比较稳定么?我是说,会经常更换伴侣么?”
“对于我来说,不会。我不喜欢那种短暂的关系。其实有相当一部分人和我一样,在两人世界中对于感情看得很重。其实,有时候同性恋者对于伴侣的忠诚度更高,比你们想像的要纯粹的多。”
自此以后,杨默就对荷兰的同性恋文化有了更深入的认知。可是,他对此的兴趣仅止于好奇而以,或者说,纯粹从人文的角度去了解另一种族群的生活方式和想法而已,这对于他更深入地理解人性似乎是很有帮助的。他从来不反对别人的这种生活方式,只要不影响到自己的生活,他觉得完全没有问题,他甚至觉得很多同性恋者可以做非常好的朋友,比如圆寸男,比如假小子,可是,当韦颉当着他的面对他表白的时候,他还是着实被惊到了。
杨默一把推开韦颉:“你这是干什么?”
他错愕地看着韦颉,对方像一个受挫的兔子一样呆立在原地,低着头一言不发,肩膀微微在颤抖。
“对不起……我喜欢你。”他小声地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杨默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虽然他之前的人生中有不少女生对他表现出好感,但是被男人表白的确还是第一次,用“莫名惊诧”来形容当时的感觉一点也不为过,他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对他来说,韦颉是除尹若弗之外最要好的兄弟,他们之间也可以亲密无间,无话不谈,虽然韦颉的举止有时候是会透露出一点点地阴柔之气,偶尔也会打扮比较“中性”,杨默也只当他是比较时尚的选择而已。但是杨默从来没有想到他是个同志,更没想到会对自己有这方面的想法。无论再怎么要好,兄弟毕竟还只是兄弟。
韦颉点点头,默认了。
“我不知道你是……对不起,可是我不是。我对男人没有感觉。”杨默的第一反应是:这种事情有必要摆明自己的立场,不然结局可能无法收拾。
“我明白,其实我也看得出来。如果你是,你早有回应了。可是……我还是控制不了我自己。你可以听听我的一些经历么?”韦颉用恳求的语气说。
“好的,你说吧。”杨默下意识地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你知道么?我之所以对你有这么强烈的感觉,是因为你和他长得太像了。”
“他?他是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