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的萧尘,展开“飞鹰十九式”已可与黑鹰不相上下地自在变化。
一日,萧尘已与小鹰在林海上追逐嬉戏半日,却始终没等到黑鹰夫妇觅食而归。萧尘蓦地想起当日黑鹰遇险的事,不由心惊,疾转身形,变换“鹰巡四野”,目力所及但只见茫茫绿色,这时本与萧尘比赛的小鹰一声尖啸拦在萧尘之前。
萧尘心念一动,也学小鹰尖啸,一人一鹰就在这林海之上奔逐长啸。突然,鹰啸声中有利箭破空之声呼啸而来。小鹰从未遇过猎人捕射,不知躲避,萧尘却心喜:“来得好!”双手扯住小鹰双足,小鹰振翅疾转,萧尘双足踢在来箭之上,箭头倒转向来路急射,劲力更增。
这一招“人鹰双足”却是萧尘这几月来和小鹰玩惯了的,这一次正好用来对敌。箭一踢回,萧尘便使“鹰逥关山”朝鹰巢飞去,小鹰以为比试又开始,也忙展翅疾飞往鹰巢飞去。
萧尘隐在一大片树冠之后见小鹰已隐没在林海中,耳边开始听到一片乱箭破空声。萧尘滑下树冠,在各树干之间纵跃,躲开箭雨,朝发箭处寻去。
乱箭声中,萧尘已依稀听到微弱的“咕咕”声,更不迟疑,展开身形,在绕过一株大树后,赫然见到一个铁铸的大笼子里关着黑鹰夫妇,各自背上还插着羽箭。萧尘顿时怒气上涌,一掌拍在藏身的树干上,满树绿叶纷纷飘落。
树叶纷落中,提着笼子并驾而行的两个彪形大汉立时坠马,哼都未哼一声,只能睁着一双眼睛惊恐不已。其余马上之人只觉身边一阵风过,全身已动弹不得,纷纷摔下马来。
萧尘不理会这些摔在地上的猎人,忙打开笼门察看两鹰伤势,幸好这次都伤的不重,当下就赶紧为两鹰治伤。此时空中响起一声鹰啸,萧尘知道是小鹰回巢后见不到自己折返,便立时也报以一声长啸,啸声未歇,小鹰已俯身冲下。小鹰一见父母,便围着两鹰叫唤,黑鹰夫妇也“咕咕”回应。
萧尘处理好黑鹰夫妇的伤,望着小鹰,想到黑鹰夫妇虽伤的不重,但也需要休养一段时日才能再飞翔,不由便对这些屡次猎鹰的猎户心生厌恶,心下思索要对这些人小惩大诫一番,眼光一转,忽对上一个小姑娘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神。萧尘见她与其他猎户打扮颇为不同,猜到这小姑娘应是这群猎户的首领,立时对她射伤黑鹰夫妇的事很是生气,便大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也装出恶狠狠的表情与她对视,忽然两眼一翻,舌头一伸,歪嘴扭脸地向她做了个鬼脸。
那小姑娘的脸与萧尘相距不过尺许,见这山野少年忽露凶相,不由心中一惊,两眼一闭,竟被吓晕了过去。萧尘本还在想怎么对这些猎户施以警告,却没想到自己的一副鬼脸竟把这小姑娘吓晕了,心中又有些过意不去,双手一拍便替她解了穴道,又在她人中、太阳穴上推拿几下,这小姑娘才悠悠醒转。
萧尘随手拾起地上一把石子,用重手法打在各人穴位上,一时“哎哟”“啊呀”的叫痛声响成一片,这十几个人站起身,一个个龇牙咧嘴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山野少年,有的惊疑,有的愤怒,有的惧怕,却无一人说话。
萧尘拍了拍手,道:“穴道解了,可以走了。”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喝道:“抓住他!”萧尘眼光扫到发声之人,正是那个被自己吓晕的小姑娘,此时正一脸怒气。
立马就有几个人冲过来,萧尘身旁黑影一闪,这几人纷纷叫痛,手上均被小鹰啄得鲜血长流。余下几人忙抓起身旁弓箭,正举箭要射,萧尘身形一动,几人手中的弓箭都已到了萧尘手上。
萧尘握起一副弓箭,双手一搭一放,弓上五支羽箭分别射掉了其中五人的帽子。这些猎户顿时全都面面相觑,眼前这看上去比自家大小姐还小的少年竟有如此高明的箭术,一时不知该如何,都愣在原地。
萧尘手上硬弓又搭上了五支箭,却凝而不发,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停在那小姑娘头上。身旁几个大汉大喊大叫,两人挡在小姑娘身前,还有两人朝萧尘扑来。萧尘嘴角微扬,手一松,五支箭呼啸而去,四个大汉被羽箭穿过衣袖竟连带着钉到了树干上,而小姑娘头上的帽子也同样和其中一支羽箭一起钉到了树上。
萧尘不疾不徐地又搭上五支箭,道:“还不走?”众人愣了一下,其中一个大汉背起那小姑娘跨上一匹马绝尘而去,其余人也纷纷上马离去。那小姑娘回头看着仍站在原地的萧尘,萧尘却看着手上弓箭,忆起当年跟着狂箭学箭术的时光。
萧尘正想的出神,忽被黑鹰夫妇焦急的“咕咕”声惊得回过神,只见两鹰扑腾着翅膀向着众人离去方向直叫唤。萧尘心中一动,便拍拍小鹰,背起弓箭,展开“错烟步法”向众人离开方向追去。
追了一盏茶功夫,萧尘耳中传来阵阵马蹄声,不时便望见前方策马而行的众人,当下不动声色,跟在众人奔马之后。不久夜幕降下,众人停在林中的一个猎户小屋外,让那小姑娘睡在屋里,其他猎户均守在屋外,众人也不谈论,就这么守夜的守夜,休息的休息。萧尘便也跃上就近的一株大树,靠着树杈闭目养神。
第二日,众人又策马奔驰了一天,将近黄昏,马蹄声中竟夹杂了鹰啸之声。萧尘心中一凛,身形拔起,展开“鹰巡四野”,极目远望,茫茫林海尽头立着一座气势非凡的大宅院,鹰啸声正是从宅院中传出。
萧尘身法旋错,转使“鹰拿雁捉”,撇下一众猎户,风驰电掣般朝大宅飞去。越近宅子,鹰啸声更是此起彼伏,萧尘转而使回“鹰巡四野”在大宅上空环视,这宅子实在大得出奇,层层院落中已能瞥见不少鹰笼。
萧尘不再细想,落在各处屋檐上,箭如流矢望见鹰笼便发箭,箭到笼开,笼中之鹰纷纷尖啸着朝大宅深处飞去。萧尘一边捡着落地的羽箭,一边查看有无未救的鹰,脑中却在纳闷,这么大的宅子怎么连个看管的人都没有。想着已来到宅中最深处,眼前豁然开阔,脑中却“轰”的一声,巨大的院中竟或挂或摆着几百只铁制的大笼子,笼中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哀鸣的全是鹰。
身处鹰群之间,见到众鹰眼中流露出的对天空的渴望,萧尘只觉憋闷至极,忍不住长啸起来,引得宅中上千只鹰都跟着长啸应和,一时间长空震动,云霄响彻。
啸声未歇,萧尘弯弓搭箭,箭珠连发,劲力所至,笼门纷纷打开,转眼之间,院中便犹如乌云压境,萧尘放声长啸,手中弓折箭断,“鹰击长空”直冲上天,群鹰也都紧随其后,振翅高飞。
这时有箭直冲上天却力衰而落,萧尘往下望去,见大宅门口数十黑点,正是刚刚赶到的那群猎户。这些箭之所以劲力不足,正是萧尘昨日的重手法解穴伤了他们,半个月内恐怕都不能猎鹰了,想至此,萧尘心中已有了计较。
此后几月,萧尘每日都在林中寻找捕鹰的机关陷阱加以破坏,每遇猎人便长啸示警。众鹰得萧尘多次警示,也都学了乖,即使偶尔有鹰受伏受伤,也必会发出啸声使附近的鹰躲避,之后再由萧尘救回。
以后慢慢的,不知是群鹰越来越机警,还是猎户们已灰心丧气,渐渐不再有鹰被猎。
时光如梭,萧尘与鹰为伍的日子已过去了一年,在空中的时光倒是占了大半,“飞鹰十九式”便是在睡梦中也能运使自如,也因此使内力无比浑厚悠长,实在已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所能达到的境界。
这日望着茫茫林海,想到前几日去那所大宅子察看时,竟只看到一片废墟,大火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那日,萧尘坐在一片断墙上,望着满目苍凉,呆呆地坐了一天,直到眼角瞥见几株在废墟中长出的鲜嫩小草时,心胸才为之一展,恰在那时,小鹰来找一日未见的萧尘,萧尘拍拍小鹰的背道:“我们可以放心地飞了。”
萧尘取出怀中地图,在东北角画了个圈,“爷爷,从这儿开始。”
萧尘与黑鹰一家告别,长啸声中旋身翻过,忽然身后响起一片响彻天际的啸声,萧尘回头,只见林海之上群鹰成云,长啸声声,共使“鹰翔自在”,鹰群翻飞,朝霞辉映,壮丽无伦。
萧尘洒然一笑,飘然而去。
一纵一跃一翻身,萧尘手里已多了几个野果子,果子不大,青中泛红。萧尘歪着头看了会,塞进嘴里一咬,一股酸涩之味即刻弥满。萧尘咂咂嘴,边跳边咬着果子,那股酸涩味后隐隐有些甘甜渐渐散开。萧尘不觉闭上眼,享受那份甘美,却仍是一蹦一跳地往前。
“小心!”萧尘脚下一滑,堪堪绕过即将要撞上的大树,睁眼见一樵夫正惊愕地看着自己,忙道:“伯伯,我没事,自个闹着玩。”樵夫见萧尘衣衫破旧,小小年纪却孤身一人在这荒山野岭,不禁问道:“小兄弟,你爹娘呢?”萧尘抬起头望着天,道:“天上。”
樵夫担着柴的背影一颤一颤,“蛱蝶之遨游东园,奈何卒逢三月养子燕,接我苜蓿间。持之,我入紫深宫中,行缠之,傅欂栌间。雀来燕,燕子见衔哺来,摇头鼓翼,何轩奴轩。”歌声高亢清扬,在山中回荡良久。萧尘拍手道:“伯伯,你这歌实在好听,能不能教我?”樵夫咧嘴一笑,歌喉再展。萧尘耳听口哼,一个教的开心,一个学得认真,两人甚是投缘。
夕阳染红了山林,踩着枯枝的声音中夹着一记鞭响,在这空寂的山中分外刺耳。两人紧走几步,就听到一声吆喝:“老家伙,磨蹭什么,还不快走!”接着又是一记鞭声还夹着一声微弱的闷哼。
出了山林的大道上,行着一条长长的队伍,这是一群被朝廷流放的犯人,这几百人的流犯队伍中,多是些神情委顿的中年人,只有几个老人与孩子,个个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好些犯人身上还有条条血痕触目惊心。
此时队伍停了下来,一个也是满身风尘的官兵正举着鞭子打着一个护着老伴的老人。一旁的其他犯人均是面容惨然,却没有一人出声。萧尘身形一动,便从樵夫身旁掠过。“啪”的一声脆响,那个官兵脸上火辣辣地疼,忍不住大声呼痛,眼中却满是惊诧地望着眼前这个手握自己鞭子的少年。
“老爷,老爷——”老人年事已高,此番受自己学生党派之争的牵连被朝廷流放,一路艰难已不必说,不想受了这恶兵几鞭子竟就此气绝。
萧尘刚回身看到老人伤然的面容,身旁人影一闪,身后立时刀光血影。萧尘蓦然发觉脖子上一阵凉意,接着便是“扑通”“扑通”连响的声音。萧尘茫然回头,就见刚刚被老人护着的老妇人浑身颤抖的背影,老妇人手上的刀刃滴着血,夕阳照耀下分外鲜红。
“哐啷!”刀落地。老妇人转过身,背着夕阳,慢慢走到老人身边跪下,似是自语,又像是对着老人抱怨,但神情中却满是妻子的温柔,“老爷,你拦了我一路,怎么不拦到头?这一辈子什么都听你的,以后该怎么办啊?”
老妇人缓缓抬起头看了看周围这一群早已麻木的流犯,望着被自己所杀的官兵的尸体只是发愣,不禁摇了摇头,眼光转到萧尘时,却见这少年眼中盛满悲凉,不由一怔,这时一声急促的喊声响起,“老师——老师——师娘,老师他……”
老妇人眼中映入一个踉跄着跑过来的樵夫,凝神细看,才认出是丈夫的一个学生方迟愿,心中不由一阵宽慰:“老爷,你一生收了那么多学生,最后终于还有个学生送终。”但看到老人原本坚毅的面容因这一路的艰难苦楚而被折磨地不像样时,心中顿时满腔悲愤:“每个学生你都要护着,谁来护着你?他们一获罪,就牵连到你这个老师。你,老爷你后悔吗?”
方迟愿跪倒在地,抱着老人的尸体放声痛哭。十年前,方迟愿因得罪朝中显贵险被流放,幸得老人一力周旋才有自由之身,从此对官场心灰意冷,辞官归隐,不想如今师生重逢竟是永诀。
老妇人看着这个昔年意兴飞扬的书生如今一身沧桑,身上早已不复当年锋芒,十年前的打击与这十年来的艰辛生活把当年的豪气与棱角磨损殆尽,但看着他此时真心痛哭的样子,心中释怀:“老爷你不后悔,我也不后悔。”
老妇人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和一块金片刚想交给方迟愿,不经意间瞥见这个已到中年的学生头上早已布满白丝,不由摇摇头,叹口气道:“迟愿,这些人都是被无辜牵连的,你给他们指条路吧。”方迟愿朝老人的尸身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哽咽道:“师娘,您保重。”这才朝仍呆站在原地的众人走去。
萧尘一直呆呆地望着被夕阳余晖所覆的满地尸体和血迹,脑中空白一片,蓦地浑身一激灵,身体自然而然往左一闪,眨眼之间已连闪三十六步,才站定身形看着满脸惊异的老妇人。萧尘脑中依然一片空茫,看着老妇人的眼神也毫无焦点。
老妇人突然走上前摸着萧尘的头道:“孩子,你功夫很好,心地也好,婆婆把这件事托付给你,公公也会安心了。”萧尘茫然地看着仍喃喃自语的老妇人,“公公一生都在找这个失散四十年的兄弟,如今却想把这件苦差事交给老婆子一个人,老爷,这怎么行哪?”
老妇人把信和金片塞到仍呆站着的萧尘手中,兀自说道:“见到有着和这金片上图案一样印记的人,就把信交给他,让他来看看公公。”说完便慢慢走回老人身边,缓缓躺下,看着老人的面孔轻轻地阖上眼。
晚霞的红光映着老妇人满是皱纹的脸尽是安详。
萧尘忽然浑身一颤,冲到老妇人身边大喊道:“婆婆——婆婆——”老妇人却始终动也不动。方迟愿正问明这些流犯的情况,突然听到萧尘的喊声,忙跑过来却见老妇人已气绝,想到师娘向来刚烈,必是自绝生路随老师而去,不禁悲从中来,泪如雨下。方迟愿伸袖抹泪,见一旁的萧尘呆若木鸡,不由为这孩子担忧,刚开声叫了句“小兄弟”,萧尘猛然站起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转瞬消失在天地尽头。
萧尘一路狂奔,脑中空空如也,只觉得心中难受,也不知奔了多久,忽然一头栽倒,大口喘着气,睁着眼睛望着漫天星辰隐去,朝阳缓缓升起。萧尘揉了揉眼睛,站起身,继续朝前漫无目的地走,有时就在路上狂奔,直到精疲力尽,躺下就睡,醒来又走。这一路走来,慢慢地路上人多起来,渐渐也有村庄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