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远远的看过师娘,三十左右的年纪,比林老师小了差不多十岁,身上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穿着水色天蓝的旗袍站在校门口的垂柳旁边,恰似一道江南风景,宜家宜室。
可此时此刻,我实在是无法把这个蓬头垢面,脸色苍白,除了肚子之外骨瘦嶙峋的女人和记忆中的师娘联系到一起。
我小声的唤了她一声,她微微抬起头,茫然的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却又无比的信任我,双手死死的抓着我的手臂,尖锐的指甲几乎就要掐进了我的肉里。
我忍着痛,略微有些茫然的看着林老师。他站在院子里的榕树下,似乎并不敢过来,只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我。
我突然间有一种错觉,很莫名其妙,但是却又很真实。
“走吧!”殷泣突然走到我身边,伸出手来,师娘下意识的往我怀里缩了缩,惊恐的看着殷泣。
“没事儿。睡一会儿就好了。”他说道,我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只是微微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人就眨巴眨巴眼,渐渐软在了我的怀里。
我呛啷一步,差点带着她一起摔倒。“你干什么?”我稳住身子,皱眉看他。
“睡一会儿就好了。”说着,朝林老师招了招手。
林老师脸色微微发白,朝跟过来的婆子看了一眼,“刘妈,你送夫人去屋里歇一会儿。”
刘妈连忙点了点头,从我怀里接过师娘,跟小丫鬟搀扶着进了内宅。
偌大的院子里一下子空了下来,殷泣又掏出那块青铜罗盘,对着四周晃了晃,指针纹丝不动,倒是有些蹊跷。
林老师归然不动的站在那儿,目光微微侧着,实则看着的是西厢房不远处那道高墙。
墙高七尺,站在这儿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景致,倒是有淡淡的花香从那边儿飘过来,隐隐约约中,还带着点儿淡淡的腥甜。
殷泣慢条斯理的收了罗盘,敲了眼林老师,朝西厢房旁边围起的高墙走了过去。
我连忙跟上,心里有点鄙视自己。
好奇心什么的,就好比上了瘾的大麻,越是好奇越想看,往往泥足深陷而不自知。
越是靠近那墙,耳边那种类似于野兽一样的嘶鸣越清晰几分,直到殷泣已经伸手碰到了墙面,那种隐隐约约的嘶鸣戛然而止。我诧异的看着殷泣,“怎么了?我听不见了。”
殷泣也不理我,翻身越过墙面,皮鞋踩到草丛里的枯树枝,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这种一言不合就翻墙的习惯不好。
我瘪瘪嘴,在边上溜了一圈,找到一副梯子,试了试,勉勉强强攀过墙头,爬在墙头,接着淡淡的月光朝不远处的假山看过去。
院子里荒草重生,连接着假山那儿还能模糊的看出一条小道,但由于杂草无人搭理,小道也只能看出个一二了。
假山的模样有些怪,也许是黑天的原因,看不太清轮廓,从墙头的角度看,就像倒扣在地上的一个只巨大的黑碗,周身长满了青苔,或深或浅,昏黄的月光下,倒有点像被人故意点缀的暗纹。
淡淡的血腥味就是从假山那儿飘过来的,旁边的草丛里还散落着或多或少的动物毛发,鸡的,鸭的,或是猫狗。
那就是吃人假山?
我诧异的看着殷泣围着假山走了两圈,突然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把乌漆墨黑的小片刀,对着假山就削了下去。
这人什么毛病?
我嘟囔了一句,还没来得及翻过墙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咆哮,仿佛山河动,碧水逆流,便是连整个院子都晃动了一样。
我吓得整个人一哆嗦,从墙头直直翻了过去。
“啊!”
幸好地下杂草够厚,否则不死也半条命。
“呸!”吐掉嘴里的草屑,动了半天没爬起来。
墙外传来林老师询问的声音,我眨巴眨巴眼,“没事儿。”抬起头,殷泣正在那儿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手里还拎着一块黑布隆冬的东西,看着也不像石头,但又说不清是什么。
“舒服么?”他双手抱胸,一脸的欷歔。
这人怎生就这么讨厌呢?
“拉我一把。”尾巴骨隔到草丛里的枯枝了,火烧火燎的疼。
他张嘴嘟囔了一句,但我发誓,我真的看到他的口型了。
“你才蠢。”
“不蠢你从墙上翻下来?”殷泣瘪了瘪嘴,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装,真会装。
“你刚才没听到?”我诧异的看着他,刚刚那一下子可是跟地龙翻了似的,硬生生把我从墙头上抖下来的。
“听到什么?”他走过来,皮鞋踩过重生的杂草,伸出手,白玉般骨节分明的手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让人无法抗拒。
我伸手拽着他的手,借力爬起来。疼,浑身都疼。
“吼叫啊!惊天动地的,耳膜都快震碎了。”我一边低头拍着身上的草屑,一边说。
“我没听见。”
“什么?”我乍然一惊,“怎么会?院子都跟着颤抖了,你没听见?”
殷泣抿唇笑了笑,朝我勾了勾手指。我不明所以,靠过去,殷泣抬手把那块黑不溜丢的东西塞进我怀里。
“啊!”这什么?
我低头一看,只觉得这东西真不像是石头啊,摸起来虽然很是坚硬,但若仔仔细细的用手去摸,“啊!”我惊呼一声,把那东西兜头甩了出去,正好砸在殷泣胸口,“它它它动了。”真的动了,我发誓。
殷泣不甚在意的把那东西拎起来,想破抹布似的甩了甩,“本来就是活的。”
“活的?”我有点懵,又瞧了瞧那边缺了一块的加上,突然想起,林老师说过,他是拿着刀从假山上割了一块的,可刚才我瞧了,假山上可没有被削割的痕迹。
难道又长了回去?
“殷泣。你能别卖官司么?”我不由得搓了搓手臂上咋起的鸡皮疙瘩,“你难道真的什么也感觉不到?”这宅子从我踏进来的第一步就感觉到不对劲,可到底哪里不对劲我又说不上来,直到刚刚那黑不溜丢的东西往我怀里一扔,耳边的一切嗡鸣都戛然而止,仿佛,仿佛它所有的目的都达到了,终于可以不再继续嘶喊了。
这种情况实在是太过于诡异了,我不得不一边惊恐的看着殷泣,一边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会让我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殷泣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曹家人果然是麻烦。”
曹家人哪里麻烦了?
我愣愣的看着他伸手利索的攀着墙头上去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儿,“哎,我能?我怎么出去?”
“爬!”
爬个屁啊!
我看着面前一人多高的墙头,“林老师,能麻烦您把梯子扔过来么?”
……
从林宅出来的时候,林老师把我们送到门外,夜色已经深沉,月光寂寥,他就站在门口的两准石石兽之间,整个人显得格外的颓废。
我突然间生出一丝不忍,这感觉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竟然冲动的去拽了拽殷泣的手,“你到底看出什么了?”
殷泣挺着背,目光阴郁的看着林老师身后的宅子,终于不怎么乐意的朝林老师走过去,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林老师的脸色越发的惨白了几分,似乎很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摇了摇头,与殷泣说了点什么,失望的走回了宅子里。
那巨大的宅子,两只形状古怪的石兽,沉在夜色里就好像一只张牙五爪的怪兽,说不出的诡异。
回去的路上,我问他跟林老师说了什么,那宅子又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是真的闹鬼么?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殷泣突然转过身问了一个特别奇怪的问题。
我有些愣,因为他离得我实在是太近了,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离我只有咫尺之遥,近的仿佛能听见他强烈的心跳声。
脸上有些微微发热,我连忙推开两步拉开与他的距离,一边暗叹妖孽惑人,一边鄙视自己定力不足。
“我不知道。”
“我是不信的”他忽而一笑,伸手在我脑门弹了一下,竟然说不出的亲昵之感。
我有点楞,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滋生,伴着这月色,有点暧昧,有点迷惘。
“行了。这事儿你不用管了。”他忽而一笑,双手插在口袋里,转身的时候,我看见他微敛的眉眼瞄了林宅的方向。
“怎么叫不用管了?那是我老是,于情于理我都得帮帮忙啊!”我追上去拉住他的手,“你这人,管就管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殷泣回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抿了抿唇,“怕是我也管不了。”
“那你跟林老师说了什么?”林老师的脸色不太好,又连连摇头,我很好奇殷泣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这事儿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想知道?”他压低声音,虽然面无表情,可我总觉得他眼底是带了一丝笑意。
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我有点想要跑的冲动,但显然好奇心和怜悯心战胜了我,“快说。”
殷泣耸了耸肩,“我让他搬家。搬家了,把房子卖了,一切都好了。”
搬家卖房子?
如果真是他说的那么简单,林老师还愁什么?
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能在上海这寸土寸金的地儿买一套房子已然是掏空了所有的积蓄了,现在让他搬家卖房子,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