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2084·研究“锁”(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42130200000007

第7章 “研究锁”真相

视频呼叫响起,是胡安。

迟疑了半秒钟,我接通了对话。

天逐渐热起来,胡安又回归到了他的短衫短裤状态,这恐怕既暗示着他对我的随意,也透露出自己在研究所的地位已然稳固。“亲爱的弗拉基米尔先生,您来研究所之后,工作表现相当出色。到底是学者出身,做什么事情都是如此严谨。我真是没看错人,这太让人欣慰了。”

“所长先生,您过誉了。我的工作表现着实普通,或许还比不上在编译所时。”

“哈哈。编译所,那里的事情不值一提。”胡安迟疑了片刻,接着问道:“话说您初次走上领导岗位,适应方面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这倒是个让我颇有感触的话题。作为一个新成立的单位,所有的团队都是在短时间内“拼凑”而成,在这里做一个中层负责人,虽然比猛然投到一个成型的团队里去当“空降兵”要好很多,但我还是遇到了许多从来不曾面对也不会去考虑的问题。

我本来就打算找个机会和我的上司聊聊自己心中的困惑,现在倒有现成的机会了:“说实话,做基层的时候,我也常常‘吐槽’自己的上级既没能力又没担当。所以,在您安排我出任中层之后,我尽量亲善地面对自己的下属,并且想方设法为他们减轻工作上的压力和责任。可是看起来,这群人似乎并不领情。”

“噢。原来如此。”胡安似乎陷入了思考。我猜想,作为一个“职业官僚”,也许精于算计的胡安从来没有面对过更没有想过我所遭遇的困境。

“这么说吧,”胡安终于决定给出自己的见解,“您之前的想法并没有错,站在基层工作者的角度,他们一定会对自己的上级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批评。但是,当您转换了身份之后,大概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另一面——那些家伙永远是贪心不足的。而作为管理者,通常情况下,只能选择一条重‘上’轻‘下’、避重就轻甚至选择尽量‘卸肩膀’的工作模式——这个模式被这么多人普遍地沿用了这么多年,您能说它是不合理的吗?”

这回轮到我无言以对了。

看着对话有些尴尬,胡安话头一转:“这些天见您有些闷闷不乐,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吗?还是健康原因,或者家里有什么事情?”

听到“家庭”二字,迟滞的我顿时紧张起来。“不瞒您说,还有一个更大的困惑——其实我还没说服自己,是否在从事一件正当的事情。”

“正当?”这个热情、狡猾的伊比利亚人直截了当地指出了我的“浅薄”。“弗拉基米尔,你想得太多了。难道你真的相信什么‘密码是潜意识的直接体现’的所谓研究成果?哈哈。这些不过是唬人的鬼话。”

“此话怎讲?”

“好吧。也许,在一百个人面前,我只能讲讲冠冕堂皇的空话,在十个人面前,我可以说说实话,在你老弟一个面前,我可以敞开心扉说几句真心话。你知道,我已经为院长先生效力多年,他一直有意提拔我,却没有合适的机会。正巧那个头脑发热的满洲人,跑去院长先生那里报告什么他的最新发现。院长先生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就建立了这个‘研究所’,既提拔我升任所长,又把两个他的人安排来做研究中心主任。当然,你和赫德林的任命是我的提议。还有好些个普通工作人员,其实也是各个机构里混得不怎么样的‘纨绔子弟’,让他们来这儿建个‘俱乐部’,结交些人脉,混混日子。至于那个碍手碍脚的满洲人,早晚我会把他一脚踢走,到时候副所长的位子,你们几位中心主任可都有同等的机会。”胡安说这番话的时候,态度很是暧昧。

“抱歉,所长先生。我想,您一定知道‘编译锁’这个‘别名’,如果当初我就道这个‘研究所’其实是专门盗取别人密码的‘研究锁’,我想我是不会答应调过来的。”

“可当初,我想告诉您未来的工作内容时,您却表示不用详细介绍了——我还以为您这是向我表示,愿意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干。”

“我不是不愿意为您效劳。可是,仅仅因为密码,或许就会有许多无辜的人将被打入另册,甚至可以说一辈子就会毁了。”

“那只能怪他们自己运气不好,活该成为‘倒霉鬼’。”胡安的眼球“滴咕噜”转了两圈后黯淡了下来,语速也明显放慢,显然他对我有些失望。忽然,他又提高了嗓门和语速:“这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事情。如果没有满洲人的‘密码理论’,也许很快会有人跑出来喊‘所有无名指比中指长5%的人都是‘异见分子’,到时候一样得成立个‘手掌研究所’。如果是那样,被筛查出来的人岂不是更倒霉?”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只能识趣地转移开话题。“好吧,所长先生,这个问题就不谈了。工作方面我有些情况要向您汇报。”

“您请说。”

“让人庆幸的是,我们的国际事实上是由应用商店协会所统治的,所以我们根据社会学院的数据库,已经顺利地和700多家应用软件供应商取得了联系,40000多款应用软件的密码数据都已经对接了我们的服务器,数据已经源源不断地传输过来了。”

“这真是太棒了。弗拉基米尔老弟,你看我刚才说你什么来着?所以您就别谦虚了。”也许因为我身上的迂腐气,即便有时会让胡安觉得不舒服,但他还是对我格外放心。短暂的阴霾过后,他又回到了和风细雨的状态。“只能说辛苦您了。您知道,第一中心、第三中心的主任都是院长先生的人,这个研究所刚刚成立,所以有些事情我也不太好差遣他们,这些繁杂的前期工作就只能交给您了。”

“您又过誉了。但目前的问题是,还有一家公司不愿向我们提供密码数据。”

“哪一家?”

“隐秘应用公司。”

“他们的老板是不是叫毛罗?”

“是的。”

“放心吧,”胡安把握十足,“让你的秘书约毛罗一起吃顿饭,问题肯定能解决,如果还‘搞定’不了,我会出面解决的。毛罗就是喜欢摆出那么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其实呢?那个破公司说是隐秘,其实简直是大白于天下。”

“好的,我会按照您的意思办的。”

“对了,弗拉基米尔老弟,我也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你。”

“请尽管吩咐。”

“在建立研究所的时候,前期工作千头万绪,所以还是百密一疏了。你知道,我们光有密码数据还不够,还需要一本‘密码词典’,筛选出哪些密码是危险的。这个工作必须有人来做。”

我敢打赌,如果那个姓赵的满洲人听到胡安的话,一定会卑躬屈膝的赞美所长大人的高超智慧。但我只是想对这本无厘头的“密码词典”嗤之以鼻。

见我没有回音,胡安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们需要物色一位‘密码词典项目小组’的负责人。但这个事情恐怕我们这些人都干不了,天晓得那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异见分子脑子里装了些什么,所以得找到一个‘公众知识分子’,然后‘招安’他。‘招安’之后,作为‘词典小组’的负责人,他也会成为这个研究所的中层之一,但是——他永远都不可能是我们‘自己人’。你懂的。”

“所以,您是要我物色这样的人选?”

“这个就不必了,人我已经物色好了,他的资料我会马上通过研究所的加密系统发送给您。您需要做的只是想办法把他‘拿下’。”

我答应了下来,原以为视频通话到此结束,但胡安最后还是补充了一句:“为此,可以采取一切手段。”

半个小时之后,我还是下定决心去了一趟胡安的办公室。

当我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胡安那双聚光的眼睛流露出了一丝惊讶。

“弗拉基米尔先生,这是刚才我们的视频对话还有什么问题没有沟通清楚吗?”

“抱歉,其实是我有一件私人的事情想麻烦所长先生。”

胡安伸出单臂请我坐下。“您尽管说。”

这间是原先编译所所长的房间,面积比我的办公室还要大上一倍,内饰无疑也要豪华不少。

“是这样的,我拟了一个报告,想请您批准。您知道,我之前一直从事盎格鲁语方面的工作。但由于我目前已经离开了编译所,按照社会学院的规章制度,我个人所有的电子设备上的盎格鲁语输入法必须在30个工作日内删除。”

“是的,作为您的前同事,我非常清楚这一点。”

“所以我请求您批准我继续保留个人电子设备上的盎格鲁语输入法。”

社会学院的这一规定,可以说是国际语言政策下的一条实施细则。经过若干年的过渡期后,国际语已经成为了世界上唯一的官方语言。虽然一些“遗老遗少”还在口头上使用各自的“方言”,但由于人们的日常书写已经完全由电子设备来完成,所以随着各种方言的输入法被禁止使用,不出二十年所有的旧语言都将只存在于特定的几台电子存储设备之中。

曾经有过一些像绿子这样的学生被允许学习旧语言,但随着语言政策的逐渐收紧,这个“口子”开得越来越小。由于编译所承担着编译、梳理以及销毁旧语言经典著作的工作,所以其中的工作人员被“特批”允许使用各自所研究的方言的输入法,比如我获准合法地使用盎格鲁语输入法。但是,当你离开编译所时,这项“特权”将在短短数日内被取消。

胡安沉思了片刻,也许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棘手。据我所知,此前也确实没有这方面的先例。

“弗拉基米尔,何必呢。我知道你对研究了多年的盎格鲁语有感情。但那不过是一种即将被永久封存在存储器里的‘死语言’。”胡安的态度让我彻底明白,即便他在“编译锁”一把手的位子上干一辈子,也不会对形形色色的有趣的语言有一丁点感情。

“确实如您所说,但这是我的兴趣所在。”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且您也知道,忙过了这一阵,未来我大概也会整天无可事事,所以我想利用空余时间,继续做一些盎格鲁语方面的研究工作。”

胡安专注地看着我,想必脑中正在飞速地思考这个不着调的请求。平时,遇到这样的场面,我通常会躲开他老辣的眼神,但这一次我坚定地与胡安对视着。

“这恐怕还不是我能决定的,必须得到院长先生的批准,”胡安主动避开了我的目光,起身从办公桌后走出来,“也许我可以想办法说服他,但如果让院长先生认为你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也许会影响你的——仕途。所以,您是否坚持?”

我站起来,一字一顿道:“是的,我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