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16日第二十个夏天
绵密青翠的嫩叶在水杉细长乌黑的树枝上流淌开来,纯白芬芳的玉兰花一朵一朵地在绿叶丛中倏然绽放,还有那成云成海的樟叶也正是绿得怡人的时候。我端坐在老式红楼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那些自由灵巧的鸟儿在枝叶间跳跃着啁啾,闻着楼下的大片青草地被剪切后散发的香味,心情宁静而恬适。立夏以后,气温并没有迅速上升,竟还能维持着这种斜雨清风的沁凉感,让人心生暗喜。
五月初的一天,在前往107打印室时路过本部的莲花池,抬眼之间整池的睡莲花开映入眼帘,那样的一种美感,仿佛一串绚丽的烟火划过黑夜,突如其来而又经久不息。随后的时间里,看着南校荷花池里面零星的荷叶紧密地铺于水面,校道边上一排排玉兰树展开一场恢弘的绽放,总让人心徜徉在舒适中。花开虽然只有一季,但若是人心里住着不同的思想,这些思想像是不同温湿条件下开放的花儿,那么他的内心无论处于那个季节都能有花草清香,这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也许我们都该在彼此的内心做一个谦卑无怨的花农,种上不同的花儿。岁月不居,世走轮回,而我们却可以安静地看着花开花落。
前几日天气多变,忽而狂风大作,雷鸣电闪,忽而雨歇云收,天空湛蓝,这也许就是夏天的脾气吧。夏天里的事物总有着强劲的力度,给人一种向上的渴仰。我总是对清明时节那种恰到好处的温柔情有独钟,同时也是极为喜欢夏天里这种盎然的绿意和勃勃的生机。每天骑着车子在新校区、南校区和本部来来去去,感受着身边的景象明明暗暗,时光便在一些细微的变化里悄悄流逝。我喜欢后湖小区里经久不息的烟花一场场上演,喜欢在雨夜里倚着栏杆看着醉人的灯火摇映整个中南,喜欢看着和平楼背后的岳麓山又显现出苍翠的容颜。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七百多个日夜,多少有些眷恋之心。夜晚的橘子洲,漫天灿烂的烟花,满城嫩绿的香樟,这些东西都已经住进了我们的内心了吧。
这是我生命里的第二十个夏天,和以往的那些印象多少有点不同。也许这种清凉舒适感维持不了多久,几天后仍是记忆里的一台吊扇吱吱呀呀地转着,空气中弥漫着着汗衫的味道。但是此刻的美好是弥足珍贵的,此时的心旷神怡是可以回味无穷的。阳光透过水雾穿行而过,鸟儿穿越树丛向前飞去,这是多么多么地让人心动啊。
我喜欢这年的夏天。
2013年10月18日秋深霜寒时
冷空气入境后吹灭了这座城市最后的热气,看着身边所有的光景都凉了一截,才意识到又是秋深霜寒时候了。盛夏时空气中的热流翻来覆去争着向上,搅得人心一片焦躁,此时的寒凉却像是一个茶盅的盖子,茶盅里依然云气蒸腾,给人的却是一种压抑的感觉。每天都规律性地在校园里穿梭来回,生活从不因季节而改变,变的是脚步和人心,是香樟树上那些不再鲜嫩的叶子。岳麓山的那些枫林即将被渐次染红,杜牧当年被感动的那个场景依然年年在上演。在橘子洲尾看着万山红遍,是深秋季节里一个多么让人动心的慰藉啊。
昨晚读安妮的新书《眠空》,里面有一句话感动至深:那年,在京都,与一位日本的禅宗师父见面,他说,脚步有力而坚定,不断走下去,就可以走一条长路。一位西藏的师父则说,期待和恐惧应成为我们的戒律。即人应无所期待,也无所恐惧。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想起我的家乡正在举办禅宗文化节,想到八月份时我坐在那间古老清真寺的大殿前,看着大殿顶上镶嵌着的那轮弯月融化在湛蓝而清澈的天空里,心灵感觉到难得的平静与舒适。我总是喜欢向别人强调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却只有在自己真正跳出当前生活的局限时,才能够理解和感受自己内心的欢喜与恐惧,在领悟之中获得平静。
长沙既没有南方四季常绿的生机盎然,也没有北方落叶纷纷的寒冷肃杀,它自有其性格,也有其独特的美丽气质。春天的时候校园里的各种花儿一轮一轮地开放,那一排一排高大而细长的水杉绿意渐生,星罗棋布的香樟树则抖落其萧索感,用繁密的嫩叶做一件新衣。而到了秋深霜寒时候,与春暖花开的景象正是截然相反。随着国槐的小黄花洒落一地之后,一树树桂花也纷纷坠落,空气中再也没有芬芳的味道了。街上的人们早早地穿上了冬衣,小摊贩在冷风之中时不时地搓动双手,微感疲惫的香樟叶则不情愿地摇摆着。这座城市的性格是浓烈的,要么热情得很,要么极其冷漠。此时它的温度正在迅速地流失,等到寒冬降临的时候,兴许会早早地带来一场大雪,覆盖整座城市,吞噬所有光影,四季轮回便到尾声。
晚上坐车经过猴子石大桥时偶尔会堵车,闲着无事便看看窗外的风景,几个穿着大棉衣的老人在江边垂钓,一只手抓着钓竿,另一只手则藏在衣兜里,灯光映衬下其影子岿然不动。往左边看是那条一望无际蜿蜒生长的西二环,总在夜晚的灯光亮起后璀璨耀眼,与剩余的环线一起紧紧包裹着这座城市。往右边看则是橘子洲那一带的繁华景象。适逢这几日国际烟花论坛在长沙举办,连放三天的烟花吸引了全城的热情,橘子洲两岸人群熙熙攘攘。猴子石、橘子洲、银盆岭是长沙的三根肋骨,银盆岭大桥连接着科技园与政府驻地,有一种不惹人喜欢的孤傲感。橘子洲一带则过于繁华喧嚣,巨大的烟火时不时震动全城,五一广场随处可见穿金戴银的红男绿女,以其娱乐至死的态度成为这座娱乐之都的心脏。唯有猴子石大桥静静地坐落在湘江尾处,像一个安静的少年。
在四季轮回之中年岁逐渐增长,青春如同花火一般绚丽而短暂。春花夏草年年繁盛,秋霜冬雪岁岁寒凉。我们应该珍惜此时彼此所拥有的光景,此时身边的人。在悠长的岁月里,每一个人都有其各自的悲喜明灭,各自的百态人生,重要的不是身处在何时何地,而是在何时何地中如何过好自己的生命。在秋深霜寒时,对于所得到的每一份温暖都应该心怀感激,在即将到来的寒冬里,更要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走下去。
2013年11月29日这个冬天不太冷
在还有32天结束的2013年尾,冬日的阳光清澈而温暖地拥抱着整个世界,和去年这个时候的全球变冷比较起来,这年的冬天显得异常温馨动人。由于天气持续晴好,终年弥漫整座城市的白雾不见踪迹,不再有那种海市蜃楼般的幻象,此时的天空是一种纯粹而干净的蔚蓝。明亮的光线,清新的空气,让人有种一澄到底的心情。三月的湘江是深黄的,八月的湘江是青绿的,而十一月的湘江则是苍翠的,沉静之中似乎有一种婉转的心情。而岳麓山上的那些古老的枫叶,从点点红雨汇聚成一片暗红的帆布,缓缓摇曳在群山之间。走完观光长廊之后便到了山顶,朝前可以清晰地看见整座长沙城,朝后则是青色的山峦绵延在慵懒的夕阳里,那是一种震慑人心的唯美。在这座性格浓烈的城市里,要么是热情洋溢的暑天酷热,要么是极其冷漠的白雪皑皑,能有这样一段温热晴好的时光,是多么多么地难得。
站在六楼实验室的大窗户前,看着五一新干线那些巨大的楼厦在阳光下泛着白色的光芒,看着夜晚的湘江在微弱的光影里长出皱纹,心中偶尔会记起某段音乐,缓缓响起,渐渐沉沦。Jay那种迷离而模糊的声音已成为成长的脚印,在如今的年纪里,似乎唯独林夕的双手可以轻易地将心灵握碎。这年的冬天花了许多时间呆在实验室里,从一无所知到渐渐轻车熟路,真是要感谢各位师兄的言传身教。而这间被我们戏称为Lustre-Jun lab的屋子,终将会成为这四年时光里一个深刻的印记。闲暇的片刻,会在门外的走廊里伸一个大大的懒腰,任凭冬日的阳光将自己紧紧地包裹着。那些一粒粒漂浮在光线之中的尘埃,总让我想念起那段全力以赴的时光。那时的自己仍是站在走廊里,在温暖而清澈的阳光里,而在相思树上自由灵巧地歌唱着的鸟儿,在远方天空里漂浮着的白云,成为了彼时心里最大的奢望。
校园里的很多树木已经掉光了叶子,干枯的树枝突兀地伫立在校道的两边,如同一场谢幕的演出,只剩下空空的舞台和稀落的观众。而仍有不少经冬犹绿的植物,在满地深黄的银杏叶前依旧繁茂,让人误以为是看见了两个季节的约会,两种心情的纠葛。坐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发现窗外的那两颗四层楼高的水杉树蓦然变换了颜色。不久前仍是绵密细碎的嫩绿,此时已经暗黄稀红得彻底。却并没有露出多少憔悴之色,反而因为艳丽的颜色更加显得鲜活起来。每天上午十点钟的时候,所有办公室的老师们都会在长长的走廊里跳起体操,或老或少,有男有女,共同跳跃的身影里,有一种始终未曾消逝的青春活力在隐隐呈现。
晚上是自由探索项目组的聚餐,四个大男生离开实验室之后似乎只会大快朵颐,丝毫不会顾及是否与餐厅的氛围是否不合。饱餐之后一起坐在公交车的尾座,跟随着车子的前行穿越了半座城市,霓虹的映衬之下路人的背影昏暗而温馨。经过猴子石大桥的时候,想起前段时间和室友骑车出游忽逢大雨,结果夜色四合的时候都还在路上。那时骑着车子经过湘府路大桥的时候,看着二环线在夜色下围绕着这座城市在静静地燃烧,心中蓦然感动不已。这样的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总能在心灵中勾勒出一种唯美的画面,荡漾起一种温馨而悲伤的感觉。如同在火车厢里半夜醒来,看见自己在车窗上的倒影,以及窗外那些荒野中的路灯在雾气中弥漫着暖黄色的光芒。如同在伊斯兰的清真寺里,看见正午的阳光透过古槐树绵密的枝叶洒落下斑驳的光影,而大殿顶上的一轮弯月则融化在湛蓝而纯粹的天空里。我不知道为何这些意象总是让我念念不忘并且感动不已,大概是因为现实的心灵对于诗意的渴求,或许又是因为在别人的故事里看见了自己生命的原型,然后从心底迸发出一种悲悯的情怀,经久不息。
2013年的冬天还算是甚为顺心,诸多意料之外的惊喜纷至沓来,如同这些清澈的冬日阳光,一道道地刺破寒冷的空气,汇聚成一片温暖的光明。在诸多的曲折之后,我已不再确信自己旅程的终点是否有晚星拂照,是否有音乐响起。但若是命运真的把画笔放在我的手心,我一定会像席慕容笔下的那个谦卑无怨的工匠一样,在巨大阴冷的石窟里,生生世世,反复描摹。不过这段时间也越加忙碌,诸多繁杂的事情在短短的时间里层层叠加,让人偶尔会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而无论如何,这年岁末的冬天,始终是让人心倍感温暖的。
2014年2月28日春寒
这阵春雨缠绵清冷,陆陆续续地下了一周的时间,依然徘徊来去,没有离去之意。云层里水珠本是干净的,掉落过程中沾染了空气中的尘埃,洒在地面上时已有几分泥泞。雾霾中的灰尘,鞋底的泥土,街道上腐烂的菜叶,在雨水之中混合、溶解和发酵,如同这座城市整日阴暗的光线,久而久之可以让人心低沉。路过数学楼时记起正有一场讲座,来开讲座的人名气不小,走到学术报告厅的门口,瞥见里面前几排都坐满了老师,想想又还是迈步离开了。生活就好像一条小溪,时而曲折,时而婉转,总是改变方向,不过也依然向前。抬眼时看见图书馆岿然地屹立在浓浓的雨雾之中,已经待了将近三年的时间,却是第一次发觉这座建筑的美感。方正硬朗的边缘,单调纯净的银色调,在这场苍白狰狞的雾霾中遗世独立。
回校之后,人们大多谈论起今年夏天的安排,读研究生、考公务员或者找工作,不一而足。已经不再是年少轻狂的人,事业和前途成为一个微小个体的全部世界。不止一个人跟我这样说起,在三年的时间之后,才逐渐感觉自己没有天分,想要离开此时所身处的环境,去过一种全新的生活。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语气决绝,心中不免有几分苍凉浮泛,担心日后的自己后悔不已。也许不应该懊恼当初的选择,即使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依然会来到这条路上,真切地感受曾有的期待如泡沫一般散失。虽然心中沮丧,至少不留遗憾。也许人应该学会知足,不该奢求太多,那些遥望之中的美好,兴许会在落空后化成一份隐秘的痛苦,深藏在心底,然后认真地幸福下去。
如果时光倒流三年的话,似乎我还没有学会犹豫,从未踌躇不已,会径直走入会场,心中没有其他想法。而此时我站在报告厅的门前,终于明白所谓的疏离感,也许我不属于这群人,不属于这个地方。想起年前的一部电影,大概我也是山海经中的那只羽蒙,不管怎样筋疲力竭、殚精竭虑,都敌不过生命里与生俱来的悲哀。只等着那一阵风吹来,然后离开这里,去一个遥远的地方,过一种平凡的生活。等到某日垂垂老矣时,再打开随身携带的手提箱,翻看年少时留下的笔迹,回首心灵里曾有的悲喜明灭,平静地想起这一切。昨天读到一个让人触动的句子,Change only to discover new yourself.
彼得的电影正在热映,时隔半个世纪,托尔金所书写的故事始终荡气回肠。中学时狂热地喜爱着关于魔戒的一切,莎士比亚般优雅的语言,瓦格纳般大气的音乐,精致瑰丽得无以复加。彼得将魔戒的故事完整地搬上了银幕,几乎征服了整颗星球的人。等到他回过头来拍摄霍比特人的故事时,昔日的中学生也已经成了小伙子。在人物的眼神里看见心灵的场景,逐渐读出托尔金隐藏着的悲观主义,以及悲观之后的希望和勇气。他是一个沉默的作家,童年时面对窘迫的家境,青年时看着战场上的血腥屠戮,他都不善言语,有种与生俱来的孤独。直到那个清晨,他在医院的床铺上醒来,经历完战争的创伤,他终于开始说话,写下了第一个句子。曾埋藏在心中的古英语、哥特语和日耳曼语逐一流出笔端,展现出了惊人的语言和文字天赋,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路途,在那个故事里耗尽了余生的心血。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在睡去和醒来之际,总听见雨珠打在香樟叶上沙沙作响。春寒料峭,细雨迷蒙,连心灵也变得潮湿,散发出沉旧的气味。在生命里最妄自菲薄的时刻,我怀想起托尔金的文字,平静中隐藏着的悲哀,悲哀深处的勇气。不管之后的人生旅程还有多少场春寒,也许彼时仍旧料料峭峭,但我会一直走下去。等到雾霾散去,晨光闪现在那条属于我的路途上,然后我继续这场旅程。
2014年12月15日最后的冬季
2014年只剩下最后的15天了,这是我在这座城市度过的最后一个冬天。四年前的那个冬天,我深情地问过一个人:“下一个冬天,你想在哪个城市度过?”我依然记得那个回答里的每一个字,只不过四年的时间里面,我们在彼此的生命里面消散得一无所有。因此在今年冬天里,我只能自言自语。明年冬天的这个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南方,那个树木不会落叶的地方,有茂密深绿的细叶榕树,有鲜艳纯净的红木棉花。在某个办公室里,作为一个职场新人,小心翼翼而又勤勤恳恳。我不知道在未来会走到什么地方,会不会继续流浪去另一座城市。在生命的全新阶段里,在另一片天地之中,我不知道是否可以工作顺心,是否可以走得更远,更好。我所能做的,是给自己选择了一份喜欢的工作,遵从了内心的指引,而其他的一切,仍要等待时间和命运的安排。
小时候对于一切都充满了热情与好奇,或多或少是因为未经世事,而未来也是具有无限的可能。当每一个普通个体经由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半只脚踏入了职场之后,也许都已经在各自的生命里面经过了几次成长,有了具体的定位,有了实际的方向。我们都不再是趴在爸爸背上的那个孩童,以不同的脸孔和表情走入了生活的舞台。让一个自负的少年接受一份平凡的命运,其中经过了剧烈的挣扎和痛苦的沉沦。一个人不能够选择让自己置身于某个时代,而是这个时代的洪流将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泥沙一般卷起,向前推进。从自负到自卑,从失去自信到重拾自信,这一段旅程走得多少有点艰难。去年的冬天是一段难得的大获全胜的日子,而我在短暂的喜悦之后,陷入了长久的焦虑和迷惘;今年的冬天明明是一败涂地的季节,可是不知为何我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以及死灰复燃的希望。原来的路途已经消失,如今的方向阴晴未定,我只能选择坚定的前行,这一次,我想走一条长路。
在长沙的最后一个冬天,最后一次看着香樟叶从繁茂变成萧索,高家坪的银杏早已落下了一地的金黄,甘棠村的水杉也从嫩绿变成了深红。四年的时间里面,我成为了这座城市血液中的其中一滴,循环流转过了它的每一块骨骼。在生命中极其重要的四年里面,我在这座山水洲城里沉浮起落,混合着欢喜与悲伤,愤怒与温柔。长沙的一轮四季,也是我大学生活的春夏秋冬。我曾经融入过这座城市的生活,我喜欢这个地方。
过往的经验告诉我,在未来的某个日子里,我会刻骨铭心地想起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