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应用公司”大楼的外形十分有趣:
东西宽,南北窄,南、西、北三面的玻璃幕墙是蓝色的,这三个方向的外立面顶部也比中间要高出一截,进口在大楼的东面,底层是敞开式的,算是一个半室外空间,里面有桌子和座椅,还种植了一些花草,只有两部上上下下的扶梯通往二楼,所有上上下下的工作人员都在二楼转成厢式电梯。
如果从周围的大楼俯瞰,你的直觉回提示你,这就是一本巨大的蓝皮硬封面日记本,三个面的“封皮”比“内页”稍长,南侧外立面的“封面”点缀了一些装饰元素,西侧的窄面上竖直写着“日记本”的名字——隐秘应用公司。
“欢迎来到‘日记本大楼’。”总裁毛罗亲自跑到了一楼的半室外空间迎接我,热情地伸出了右手。
毛罗看起来不到40岁,身材高大,虎背熊腰,深邃的蓝眼睛与我对视着。我稍稍移动目光,对准了我们我在一起的双手。他长长的金色毛发,几乎从短袖衬衫的袖口一直长到手背上,健壮的手臂十分有力。
我想起艾思丽准备的材料里写着——他是一个大洋大陆绵羊国的土著人后裔。
毛罗引着我上了扶梯,然后又转乘电梯上到了“日记本大楼”顶层的宴会厅。他请我进入一个只摆了一张四人小桌的房间,这里视角极好,可以遥望远处的城市风光。透过玻璃幕墙可以看到,窗口的下沿就是“隐秘应用公司”的“隐”字的顶部。由此我判断这里的窗户一定是朝西开的。
桌上已经摆上了一些菜肴,不算特别丰盛,却可以从中看出一家私人经营的企业的高效。
毛罗想请我坐在靠窗的“主座”上,我坚决把那个位子留给了他,其实这样也是为了让我可以保持更好的视角。
“弗拉基米尔主任,劳您大驾光临隐秘应用公司,实在非常抱歉。”毛罗这一口国际语之中,让我听出了一丝来自绵羊国的盎格鲁语口音。
“That's all right.”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复了一句盎格鲁语。
“What?”毛罗显然被我这个初次碰面的社会学院研究人员的唐突行为惊到了。
“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蹦出了一句盎格鲁语。这样的行为实在有失体统。请原谅,我们恐怕还是应该继续用国际语进行交流,按照国际的语言政策,恐怕只有这样才是适宜的。”
“好的,主任先生。”毛罗像是在观察我的外貌,并以此推断我的血统:“可是,据我所知,您应该并非来自于一个曾经使用盎格鲁语的地区吧?”
“是的,只是我曾经在社会学院的编译所,从事过几年盎格鲁语的研究和翻译工作。”
这个回答让毛罗来了兴致:“太棒了!您知道吗,我亲爱的母亲曾经和您是同行。她年轻时学习过好几种字母文字和象形文字。她时常对我说:‘我的小毛罗,你真的不知道每种语言背后究竟蕴藏了什么样的宝藏——认识世界的途径,思考解析的方式,甚至历史演进的道路——什么都有可能。’可惜,现在一切都完了。”
“所以,我猜测,您的母亲至今仍然拒绝放弃使用她所掌握的那些语言?”
“您真是个聪明人。”毛罗几乎要站起来为我喝彩:“她至今在家里和我说盎格鲁语,她说这是她的坚持。但我相信,在‘大数据时代’的大潮面前,个人的坚持除了让自己觉得舒服一点意外,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在东拉西扯了一些题外话之后,肩负着“任务”而来的我,必须言归正传。
“毛罗先生,我此行的目的您应该清楚吧。我们希望贵公司能够像我们提供用户的密码数据,作为对于国际安全负责的研究之用。”
“这恐怕不行吧。”
“我需要提醒您的是,除了贵公司之外,其他的应用软件开发商都已经在规定时间内向我们提交了数据。”
“这也并不意味着我们也必须得这么干。”
“可您知道,当今国际事实上是处于‘应用商店协会’的控制之下的。”
“那又如何?也许您不知道,隐秘应用公司是少数几家未加入‘应用商店协会’的软件开发企业之一。我本人也从未和埃尔德·布拉泽先生打过任何照面。”
毛罗的回答让我有些意外,他说的情况还真的并不在我的事先准备之中。难道“应用商店协会”还未在名义上统治软件开发企业?那整个国际呢?
唇枪舌剑的争论陷入了僵局。眼看这样的激辩不会有任何进展,我决定转移话题,缓和一下气氛。
“毛罗先生,这栋大楼建成已经有好几十年了吧?”
“的确,当时这家企业的掌舵人还是我的父亲,后来他把一切交给了我来打理。”
“您的父亲一定有着非凡的智慧,才会让人把‘隐秘应用公司’的办公楼设计成一本日记本的形象。如果我是贵公司的用户,一定会觉得把自己的隐私交给你们,就像锁在日记本里一样放心。”
我的这番言论,再次惊到了刚才已经有些面红耳赤的毛罗。“没想到您还对城市建筑颇有研究。确实,这桩大楼有着您所说的象征意义。家父创办公司的时候,所开发的就是那些与用户的隐私有关的应用程序。开始的时候非常困难,因为对陌生人建立信任,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对话的峰回路转,让我略感欣慰。我可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花了一个整天研读了秘书艾思丽小姐为我准备的所有关于这家公司和毛罗的资料。“您父亲的创业故事我非常熟悉,并且非常敬仰。”
“隐秘应用公司”成立已有半个多世纪,老毛罗创办它的时候,首先推出的是类似日记本之类的功能,当然有几十家软件开发商都做过如此幼稚的产品,老毛罗推出的应用并无任何新鲜、过人之处,自然也赚不到任何利润。
就在老毛罗的企业穷途末路的时候,他的妻子——一位语言研究者提示他:“你忽视了一点——对于隐私,人们除了把它埋藏在心里,其实也有倾诉的强烈愿望——只是,这样的倾诉必须要么是匿名的,要么是面向陌生人的。”
老毛罗仿佛醍醐灌顶,他抵押了自己所有的资产,按照妻子辛西娅提供的思路,开发出了多款应用软件——‘绝密’让使用可以告诉陌生人自己所知道的惊天秘密;‘猜密’可以把你的话分享给你的朋友,可他们并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那个朋友说了这些话;‘机密’则是一个用户专门讨论自己所在企业、机构的平台……
老毛罗成功了,他让那些被自己的员工在软件上疯狂“吐槽”的老板们伤透脑筋,却赢得了更多用户的支持,这才把“隐秘应用公司”办成了一家“老字号”——要知道,国际成立之前,前前后后出现过几十万家软件开发企业,而如今依然存在的不过区区400多家,“隐秘”骄傲地成为了其中之一,并且它现在由创始人的儿子掌控着。
我对于“隐秘”的了解和赞赏让毛罗很满意。但这个老练的家伙就此把话题转了回去:“既然您知道‘隐秘’的历史和现状,那您一定也会认为,对于我们这样一个机构来说,没有什么比保护用户的隐私更重要的事情了——就像我们的‘日记本大楼’,进进出出只有一座扶梯可以通向‘隐秘’的内部——那条扶梯就是留给用户自己的。”
我只得假装欣赏窗外的风景,一语不发。
就在最尴尬的“节骨眼”上,我的智慧手机响了。奇了怪了,触发响动的竟然是副所长赵传来的文字消息:
弗拉基米尔主任,您一定正在和“隐秘”的总裁毛罗洽谈提供密码数据的事情吧。给您送上一则“锦囊妙计”——问问他是否认识鄙人,是否与心理研究所有过合作。
这个“大忽悠”在搞什么把戏?我有些莫名,实在是懒得搭理他。尤其是文字背后那个笑脸表情,让我想到了一张阴不阴阳不阳的丑陋嘴脸。
可是事情到了如今这样尴尬的地步,似乎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对了,毛罗先生,您是否认识祖籍满洲的赵先生?”
“老赵?那个心理学家?”毛罗的脸色突然有了变化:“算是认识吧。”
“是的,就是他,他刚刚调到我们这里,担任研究所副所长,可以说是我的顶头上司。赵所长托我给您问个好。他说……”
毛罗伸出一只宽大的右手,示意我不必再说下去。这个大洋大陆的原住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朝他背后的窗户走出,对着夜色里川流不息的车辆凝望许久。
和刚才那个高大、精明、干练的人不同,在夜色的背景之中,我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毛罗,他显得如此细腻敏锐,有些多愁善感,忧郁而忧伤着。如果此刻在他面前摆出一架大提琴,我相信,他一定会搬一把椅子过来,再我面前拉上一支如说如诉的曲子,倾泻自己那无尽的烦闷。
“弗拉基米尔主任,请稍等。”毛罗转身从宴会厅的小房间里走出去。在我莫名地傻坐了5分钟后,他带着一个电子存储设备回来了。“您要的数据传输协议就在这里,把存储器里的加密方法转存到你们的服务器里,就可以自动收取我们公司传输来的数据。”
毛罗神情迟滞地将我送出了“隐秘应用公司”。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日记本大楼”——“研究锁”和“日记本大楼”合作的成果是什么?
打开“带锁的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