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办公室不大,斜对着办公桌有一扇玻璃窗,窗棂打开着,偶尔有一些灼热的风吹进来,扬起****鬓角柔软的黑发,露出一条细细的,如果不仔细看都不会发现的粉嫩疤痕。
****皱着眉头看照片,我有些恍惚,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怎么看面前的这个人,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这些孩子确实出现在那里,但是一夜之间就全都消失不见了。”****侧头看着我,灼灼的视线让我有些不适应,好像只有我才能回答这个问题一样。然而我能说什么呢?说蒙蒙昨天晚上卡在我的窗棂上一整夜,走廊里还有三个孩子在不停的往我的客房里灌水?
天知道他信不信。
我故作惊讶的捂着嘴,觉得只有这样能表达我惊愕的心情,“不可能,我们昨天在水下确实看见了尸体。”
“哦?”****皱了皱眉,“你是和金四喜去的?”
这人是在明知顾问,他既然都能搞到现场的一手照片,怎么可能不知道昨天我是和金四喜一起去的?“是,还有一个殷博士。”
“啊!”****惊呼出声,“那位古怪的自由撰稿人?”
我闪闪的笑,“他更喜欢别人叫他博士。他在某些不为人知的知识面前还是具有一定的权威性的。”
****冷笑,“在我看来,不过是个胡说八道的骗子。”
我缩了缩脖子,没回话,一旁的****姿态优雅的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只烟盒,进口的熊猫牌。他抽出一根含在嘴里,打火机刚凑到嘴边,****厌烦的皱了皱眉。
“我忘了蒋副主编讨厌吸烟。”****笑了笑,把打火机收进口袋里,单手插着口袋,嘴里还吊着那根烟,瞧着竟然有几分雅痞的意思。
****哼了一声,素白的手指染着红彤彤的指甲油,轻轻的,有节奏的扣着桌面。
“啊!”我轻呼一声,指了指****面前的牛皮纸袋,“你看看里面。今天一大早,在我家走廊里出现的。”我把蒙蒙的事儿直接忽略过去,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反正重点是这些字,至于是怎么写上去的,呵呵,留着她们去操心吧!
****打开牛皮纸袋,里面的照片掉出来,最上面一张是我拍得最清晰的一张,正对着门板的墙上,黑乎乎的字体扭扭曲曲,像一条条别扭挣扎的蚯蚓,仿佛一不留神就能从照片里扭出来一样。
“又是这些字。”****“啪!”的猛击桌面,“我找了好几个古董鉴定专业,也有专门从事博物馆工作的老师,没人认识这些古怪的字。”
“会不会是孩子涂鸦的?”我试探的问,****摇了摇头,风眼微眯,“绝对不是,四个孩子基本上都是没有焦急的,如果只是一个,还可以说是偶然突然,但你看过四份失踪孩子留下的字迹和文字,有些文字是重复出现的,说明它们本身是有一个体系的。”她越说越兴奋,已经没了刚才的愤愤不平。我们在坐的三人都知道,这是一起离奇荒诞的案子,而且被害人还是南京军事委员会的委员特派员,不仅巡捕房重视,整个上海的商政两界对这件事儿都极为关注,如果我们报社能全程跟踪此案,并参与其中,对报社的未来来讲,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缕缕。”一直沉默的****突然出声。
“嗯?”我应了一声,****抽掉嘴里的烟,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许久,终于皱眉说道,“这里,这两个字,我好想在哪儿见过。”
“真的?”我瞬时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的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只要找到这些字的秘密,所有的谜团便能解开一大半。
“嗯。”****点了点头,“不过那地方有点远。”
我连忙摆了摆手,兴奋的说,“没事没事,我去,不,周总编,你带我去。”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对这件事儿这么上心,虽然其中有一部分是出于对江燕母女的怜悯,另一部分是对四个孩子的死心有愤怒,但这些瞧着又不太能让我甘愿冒想。
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能正式进入报社,急需一个有力的报道?
还是?
我突然想到一个极其可怕的想法,这想法在过去二十年中从来没有出现我的脑海中过,但似乎自从见过殷泣,经历过这些复杂的事儿之后,这种仿佛被宿命捆绑的被动参与感一直萦绕着我,让我时时有种不安的感觉。
****点了点头,抬眼看****,“副主编呢?”
****脸色有些不太好,就在我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她却优雅的站起来,转身从后面的衣架上取下背包,姿态雍容的绕过办公桌,挑衅的看着****,“当然,我当然回去。只是不知道周先生是从什么地方见过这两个那两个字?”
****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站起身,“墓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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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报社到墓区有十几里的路程,****刚来报社,又是国外留学过来的,住宿问题还没解决就先来报社了解情况,上面也还没来得及给他配车。
我们坐的是****的车,白色的小轿车打理得很干净,车厢里飘着法国香水的烂漫情调,车玻璃上挂着粉色蕾丝的小窗帘。
这还是我第一次做****的车,以前只知道这个女人姿态万千,风情万种,是个美人,又有手腕,懂得生活,却没想过她在某些方面是特别懂得享受生活的。
车的速度不快,比之金四喜那种横冲直撞的开法,****的技术简直是温润的不像话。
十几里路,也不知开了多久,车上一路无话,我缩在车门口,在两个气场强大的人面前,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毕竟这件事儿中,我隐瞒了很多事儿,生怕处处茅庐的我藏得不够好,一不留神就被人看出来,搞不好会被当成神经病送进精神病医院。
车子停在墓区大门口,这是上海租借的一个墓区,占地辽阔,里面埋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光一小块目的就要十几万快的大洋,穷人们连这里的一寸都买不到。
车子进了墓区大门就不能再开进去了,守墓区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弯着腰,驼背,头上带着个挂皮帽子,从门口的警卫室出来,见到****的时候微微一愣,“啊!”了一声,“是周先生啊!”
****朝他笑了笑,“我来看望看望家父。”
老头笑得特别殷勤,一转身从警卫室里去了一把菊花,“周先生。”
****点了点头,很大方的给了一个银元,老头笑得眉眼生花。
“周先生不是在国外留学?”我狐疑的问,****一边走,一边解释,“我每年晴明都会回来一次,平常都是托王伯帮我给家父打扫墓碑。”他一边说,一边顺着盘山向上的石阶往上走。
“哦!”我应了一声,跟着他的脚步往上走,****走在后面,高跟鞋敲击着青石板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大概全天下所有的墓区都是一样的,不管修葺的多么安静华美,绿树环绕,可归根究底;都是埋葬尸骨,一整片草地下,滋养着的都是一堆又一堆枯骨。它们在时光的缝隙中腐烂,沉淀,最后变成活着的人的一丝念想。
心情好像一下子沉了许多,一股说不出的悲伤缭绕心头,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得急切了许多。
好悲伤!
好难过!
活着好难!
是谁?
我猛地抬眼看去,眼前浮起一层层白雾,恍惚间那人一席白衣拽地,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了。
是你?
是你么?
妈妈?
缕缕!妈妈想你了,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不来看我?
她幽幽转身,苍白的脸上神情忧郁;缕缕,缕缕,你来,妈妈想你了。
妈妈,真的是你?
我急切的向前走了几步,一伸手,整条手臂从她的身体里传过去,一股巨大的悲伤萦绕心头,仿佛一直巨大的手正死死的捏着我的心……
“缕缕,缕缕!”
“啊!”我猛地一愣,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在了****的前面,并停在一块墓碑前面。
“我。”
****轻轻碰了碰我的肩,“你可能思虑太重。”
是么?
我狐疑的看着他,双眼的余光落在面前的墓碑上,上面黑色的字体被风雨侵蚀后渐渐褪色,露出斑斑点点的白。
“走吧!”****皱着眉头走过来,伸手拉了我一把,尖锐的指甲狠狠在我胳膊上掐了一下,压低声音抽在我耳边说,“注意点儿,别溜号。”
愣了愣,看着****完美的侧脸,心里一热,“谢谢。”
****哼了一声,连忙甩开我的手,“谢我干什么?”
我讪讪的笑,****瘪了瘪嘴,“行了,别在这儿给我丢人。”
我笑着凑到她跟前,“我是曹彬带的,就算丢人也丢不到副主编头头上吧!”
****一瞪眼,狠狠戳了我脑门一记,“曹彬就不归我管么?”
我连忙躲开,可怜兮兮的捂住脑门,“归。”
“所以呢?”
我瞄了眼走在最前面的****,连忙表衷心,“我发誓绝对跟副主编一条心。”
“嗤!”****冷哼一声,“谁要你跟我一条心?我告诉你,别给我搞一些乱七八糟,否则实习期一道,趁早给我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