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于无法忘却的回忆是脑分化癌变的典型症状,是固化记忆的脑细胞拒绝正常代谢而异常增殖的表现。病情严重者会被同一记忆反复纠缠而无法正常思考其他问题,进而影响其正常生活。保守治疗主要采取电击配合药物治疗,以恢复脑部细胞的正常代谢,对病情严重已产生脑分化癌变组织扩散转移的患者,可通过心理辅导促成其自愿切除癌变组织。该病复发率高、转移快,多年无法根治者也很常见。
——《大步颠医药百科全书》·【脑分化癌】条目
健忘有时候是一件好事,特别是对于漫长的旅行来说。如果你有了过目即忘的本事,那么同一部电影你可以不厌其烦地每天看上一遍甚至多遍——当然,前提是正好是你喜欢看的。泰坦的影音库里倒是存了数十亿的电影,但是找一部喜欢看的电影反而变得像大海捞针一般难了。且不说那些难以理解的画面和语言,其中一部长达四个小时的电影竟然只有一个画面,据说还是经典。大家都说是由于我的视觉细胞比较落后,所以只能看成一个画面,否则将会看到精彩纷呈的画面。就算我的视觉细胞再发达,再怎么能感受到光影的细微变化,你这大屏幕上趴着一个半死不活、动也不动的四腿海星似的画面,也没办法给我整出来个剧情不是,还能经典到哪里呢?就是这样一部无聊的电影,我竟然也花了四个小时陪着各位视觉神经发达的电影发烧友们温习了一遍,我这该是有多无聊啊。
“泰坦,你就不觉得肚子饿,需要找个风景宜人的星球饱餐一顿?”
我问道。每次泰坦在星球进行补给的时候,也正好是我可以出去溜溜弯散散心的机会。
“船长大人,我最近动不动就被您催着补给,我觉得我已经胖得不行了。我最近不想再吃了,我想保持一下身材,多花一点时间塑形,比如增加两个辅助推进器强化一下我亚光速飞行的机动性。”
泰坦报告道。泰坦一旦进入这种局部结构的进化状态,就不再进食了,在此期间也不能进行超空间跳跃,所以我们已经连续二十多天没有在星球表面着陆了。
一艘大船连续航行二十多天没有在一个港口停靠,这是多么大的折磨。据爷爷说,在大迁徙的时候,有的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是在飞船上度过的,一辈子没有踏过真正的陆地。我觉得那也许是真的,我倒是对那些离开地球后死在飞船上的先烈们更为钦佩,毕竟前者从不知道真正的大地是什么感觉,而后者一生都处于对故土的思念之中。
格列乌似乎很适应飞船上的无聊生活,自从修好了整流罩,他在厨房里发现自己的用武之地。更准确地说,他在飞船里建了一个巨大的厨房然后获得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一开始他因为觉得食物不合口味,所以让泰坦在船舱里进化了一些烹饪设备。起初是简单的烤架,后来是烤箱,然后是大型烘焙房,接着开辟了小煮专用区,现在蒸馏间和煎炸池都配备齐全了,并且设置了一个专门的陈列大厅用于展示格列乌比较满意的作品——对于伯温和金丝莉来说,这就是一个自助餐厅。乌塔的文化讲究知遇之恩,好的作品被欣赏才是最大的成就感,伯温和金丝莉吃得越多,格列乌反而越是开心,更激发了他不断在厨艺上的精进。现在,只要没有集体活动,他一定是在厨房里研究新的菜式。
金丝莉永远不会无聊,因为她永远处于亢奋和睡眠两个状态,任何时候,倒头就能睡着。伯温应该一直都很无聊,他最常见的状态就是发呆,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没有在这种无聊的状态中感到无聊,因为他似乎总有想不完的心思。
“船长大人,您该不会是觉得无聊了吧?我可以就近找一个星球着陆,让您出去散散心。”
泰坦满含关心地问道。
“哪里哪里,我怎么会无聊呢?我有你们怎么还会无聊,和大家在一起我每天都不知道多开心呢。我是怕你营养不足,影响进化,这是关心你。”
我立刻解释道。作为领导,绝对不能让下属看到你的软肋,更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有机会来救助你。一旦你强大的形象幻灭了,展现出软弱的一面,你就不再可以提供安全感,你的领导力也就削弱了。你的各种欲求都要转化为一种服务的姿态:要吃饭不是因为自己饿,是担心他们吃饭没有伴不香;要踢球不是因为自己脚痒,是担心他们长期不运动体质下降;要出去遛弯那也不是因为自己无聊,绝对是因为担心他们长期宅在飞船上影响身心健康。
“船长大人,就您关心我。你看他们都自顾自玩,都没有人来跟我一起玩。”
泰坦感动地说道。
“他们都在干嘛呢?”
我问道。
“伯温在那里一边发呆一边给自己编小辫子,格列乌正在做点心,金丝莉正在睡觉。”
泰坦报告道。
“嗯,已经宅了二十多天了。这样下去,对大家的身心健康都不好。泰坦,就近搜寻可以降落的星球,通知大家户外集体活动。”
“船长大人,我们很快就可以到达步颠星。伯温给我说过,您会愿意在步颠星稍作停留。哎呀,你们总想着为大家安排户外集体活动,真是贴心啊!”
“关心大家啊,那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现在不就是要相互照应的家人嘛。”
我随口应道。虽然我不知道步颠到底是个怎样的星球,但是看来伯温早就知道了,所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现在叫大家集合,是步颠快到了嘛?”
伯温缓缓走来,一边编着辫子一边说道。
“呀,是到了步颠啦!我看看,我看看!还看不到呢!”
金丝莉一溜小跑,跑到舷窗边向外看去。
“来尝尝我新做的蛋糕吧,用了新的发泡技巧,我取了好听的名字,叫情意绵绵。”
格列乌捧着一盘毛绒绒的绿色蛋糕走来。说是蛋糕,吃起来更像一大团棉花,这蛋糕扯开来如丝絮一般,入口绵软,香甜的感觉也如同其质感一般丝丝缕缕袭来,舌尖仿佛在绸缎中跳舞。
“甜可绕指,香可彻骨,入口时缠绵不绝,入喉时怅然若失,好味道刻骨铭心,令人回味,真的很符合情意绵绵的主题呢。”
伯温说道。
“是真的很好吃!我再吃一块!就吃一块!”
金丝莉说着,又一手拿起一块来。
“味道很有层次,结构也很特别,我要扫描一份,下次可以直接复制出来。”
泰坦用内部取物的龙头柱也尝了一块。
“扫描只能复制其中的一块,每一块都有不一样的感觉,就好像每一份情意都独一无二一般。”
收到这么多赞,格列乌也得意起来。
“伯温,这次停靠步颠,你先订一个活动计划吧。”
我必须让大家明白集合的主题是活动不是蛋糕。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这个步颠是个什么样的星球,但绝不能表现出来无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伯温安排活动计划,等他汇报的时候我也就知道步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星球了。
“我先来我先来,我提议大家去做脑部扫描!”
金丝莉抢先说道。看来这个步颠医疗水平应该很发达。
“我想去做生活品味测试。”
格列乌说道。看来这个步颠对心理咨询也很擅长。
“可以去做恋爱对象速写啊,那个最有趣!”
泰坦说道。原来这个步颠还经营婚恋指导呢。
“我看都可以,只要不动手术,这些项目都是免费的,也不花什么时间。泰坦,给大家准备一些小伞吧。”
伯温说道。这个星球福利还真不错,提供这么多免费服务。不过天气看来就不那么理想了,为啥有防护服还要画蛇添足准备雨伞呢?
远远看去,步颠是一颗湛蓝色的星球,这是一颗表面97%为海洋覆盖的水星球,整个星球只有一块陆地,或者说,只有一个小岛,大步颠岛。为水汽环绕,大步颠岛常年处于阴雨绵绵的状态,一年四百多天倒有三百六十多天都是下雨的。我想,可能是由于人们常年处于这样的天气,所以容易滋长负面情绪,因此才造就了步颠发达的身心疗养业,因此,步颠也赢得了“幽蓝心情疗伤圣地”的称号。这些信息在进境入口处会主动推送到你的导航器上,导航器也是免费派发的。
步颠可以算是一个星际港,虽然路上的行人并不多,但是各色人种都有。本地的步颠星人仍保持着水陆两栖的生理特征,呼吸器官在面颊两侧,呈现川字形的腮缝,眼睛大而饱满,嘴巴开阔,额头呈向后的流线形,脑后部有明显的鳍,由于背部也有鳍,有些人背部的衣服是开缝露出鳍的,有些没有敞开的看上去有点驼背的感觉。
雨伞在步颠如同乌塔的小推车一般是身份的象征。即便是身着防护服并不担心会被雨水淋湿的外星人,也要入乡随俗撑上一把小伞。伞面的大小有严格的限制,只有有身份和有钱的人才会撑上一把大伞,伞的面积反映了你的社会地位,而且和纳税义务也是挂钩的。街边有一些巡警,会不时地对打伞的行人进行检查。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们统一带着伞帽。伞帽是给无法撑伞的游客设计的伞具,下面是一顶帽子,帽子顶部固定着一把伞。为了免于检查,我们的伞帽上只有一把巴掌大小伞面的小伞,就和饮料杯上的装饰小伞一般大小。虽然这样会很没有地位和面子,但是作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游客,也并不会被当地人怎么样——对一个老外,就算你内心里多么笑话他,还是会保有基本的礼貌,这就是文明。
步颠大街两侧都是各大诊疗中心用来招揽顾客的门店。真正的诊疗中心由于占地面积大,一般都在离港口更远一些的地方。但是大多数门店除了个别看店的店员,基本都实行自助服务,也没有人上来热情招呼、微笑什么的。即便是能看到的店员,也面无表情自顾自忙碌着,就当你不存在似的。
“这是做生意该有的态度吗?”
我问道。
“人家这是服务业,要从顾客的体验出发。你说需要不远万里专门来这里做身心疗养都是些什么人,那都是除了一死别无他法解脱的失意人。这些人心情极度抑郁,你送一个大笑脸上去,不是用你的快乐刺激他们嘛。这时候,最好的态度就是尽量让他们单独待着,别去刺激他们。他们要是愿意搭理你,你就回话;他们要是不愿意搭理你,就让他们爱干嘛干嘛去。所有这些自助服务,都是为他们营造一个不受打扰的空间。你看这路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知道为什么吗,那是特意控制成这样的!整个步颠一共只有一个星际港,但为了不让人流都汇集在一处,对患者产生压迫感,从港口出去有三百多条这样的街道,所有的游客是均匀放行在这些街道上的。所以任何时候,你都不会看到大密度人群。还有,我们不要并排走,不要显得太亲密,否则会被巡警分拆开来。”
伯温解释道。难怪金丝莉、格列乌都和我前后脚错开位置,莉姐也不坐在格列乌的背上了。这敢情是一个情侣去死去死星啊。
“人生有很多状态,不同的状态,生命会呈现不同的能量水平。这失意时的绝望是能量水平最低的状态,再低就是直向黑暗的死亡了。你看过那个地球纪录片吧,就是讲动物捕食的那种,那个叫羊的生物,如果遇到那个狼,直接就呆滞,一动不动等死那种,那就是进入绝望状态。还有一种叫青蛙的,如果遇到那个蛇,也会这样。你看这些路过的人,目光呆滞的,那都是遇上大事了,伤心绝望到极点了。”
伯温继续说道。
“挣这些人的钱,总觉得有点缺德啊,这些人多可怜啊。”
听到伯温的话,我不禁唏嘘道。
“没人帮他们走出来,才更可怜呢,他们要是一死了之,有再多的钱有什么意义?人活着最重要是什么,是开心啊,不开心有什么生活质量。而且你看啊,这里竞争这么激烈,大多数诊疗中心在诊断检查阶段都是免费的,很多人经过检查,一看,嗳,我原来不是最惨的,不用继续就直接出院了,这都是在做慈善啊。”
伯温说道。
“嘿嘿嘿,所以路上人也不能太多啊。我这失意来了这里,下来一看,周围挤着几万个倒霉蛋,个顶个的惨,那我还看什么病,我哈哈大笑就直接坐飞船回家了。”
我正笑出声来,突然看见好几个巡警向我望来,赶紧捂住嘴巴,拉着伯温他们走进一家门店。
“小念子,你太心虚了!笑有什么关系,失意的人也一样会笑,只是那笑比哭还惨。所以你要是不小心笑了,就以苦笑收尾,巡警不会为难你的。”
莉姐不愧是变脸高手,连苦笑这种复杂的表情都知道。
在不同的文化里,笑的含义差别很大,但都是强烈的感情表达。较为原始的生物用咧开消化道入口伴以声响这种方式,目的是提醒别人自己具有攻击性。经过进化以后,对同类咧嘴笑,代表邀请对方一起进食,反而翻转为友好的象征。在口语系统完善以后,吐气笑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表达嘲讽、戏谑、开心这样的情绪,但其原始中显现自我强大的本意和示好的次级目的也都被保留下来,形成了复杂的笑的表情系统,进而在不同文明中分别得到演化。苦笑是笑的最高形态,苦笑违反了笑的本初,苦笑是笑自己,是否定自己的强大,是敌视自己的存在。能够理解苦笑的只有少数高等文明,我可不想因此引发文化冲突。
“船长大人,既然都进来了,我们就做个扫描吧,这里有自助扫描仪。”
格列乌提议道。对于这种不需要花钱又不占用时间的提议,我当然立刻就同意了。
“宾果!”
伯温最先扫描完,绿灯,说明身心健康。
“宾果!”
金丝莉也扫描好了,也是绿灯。
“宾果!”
我当然也是绿灯,领导能不健康嘛。
“宾,嘟嘟嘟!”
格列乌扫描到最后,突然亮起了黄灯。黄灯说明有可疑的病灶,需要复查。
“我怎么会有问题,一点没感觉到啊!”
格列乌疑惑道。
“可能机器的问题,你块头大,也许超出机器设计范围了。”
金丝莉说道。
“那换一家,重新扫描看看。”
伯温提议道。
“嘟嘟嘟!”
我们在隔壁给格列乌重新扫描了一遍,这次直接亮起了红灯来。红灯说明病情很严重,需要动手术治疗。
“啊?!我这是要死了吗,怎么办,我还年轻呢!我现在哪有钱治病啊!金丝莉,救救我!”
格列乌吓傻了,大病袭来,即便是像格列乌这样的大块头也没有办法淡定啊。现在船上唯一的大款就是莉姐,不求她就是死路一条。
“我不会见死不救的,放心吧,要动什么手术,我都给你买单!”
金丝莉豪爽地说道。格列乌激动地一把抱住莉姐,我和伯温看到外面的巡警快路过了,赶紧给他们分开。
格列乌这下摊上大事了,我们得照顾好他。既然是莉姐买单,这钱不能省着花。我们赶紧走回到街口最大的一家门店,那是步颠第一诊疗中心——大步颠皇家英雄综合医院的门店。据说来这里看病的很多都是各个星球的大英雄。俗话说得好,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大英雄往往感情都不大顺利,心情走上绝路的也不少,但又不像普通人没了就算了,所以为了星球上苍生的福祉,这些大英雄必须要从绝望中走出来,很多就选择送来大步颠皇家英雄综合医院来治疗,病治好了,回去又可以拯救苍生了。格列乌现在就是我们船上的大英雄,没有他,就没有自助餐厅,就没有可口伙食,那漫长旅途就生不如死了。我现在是身无分文,我有钱,船上第一要保住的肯定是格列乌,飞船上可以没有船长,绝不能没有大厨!
第一诊疗中心不愧是第一,我们刚经过大门,扫描已经完成,迎着大门的照壁上投射出我们每个人的诊疗全息图,这是一种定向投射的画面,所以我们只能看见自己的,别人的都处于保密状态。格列乌用手一拨,将他的诊疗全息图共享给我们,我们立刻可以看到他的诊疗结果。在他的头部显示一个小红点,显然是脑部存在病变。
“脑分化癌。”
伯温念道。
“怎么得了这个病啊,脑组织分化癌变,这个很危险的啊。”
金丝莉说道。
“啊???怎么会得脑癌啊,是不是太空旅行不适合我,我没觉得自己得了脑癌啊。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格列乌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么一个大汉,得了绝症就变得娘起来,真让我汗颜。
“看大小应该还只是初期。你也别太担心,步颠在脑分化癌的治疗上是最先进的,皇家英雄综合医院又是步颠最好的诊疗中心,拥有百分之百的治愈率,所以你肯定不会有事的。”
伯温安慰道。格列乌听到这个,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怎么开不出诊疗单啊?”
金丝莉跑来抱怨道。
我们跑去诊疗单自助区一看,果然,格列乌的诊疗信息输进去就没反应了。
“服务员,过来!”
作为领导,这时候就要发挥作用,不是有服务员吗,问一下会死啊。
“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一个步颠本地人的服务员恭敬地走了过来,一口流利的中文让我明白到大中华联盟的强大。
“这输进去没反应,不出诊疗单!你们这个机器是不是坏了?!”
我投诉道。
“您别急,我来看一看。”
服务员走到机器前面操作了一番,转身向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实在抱歉,您的这位朋友超出了我们的受理能力,所以我们没有办法接受你们的入院要求。”
服务员解释道。这就是见死不救的意思啊。
“你们这百分百的治愈率敢情就是这么出来的啊?你们这不是见死不救吗?这诊疗图上就这么丁点大的问题,你们凭什么不给治?!”
我有点着急了,要不是伯温和格列乌紧紧将我抱住,我肯定冲上去和服务员扭打起来。
“冷静,冷静!当心把巡警引进来!这服务员也就是打工的,也不是大夫,和他说不清楚的!”
伯温提醒道。
“船长大人,别闹了成吗?我都快要死了,还是赶紧想办法吧!”
格列乌话中带着几分绝望,他身上的精气神好像真的一下子暗淡了许多。
我觉得鼻子一酸,低着头,转身走出了“皇家狗熊”的门店。大伙儿都跟在我身后,不吭声默默地走着。天上下着小雨,街面滴滴答答响着雨滴的声音,还有吧嗒吧嗒脚踩在积水上的声音,寂寥得很,刚才还全然觉得格格不入的大街,此刻真有融入其中的感觉了。
“还是得找个大夫给看看。”
伯温在身后轻轻说道。
“嗯。”
我答得也很无力。
我们换了几家,也都一样不受理。
“我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最后出来的时候,格列乌忍不住呜咽起来。
“正规大夫见不到,那就找野大夫吧。我们往前走走。”
伯温建议道。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所以我们决定碰碰运气。
穿过几条街道,这里的建筑显得相对陈旧一些,店铺也不全是清一色的诊疗门店了,有一些小的商店和餐厅,路上的本地人也显得多了一些。伯温找到几个路边玩耍的孩子,然后上前和他们交谈起来。小孩子见到伯温这样的外星人,都好奇地聚过来。有几个还伸手抓了抓他的大辫子,然后扭头就跑开来,发出唔哇哇的笑声。那是一种只把笑声留在喉部的笑声,这也许就是步颠人最开怀的状态了。
“孩子们说了,这附近有个怪蜀黍,平时也帮人看病,我们可以去问问他。”
伯温回来说道。看来这怪蜀黍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从前面街口的小巷钻进阴暗的街区,巷道两侧都是一些简陋的矮楼,从那不规整的门框看,已经年久失修了。大多数都应该是私人住宅,所以除了门牌见不到什么醒目的标识。巷子深处一扇小门上支出来一盏挂灯,虽然是白天,挂灯依然亮着,发出忽闪忽闪的暗暗的黄绿色光来,按孩子们说的,这就是会治病的怪蜀黍住的地方了。
门虚掩着,格列乌需要俯下身子才能进去,屋子里面倒是很宽敞,站在门厅可以直接看到屋顶上的小窗,从前面的楼梯和横栏看,屋子里面被分为四层。二楼亮着灯,还可以听到有人在啊哟啊哟地呻吟着。
走到二楼,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步颠人躺在一个圆形的手术台上。说是手术台,样子倒让我立刻想起了家里切菜的砧板,只是这个尺寸大了许多。一个穿着淡绿色大褂、戴着淡绿色口罩的人正在做着手术,从他驼背的样子来看,应该也是一个步颠人,但和步颠人不太一样的是,一侧的肩膀特别高,应该是戴着护肩或者什么铠甲吧。他专心做着手术,没有理会我们。身旁的盘子里面,放着很多像长针一样的手术器材。
“还在用传统的手术刀做手术呢,真是不多见啊!”
金丝莉看到这一切的时候说道。一般来说,通过纳米机器人和激光来进行手术,是比较流行的方式,在极不发达的地区,才可以见到用手术刀来做手术的情况。
“用激光、用机器人那都是做手术,必须有执照才可以的!”
正在动手术的大夫头也不抬地说道,语气异常的坚定,似乎他并不在动手术一样。
“好了,你这几天不要剧烈运动,不要碰水,应该很快就没事了。”
说话的功夫,手术似乎已经做好了。听到大夫的叮嘱,那个穿着破烂的步颠人连连点头,捂着胳膊上的纱布低头离开了。
“是这个大个子遇到麻烦了吧。我叫宋怀爱,你们可以叫我宋大夫。”
从一口流利的中文再加上有一个中文名字看,这个大夫应该在大中华联盟留过学。
“太神了,宋大夫,您怎么一眼就知道是我有病啊,是不是很明显啊?”
格列乌说着说着就又带出哽咽腔来。
“那怎么可能,你们进门的时候通过扫描器,这是扫描出来的。你们真当我是神医啊。”
宋怀爱笑着说道,喉部发出呜哇哇的笑声来。
“你们应该是在迎宾区的那些大医院被拒了,走投无路才找到这里吧。我这里是个黑诊所,所以不得不防着医监局的那些人。门口的扫描器既可以做诊断,也可以鉴别你们的身份。”
这个宋大夫倒是挺坦诚,这一点让我觉得他并不是个坏人。
“我们也可以是医监局雇的卧底啊,或者我们也可能去医监局告发你,你这样直接说自己是黑诊所,不是很危险嘛。”
我说道。对于坦诚的人,坦诚就是最好的交流方式。
“不必担心,你们身上没有记录装置。没有办法取证的情况下,是没有办法拿我怎么样的。你们先签了这份声明,我就可以给大个子朋友做诊断了。”
宋大夫一边说一边递过来一张电子纸,看样子是一份格式声明。
声明的内容倒也简单,大概的意思就是声明本人在今天这个时候,碰巧经过宋怀爱纹身店,自愿接受纹身服务,无论纹身服务成功与否,均不追究纹身师的相关责任。
“纹身?”
我不解道。
“手术器械必须拥有医师执照的人才可以获得,非法持有即可认定非法行医,那可是重罪。不过纹身器械只要有街头艺人资格就能取得。这些器械虽然不如机器人、激光来得方便,但是用来做手术也足够了。”
宋大夫解释道。原来我们看到的这些长针一般的器具,原本都是纹身用的。
“因为声明接受了纹身服务,那么在诊所里留下各种DNA痕迹,也无法证明接受过手术是吧。”
伯温说道。
“是的,声明就是要起到这个作用。是否接受手术你们自己决定,但是离开这里,我不会承认为你们做过手术的,我这里留下任何痕迹都不过是纹身服务造成的。”
宋大夫一边收拾着手术器具,一边回答道。
“我都要死了,还计较什么,赶紧让大夫看看吧!”
格列乌二话不说就把声明签了。
宋大夫让格列乌躺到手术台上,给格列乌重新做了一次头部扫描。
“确实是脑分化癌。这位朋友属于伊斯蒂安族甲壳类,脑组织高度致密而且共用性强,确实不具备手术的条件。如果强行切除,会造成功能性损害,比如失去语言、视觉或者其他脑组织提供的能力。”
“那如果不动手术呢,会怎么样呢?”
格列乌关切地问道。
“脑分化癌如果恶化,一是扩散,二是转移。如果扩散,脑组织还是会逐步丧失正常功能,如果转移,会向次脑组织转移,比如仙霓安人的脊椎神经,步颠人的副脑,金光星人的面神经。伊斯蒂安人没有次脑组织,所以不会发生转移,只会扩散到整个脑部。”
宋大夫一边说着,一边解开大褂,只见他的左肩戴着一个透明的半球形护肩,透过护肩可以看到他的肩膀上长着一个红褐色的巨大肉瘤,护肩里充满浅黄色的液体,肉瘤浸泡在液体中有规律地跳动着,好像一颗心脏。
“这就是转移后的脑分化癌,这个已经是晚期了,已经侵占了左肩的副脑。”
“为什么不动手术切掉呢?”
金丝莉问道,看到这么大一个瘤子,她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我用诱变转移剂将脑分化癌细胞都吸引控制在左肩的副脑区域,这样我的主脑区域可以不受影响。用营养剂保证癌细胞获得足够的生长,左肩的副脑才不至于完全被癌化,左肩区的功能才能维持,这样我还可以继续做手术。”
宋大夫平静地说道。
“能做到这么完美的诱变转移和体外生长,一般都会选择彻底切除吧,为什么还要一直留着呢?”
伯温问道。
“是可以切除,但那和死去有什么区别。这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后值得留恋的一切了。三年前,我认识了我太太,一见钟情,我们在一起很幸福。也许就是太相爱了,两年后,她得了脑分化癌,我亲自给她做的手术……”
“手术没成功?”
金丝莉插嘴问道。
“手术非常成功,虽然已经是二期扩散,但是我的诱变转移切除做得非常完美,癌细胞完全被清除了。但是,但是她也不再爱我了,所有曾经的感动和不离不弃的誓言都被她忘记了,她离开了我,嫁给了别人。我无法克制自己,刺伤了那个混蛋,也因此被吊销了行医执照。最为讽刺的是,思念成疾,我也得了脑分化癌。”
说到这里,宋大夫的喉部似轻咳般发出两记吸气声,我想,这应该是步颠人的苦笑。
“如果切除,你也会忘记你和你前妻之间的种种,那些心动的感觉,那些曾经的美好。”
伯温说道。
“是的,我舍不得,即便死了,我也不想失去它们。”
宋大夫坚定地说道。这时候,只见他的左肩护甲内的液体好似沸腾一般冒起泡来,顿时他的脸抽搐起来,宋大夫用手抱着头,看起来很痛苦。
“没事,我没事,只要一遇到脑分化癌的患者,我就会情不自禁地说起这些旧事来。一想到这些事情,癌变组织就会受到刺激活跃起来。为了阻止癌变组织继续生长,我的迁移装置会用电击阻止我继续想那些过去的事情。”
宋大夫解释道,喉部又发出苦笑的声音。
唉,何苦为难自己。我虽然想说出来劝劝宋大夫,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有时候,这种劝解无非是让他再被电击一下。
“宋大夫,癌组织活跃可以被侦测到,对吗?这个装置你这里还有吗?”
我突然灵光一现,赶紧问道。
“这个不难,只要用这个感应贴片贴在癌化组织附近,再在分析芯片中锁定癌化组织的活跃频率,就可以随时感应到癌细胞的活跃了。”
宋大夫拿出一个很小的晶体化圆片。
“既然手术不能做,那就用感应晶片做一个电击头环,只要格列乌一去想到那些能够激活癌细胞的事情,就用电击提醒他不要再想,不就可以控制癌化了嘛?”
我的灵感来自宋大夫的电击护肩。
“做这个头环倒不难。不过难的是必须知道他的脑癌化所为何事。你们知道吗?”
宋大夫问道。
“前女友!”
大家看着爱到脑残的格列乌,异口同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