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亚运会的圣火燃起了羊城的巨大热情,而远在广东边缘的北中也不顾高三复习的紧张而全校停课收看开幕式。隔着大电视的屏幕,那些彩船从水上而来,路过中大老校门,途径国际金融中心,珠江右边的小蛮腰华灯璀璨,烟花绽放。如今我真正来到那座校门前时,沿着那年亚运会那些船的路线在珠江河畔一步一步走向海心沙的时侯,真有恍若隔世之感。阳光下小蛮腰傲气地挺拔在大地之上,我在塔下仰望着它,回忆起那晚它美丽动人的面容。
从广州站出来,老鹤已在门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让人颇为感动。走进地铁站的那一刻,所有的热气与潮气尽数消失,空中突然传来班得瑞的Annie's wonderland,没来得及惊奇,身体里所有的细胞便沦陷在这样一种舒适的环境里。在华师的宿舍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早地起床出去散步。徜徉在内环与中环之间,不同的大学建筑群以不同的主色调来区分,像华师的白灰,广外的暖黄或是广美的深红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全国来说,能把大学城建得如此完整规范,大气磅礴的,也就羊城能有这样的决心与能力。大学城中心湖边上有几个亚运会的足球,自行车等比赛场馆,犹如巨蛋型的条纹构造非常夺目。大学城中环线到外环线之间是十所大学的教学建筑群相邻而建,中大的校门只要摆在那里就够大气,华师的蝶形教学区振翅欲飞,广工的巨大柱群以及广大的逗号图书馆等都极具艺术的美感与力度。
傍晚时分和老鹤租了一辆双人自行车沿着大学城的外环线骑了一遍,一个个校门数过去,可惜没能带相机,不然可以做一个校门照集锦。途径科学中心的时候,顺着广场上的熊猫木偶阵望过去,如同蛇尾的顶盖在路灯下泛着银白色的光芒,而一颗硕大的魔眼便肆无忌惮地在夜空下独占一道风景,美得摄人心魄。绕到中心的背后,展馆分裂成五艘巨舰跃然湖面上,在俯瞰图中如同一只魔兽的爪子。后来鹤俊感慨他来了这里一年都没能在外环完整地骑上一遍,而我第一天便把大学城转完了。
作为第三世界首都,羊城自然是摩登的,繁华热闹的。夜幕降临,整座羊城便濡染在一种暖黄色的灯光之中,地标建筑一座座拔地而起,各种颜色的霓虹琉璃异彩纷呈,如同一场盛世烟花。如今的城市虽然大同小异,看似已经消解了地域与气候的差别,而实际上还有一种东西迟迟没有散去。在这种东西的影响下,不同地方的人仍然有着不同的步履节奏与生活气息,甚至是不同的精神状态。这种东西很复杂,形成过程也很漫长,可以称之为历史,或者认为是文化,再简单而具体地描述,就是语言和饮食了。羊城之所以称之为羊城,便是渊源于一个美丽的传说。羊城与深圳有着同等的繁华,但给人的感觉却有着鲜明的差异。兴许这种感觉与繁华无关,它是深嵌在这片土地上人们灵魂里的碎片,即使外在表现了出来,也会让人捉摸不透。想要寻找这种东西,就应该要去一些经得起繁华盛衰的地方。
一行三人决定去一趟黄埔军校旧址,去瞻仰一下那些活在近代史的一个个英魂曾经读书写字的地方。那里曾经是中国将军的摇篮,现在依然是水兵之家,校门外的港口还停泊着好几艘海舰。我在历史书的图片里上见到那个校门的时候,只是觉得很小很旧,上面的字倒还能认得出。等我真正站在门口的时候,感觉名字是清晰了一些,只是狭小的感觉依旧。军校旧址翻新之后仍然是狭窄的,上下楼的梯子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宽度。事实上,从这里走出去的许多人,都高大到足够撑起近代中国的一段历史。尽管如今的我们只对于其中一个政党的成员比较熟悉,大部分的将军都已渐渐被遗忘,可历史在模糊之中依然是不变的。
李宗仁、蒋中正、******,在群英堂中把这些名字一个一个数过去,众多大幅的画像贴成了好几堵将军墙。小心翼翼地走过他们曾经的寝室、自习室以及会议室,在他们赏花看鱼的水池旁驻足凝望,生怕遗漏了什么。那些老旧的阁楼经过一些修整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那些粗布军衣还躺在原来的短床上,似乎一会儿他们就要起来穿上一样。在一块石碑上有这样一句话很有深意,“希望两岸炎黄子孙携手努力,为实现祖国早日统一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军校创办的目的本就是统一中国,经过曲曲折折之后的结果确实让人心酸。军校旁边还有一个孙先生的雕像,基座修的非常高,与两条小路一起构成一个巨大的“文”字,是先生的名字。先生眼神所望去的地方,是近处的一个港口,顺着那里出去,便是南海的入海口。适逢南海与东海多事之秋,若先生地下有知,一定是愤怒不已的吧。
我知道中大的南校区还有一个先生的纪念馆,与纪念馆遥遥相望的是陈寅恪的故居,近代中国极其难得的一个政治巨子和一个学术大师便在那里相依为命。我想去那里,想多走几个先生的足迹,还想去拜访一下大师的故居,于是和龚礼和坐了很久的地铁前往中大的老校区。那里是一个适合读书的地方,有着足够的灵气。在那些成群的苍老大树与一片片青草地上穿行,路过了很多民国时期的红砖青瓦的建筑,在十八先贤广场上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仰望那宏伟大气的永芳堂,先生的纪念馆便在那高高的三楼,与楼下十八先贤的铜像相映生辉。
到达陈寅恪故居的时候,天空突然下了一阵大雨,我们于是在屋檐下站了一段时间。关于他的故事,他的文字,以及他的那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呐喊早已是人尽皆知,因此我站在他的屋檐下时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的房子和他一样低调和单纯,静静地伫立在青草地上,正对着一颗大古榕,屋前的陈寅恪小道边上还有残存的篱笆门,他曾在上面踽踽独行。雨停之后,阳光透过水雾投射下来,落在一尊铜像上。铜像塑造的是大师失明以后拿着拐杖坐在轮椅上的样子,他们那种人的眼神就是那样,由于道德基础太强,笑不起来也热闹不起来,始终那么严肃,一点也不饶人。
从中大的老校门出去之后,便是那年亚运会彩船巡游的那段珠江。雨后的空气中有很多水雾,在来自南海的热风的吹拂下扩散开来,于是整个视野都是模糊的。尽管视线不很清楚,却并没有关系,因为我的脑海里早已清晰地刻下了小蛮腰的样貌,海心沙的位置。我沿着珠江走下去,沿着那年亚运那个晚上我的视线的前进方向走下去,就像那时候我以为的未来一样。
再见,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