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登陆K星的是第一批地球人是支小型部队,他们全副武装。
根据传回的报告,他们形容K星简直是“新地球”。当走出船舱时,他们欣喜地发现空气和压力都是人类熟悉的,液态水也存在。当他们抬头仰望天空,那颗亘古不变的红矮星透过云雾闪闪发光。
当然也不是没有抱怨。比如,有的士兵对着电视镜头展示军靴后跟上的大口子。“这双鞋在这里很快就穿烂了,简直像他妈在阿富汗。”有的士兵说:“它的气候令我们地球人有些不太舒服,白天高温,夜晚寒冷,陆地的大部分都是严酷的磁尘泥环境,如果发生风暴,带电磁的砂粒对人体的损害极大。”
一个少校说:“我们如果要长期在这里驻扎,还有许许多多困难要解决。”他指着远处陡峭崎岖的地形,语气果断地说:“我们要把这里全部种上地球植物,因为K星大气中氧含量较地球低,即使能够呼吸,时间长了也会对肺部健康造成威胁。”最后他耸了耸肩膀,“但无论如何,我们现在确实有了一个新地球。”
是的,一个新地球,在这样的前景面前,以上都不是问题。各方面情况已经远比所有科学家预测的好。
K星是人们对这个星球的亲切简称。它本来的名字是一串枯燥的数符:Kepler-2025-BLG-73b或Kepler-73b。在半个世纪前,它只是隐没在无数系外天体系统内的一个孤零零漂浮在黑暗中的星球。
它位于天秤座的方向。这颗系外行星被发现是轰动全人类的巨大事件。历史上人类曾面朝星空,捕捉浩渺的宇宙间上百亿的恒星系统中穿梭着的任何一点微弱的讯息,期待它们碰巧掠过地球,但始终一无所获。直到2025年接收到来自K星的无线电波,人类意识到,历史要转折了。
它距离地球约二十光年。以天文尺度来看,这点距离不算什么,但也的确很远了。如果不是它发来的无线电波,人类几乎很难发现这颗暗藏在红矮星内轨道的行星。后来进一步精密的研究显示,K星不但位于可贵的适居区域,离心率和轨道倾角与地球相似,体积和引力也都非常理想。虽然它与那颗红矮星的距离只有地球到太阳天文单位的十分之一,但鉴于红矮星稳定而平和的性质,温度并不是问题。
巨大的人口压力和日益逼近临界线的全球性资源危机亟需一个新的世界。人类急切地要在宇宙中寻找一个新的落脚点,建立一个新的殖民空间,而K星无疑是实现人类梦想的一个惊人机会。
政客精英为之振奋,科学家们为之欣喜若狂,武器制造商和能源公司为之兴高采烈,冒险家和殖民主义者为之摩拳擦掌,连普通民众都被新家园的梦想刺激得亢奋起来。它给予艺术和文学作品无数的灵感,它成为许多视觉表演艺术、诗歌、散文和音乐艺术的主题,它是军人和野心家的战略远景目标。人们开始亲切地称它为K星。
接下来的近半个世纪,在K星的巨大刺激下,全世界各国对太空技术的资金投入达到了海量,科技不断突破。但由于二十光年的漫漫距离,任何智能的无人探测机无法独立工作,必须人类亲自前往。2076年,一艘装备了曲速引擎技术的探测船首先问世,在经过反复试验后,终于装载人类前往K星。
它的主星是一颗直径只有太阳四分之一的红矮星。当人类的眼睛透过飞船舷窗第一次从太空看去,它呈现的景象令人心震撼:柔和的瑰丽红光涌绕住它的地壳边缘,半边奇特的亮,宛如翠玉,半边奇特的黑,深沉得让人心痛。红与黑的昼夜交界处构成了一缕熠熠生辉的紫色弧形,似乎在犹豫,在斗争,但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它转动。
在宜居问题后,接下来最关键的是,这个星球是否存在安全问题。当初的无线电波是否意味另一种智慧生命?如果他们存在的话,是否会对人类构成威胁?这些都是全球公众和精英共同关注的焦点。
天文学家们推测K星上可能存在文明,无线电波似乎证明了这点,虽然它本身没有任何意义,不带任何沟通和交流的特征,后来也不复出现。但无论如何,它是距离地球最近的唯一一个可能的生命家园。
一些智者专家强烈警告,人类必须认真、明智地思考面对K星应采取的策略。托好莱坞之福,我们对宇宙探索并不陌生,电影里人类与异星人的遭遇经历已经教导我们,有时面对异星人是非常危险的。
由于首批登陆的人员数量和活动范围极有限,他们无法掌握全面情况。由地球军联合委员会直接指挥,第二批和第三批武装部队很快向K星进发。
地球军的人员由美欧亚非各国混合,简直是个人种展览会,这让全球民众满意,毕竟是代表全人类的前哨队伍,而对政客来说,政治正确(Political Correction)是最重要的。
在媒体的推波助澜下,人类在K星的探险成了公众最投入和追逐的直播节目。博彩公司下注,从是否能发现外星生物到发现的时间,再从外星生物是否有智能到是否有敌意,各种情况都被按概率成为赌注。
关于外星生命的问题不久有了答案,在深入到内陆和河谷的小心翼翼的侦查过程中,地球士兵突然遭遇到“狂小丑”。
科学家用更严肃的科学术语称呼它们为“鳞足蜥科红眼机械螠”,是因为它们皮表结构呈鳞状,青肤红眼,金属的脖颈突出,而体内壁的多层结构和地球上的螠虫动物门相似,且有膨大的嗉囊,能消化和吸收有机物。
很难称它们为“人”,甚至动物也称不上,半是有机体,半是金属,更像介于动物与机械之间的怪物,弯曲成缝的尖嘴和眼让它们看上去有点像诡异的笑容,与其凶残的反差令人心寒。士兵们称呼它们为“狂小丑”,这个绰号来自第一眼瞧见其奔跑的士兵的惊呼:“长官,它真像个疯狂的小丑。”
不过即使是这样,当后来在地球军肆意开火消灭它们的画面传回地球时,还是引起了人权主义者和民众的抗议,这不符合政治正确,因为人们已经习惯把任何生命看作是平等和自由的。
“我们已经确认,”军方指挥官在向公众解释时说,“它们不是人。”向地球播放的画面里,一种漠然表情出现在指挥官的脸上。“我们应该消灭它们。”他语气自信,丝毫没有意识到对于在温室里生活的民众来说,他是多么无情。
尽管给人以低等生物的假象,但几乎在遭遇它们的同时,地球人就发现它们是有组织的。最先遭遇的“狂小丑”是最小型的,它们颈部如同被烧过似的成青色,故被称为“青颈”,后来又出现了一种体型略大的呲牙种类,它们凶恶而富有攻击性,颈部为黑色,被称“黑颈”。
它们在理解到登陆者的目的是占领它们家园后,立刻对人类开始了有规模的包围攻击。在试图与它们沟通未果后,人类用重机枪和炸弹对它们进行了反攻。双方的武力差距是明显的,地球军只有三名士兵受轻伤,就击退了大量“狂小丑”的围攻。
几具“狂小丑”的尸体被送到根据地检查。它们的皮肤纳米鳞片和体表器官被科学家认定非进化而来,而是人工设计,但它们的头部和内脏又有明显的生命进化特征,对它们生物类型定义变成了难事。
至于无线电波是否是它们发出的,这个问题在科学界成为讨论的热点,没有最终答案,暂且存疑不论。对于地球军来说,更紧迫的问题是,“狂小丑”的骚扰和进攻越来越频繁,而且变得更加强硬,双方交火程度开始升高。但地球军信心十足,只要他们实施大规模武力,彻底灭绝这些“狂小丑”不成问题。
地球方面也原则同意这个方案,不管手段如何,只要能为人类的新家园开辟空间就行。但是人类显然低估了“狂小丑”的数量和能力,它们的定居点隐藏在内陆腹地的山谷和密林中,而且经常流动,第一次大规模袭击后,它们反而冒出的更多了。
这回出现了“紫颈”,它们如同猎手型,自有一套类似麻醉针的射击武器,奇特而有效。
地球军根据地很快向总部要求支援。第四批地球军官兵的规模超过一万人。他们全部搭乘“雅典娜级”核子攻击太空舰穿越亚空间,当四艘巨大的舰艇驶入K星的大气层从天而降时,如同众神的堡垒般冷酷雄伟。
这个军团对“狂小丑”的定居点发动了全面袭击,虽然极恶劣的天气似乎有意干扰整个行动,但他们在全世界媒体面前传奇性的胜利仍为其赢得声誉。由于对“狂小丑”越来越感到神秘和畏惧,地球民意也慢慢趋向消灭这些异星生物。
地球人的胜利不断,士兵们度过了人类在异星的第一个圣诞节,但“狂小丑”却令人意外地不减反增。它们地表的定居点只是少数,绝大多数深藏于地下,很难活捉它们。它们沉默寡言,人类对它们的思维和社会组织形态还停留在肤浅的层面,但随军的科学家称它们属于低智商物种。在地球集团军开展全面歼灭战数月后,它们的总体数量还很难掌握,因为地下隐藏的太多。核武器在它们面前,也失去了意义,而且为了保护新家园的环境,地球总部禁止军队太多使用核弹。
这并不影响地球人开拓K星的决心。各国紧密合作,成立了新家园委员会,专门制定人类的K星计划。为了使其更适合人类居住,他们在未来需要建立科研项目,用人工手段调节大气,移植地球植物,建立通信基站。与此同时,更多国家的军队开始被派往K星。他们带来了各种地面武器,装甲车、巡逻机、战斗机、导弹……世界各国团结一致,全人类、全世界政府第一次在共同的巨大利益前紧紧团结在一起。
随着地球人越来越多,新的根据地不断被建造。地球军举行了庄严的仪式,指挥官正式宣布K星主权属于地球。联合国、地球军联合委员会和世界各国迅即向传媒发放喜讯,生动地称“举世同庆”。
“敬告地球人民,我们的十字星军旗已经飘扬于二十光年外新家园的长空了。天佑地球。”
地球军一面要维持根据地的建设和生产,扩大占领区,一面要对这个星球的奇特敌人进行无差别轰炸。他们用导弹炸掉了它们地表全部九百八十个定居点,炸毁了它们所有通道,掐断了它们所有的运输线,使得它们的生存空间处于窒息状态。但它们仍继续不屈不挠地进行抵抗和反击。和它们谈判、和平共处的可能微乎其微。
而开始令人不安的是,它们活捉人类。
第一次成规模的俘虏行动是在占领区南端的一个新根据地发生的,当夜那里遭到上千“狂小丑”的围攻,激烈的战斗从夜晚持续到隔天,最后“狂小丑”掠走了七十二名地球官兵。
最令人惶恐的是,在“狂小丑”这次恐怖的反攻前半个月,科学家才有证据发现他们的错误。他们首次承认对“狂小丑”能力的估算是过低的,高级类型“狂小丑”的大脑相当发达,甚至堪比人类。这个事实意味着,在此以前“狂小丑”的一切弱势表现都可能是假象。
形势开始慢慢逆转,地球军与“狂小丑”的对攻呈现出相持状态。它们开始越来越频繁地俘虏地球人,但又不杀死他们。根据一些侥幸逃出的士兵说,它们中有“白颈”型号,掌握高级科技,会使用一种奇特的环形装置对地球人进行持续不断的拷问、虐待和折磨。
随着“狂小丑”内部被揭露出的情况越来越多,人们开始知道,它们按照等级制度原则组织成社会,每个等级又可以分成若干次等级。但人们不知道,在“白颈”之上是否还有更高级的类型。
这种情况引起了地球公众的恐慌。在总部的压力下,地球军组织了几次解救行动。那些被救出来的官兵精神状态极度低落,他们的头脑植入过奇怪的错觉记忆。这些虚脱的、疲惫的、脸色难看的士兵被送回地球休养。
随着战局的僵持和地球人越来越多被俘虏,民众对战争的胜利信心开始动摇。人们不明白,这些丑恶的外星死敌为什么不像蟑螂那样被喷过杀虫剂后统统死光。很多亲自和“狂小丑”交过手的返回地球的士兵承认,当双方进入到真枪实弹的战争时,它们比地球人更冷静,它们瞄准射击的精确度是人类无法比拟的,而且射击时毫不犹豫。
人们怀着一种混杂的感情,重新审视自己种族在K星的未来前景。人们盼望早日打倒这些顽敌,又担忧日益扩大的牺牲,可这日益扩大的牺牲又决定了地球决不可能半途而废放弃K星,只有最终的胜利才能让牺牲有意义。
而对于敌人的本质、它们的历史、它们对地球人的精神折磨的计划意图等等,科学家们的研究始终毫无进展。这告诉我们,其实人类所崇拜的科学家们的所知也是非常有限的,他们的伟大仅仅是在科学仪器的协助下,研究肉眼看的见的东西,而在肉眼看不见的更无限宽广的领域面前,他们都是婴孩。
为了安抚民众和稳定K星上的形势,地球总部开始封锁K星上不断恶化的被俘虏人员情况,并开始制定新的征服计划,一边继续从地球补充新兵力,扩大占领区,一边试图与“狂小丑”谈判,以共存而非消灭它们来交换地球战俘。人们对此很失望,他们原以为征服这个星球可以很快且只需付出少量代价,但总部提出的计划将是漫长和困难的。
地球总部传批示:要从人类整体命运的高度看问题。因而,K星的战争不是一个单单的科学或军事理论能够研究明白的问题,对于公众,无论它上面发生了什么,还是它对地球的最终意义,都是不甚明朗的。其背后有更深层次的问题,到时机成熟时才能为人所知,而真相,可能将是极令人恐怖的。
地球军继续仍源源不断地向它开赴。
……
两年后的某天,一个叫安德鲁的美国中校发现,自己不得不跑出根据地,开始一次寻找真相的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