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山翁、海伯别后,这一年多来,萧尘饿了就摘野果充饥,渴了就喝山涧之水,现在再回到人烟稠密的地方,吃喝都要银子,两位爷爷当初给的银子也早已失落。萧尘摸着早就饿得“咕咕”乱叫的肚子,蹲在墙角看着来往的行人。
“老板,你这儿请伙计吗?”“是啊,你会做包子吗?”“我……我不会……老板,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就收留我吧。”“不行,不行,你还是找别的活吧。”
萧尘看着这人畏畏缩缩地走进一家,又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就这么折腾了一天,始终没人收留他。这人一脸沮丧地蜷缩在一家酒楼的拐角,盯着地上被人扔下的半个馒头,犹豫了很久,终于伸手捡起来藏在怀里,东张西望了一会才急急忙忙塞进嘴里而差点噎死。有路过的行人看了这人一眼,摇了摇头,扔下几枚铜钱。这人一呆,看着铜钱直发愣,又有人朝他面前扔了几枚铜钱,这人抬起头瞪着给钱的人。给钱的人叹了口气道:“不残不缺的,原来是个傻子。”便又摸了几枚钱扔下才走。这人捡起钱,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把头发扯得更乱,抓了把土往脸上乱抹一气,后便朝着路过的人干瞪眼。
萧尘跟了这人一整天,直到看着他变成一个乞丐,不由想道:“这就是生?要这样活?”萧尘想着爷爷刚去世的那一年,自己都不曾沿街乞讨,只是浑浑噩噩地活下来,如今年龄渐长,心结虽在,心智已开,开始对生存有了自己的思考。
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店铺也都开始关门,天色早就暗下来了,萧尘望见那已是乞丐的人理了理头发,大摇大摆地进了一家客栈。萧尘脑中忽然闪过几年前,爷爷带着自己去苏州的路上,遇上一大批因为闹饥荒而逃离家乡的难民,便将身上的盘缠尽数拿去救济灾民,祖孙俩到苏州时已饿了两天两夜,幸好得到当时生意冷清的耀夜馆收留,后来爷爷便在耀夜馆制烟赚钱养活祖孙俩的情景。想至此,萧尘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好似肚子也不饿了,抬头四顾,才发现街上所有的店铺都已打烊,一弯新月挂在空中。
萧尘张开手臂伸了伸腰,几日的混沌为之一扫。“除了功夫,还得学点别的。”
“老板,你的包子铺请人吗?”“嗯,你会做包子?”老板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衣衫破旧却面目如画的少年,一脸狐疑。“会。”“那你做几个包子给我瞧瞧。”和面、剁馅、擀皮、包馅,没一会,一笼包子就做好了。
老板看得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你就留下吧。”“多谢老板。”老板看着正做着包子的新伙计,心中有些纳罕:“这小哥做包子的手法和我还真像,连加的水的分量都差不多。”“对了,你叫什么?”“萧尘。”
萧尘咬着个包子,背了一袋面粉正从一家酒楼的厨房经过,火光熊熊,映照着萧尘的脸。萧尘不由停下脚步,透过窗户见里面掌勺的大厨正忙着烧一碗酒楼的招牌菜“鲤跃龙门”,油、火、鱼、肉、葱、盐、酱、糖、醋,所有材料在大厨手中好像活了起来,在空中翻腾飞滚,好似一场精彩的打斗,最后香气四溢,满目灿然。萧尘看得呆了,口中喃喃:“这也学……”
这以后,只要一得便,萧尘便跑到酒楼厨房外躲着看大厨烧菜,渐渐发觉这烹调一道的变幻万千绝不亚于学武之繁。忽忽一月过去,这酒楼大厨的手艺已被萧尘深深刻在脑中,但空有菜谱,无锅无勺,难免心痒。这日,萧尘就辞别了包子铺老板,领了工钱,离开这小镇。
此后几月,萧尘便在路过的各个镇上酒楼厨房为大厨打下手,偶尔也烧上几道小菜,竟也有模有样。自从有了边看边练的机会,萧尘的厨艺突飞猛进,如此在各酒楼学了众家之长后,有一回当值的大厨突生急病,萧尘便自告奋勇为当天的宴席掌勺,没想到博得满堂彩,之后,整个小镇都知道了这家酒楼来了个少年厨神,酒楼更是门庭若市。
酒楼老板喜滋滋地打着如意算盘,和颜悦色地对萧尘说要加他工钱。老板的意思,萧尘当然明白,原先的大厨已经回来了,可老板却有些爱理不理。萧尘当时也没多说,当晚就离开了这个小镇,不知去向。酒楼老板没法,只好重新让原先的大厨掌勺。
萧尘信步南下,端午未到,天气已热得出奇,到处都是蝉鸣声,吵得人心烦意乱。萧尘眯着眼望了望日头,快步走进一家茶寮,喝下一大碗凉茶,才稍觉凉快些。抬眼四顾,发现远处一家医馆排起了长队,人们顶着烈日,神情痛楚。
萧尘问了茶寮老板,知道前段日子刚闹了水灾,因此这些时日像这样又拉又吐的病人特别多。萧尘喝完茶,路过医馆门口,正见到一位老人抱着个孩子在医馆门前不停磕头,大夫头也不抬,只忙着收其他病人的诊金。
萧尘上前扶起老人,摸出身上所有的盘缠砸上大夫的柜台,冷哼一声:“悬壶济世还抵不上几个臭钱。”大夫瞥了眼萧尘,收了钱,给那孩子把了把脉,抓起一副药给老人,冷笑道:“你这小哥有本事就别生病,这臭钱能饱人饥肠,活人性命。”
萧尘被这大夫的一句话反驳地一愣,也没听见老人的道谢声,看了眼那大夫冷冷的神色与仍然排着队丝毫不为所动的病人们,茫然地走出医馆。萧尘一路走着,一路都在想着刚刚的场景和那大夫的话,脑中不断重复着“人都要生病,生病就要看大夫……生老病死……活着就要生病,谁都不能例外……”
就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走出了这个小镇,萧尘在路上的影子慢慢被拉长,一阵带着温热的晚风吹来,隐隐约约夹杂着一个孩子有些嘶哑的哭声。萧尘顺着哭声走到一户农家门口,听到一个妇人的声音急道:“他爹,娃又吐又拉的,怎么好?家里哪还有钱给娃看病啊?”
萧尘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空空如也,才想起身上仅有的盘缠都给刚刚的孩子看病了。只听一个男子声音道:“我小时候也得过这病,我娘去地里挖了几种草熬给我喝了后就没事了,你哄着娃,我去挖。咱先试试,不行的话,只得把大黄卖了给娃看病。”萧尘听到这男子的话,忽然想到什么,见这男子出来,便迎上去道:“叔叔,你要挖什么,我帮你一起找。”
两人匆匆赶到地里,萧尘眼疾手快,没过一会就挖到了一大把,那男子看了笑道:“小哥,够了,咱赶快回家。”看着孩子喝完药沉沉睡去,孩子的父母和萧尘都紧张地守着孩子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孩子醒后,不再又吐又拉,萧尘逗他,还“咯咯”直笑,三人不由都松了口气。看着孩子的笑脸,萧尘心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活着要生病,病了要治,却不一定要找大夫。”
告别了这一家三口,这日黄昏之时,萧尘赶在关城门之前走进了繁华的金陵城。
没怎么费力,萧尘便在城西一家医馆找到事干,做些打扫的杂活。白天,萧尘边打扫边时时注意大夫给病人看病、抓药的细节;晚上,等所有人都睡下,就开始翻阅医馆的医书,对着各种草药加以辨认,再对照白天大夫开的各味药与病症进行琢磨。
一年后,萧尘辞了城西医馆的杂役活去了城东医馆当配药伙计。城东大夫和城西大夫看病治病的方式很不一样,同一种症状有时用药甚至完全相反,医馆中的医书也不尽相同。萧尘开始会觉得两者医术时有矛盾,而百思不解,但苦学钻研一段时间后就明白病理均是殊途同归。
萧尘本就悟性极高,一理通百理通,半年后便去了城南医馆,而三个月后,萧尘在城北医馆只呆了一个月。
之后几天,萧尘在金陵城内外四处闲逛,最后在一家不怎么起眼的医馆门前踯躅了好几天,仍然下不了决心。萧尘抬头望着眼前的木匾,“济世馆”三个字比起金陵四大医馆的金字招牌不知逊色多少,却自有一种厚重的气息在萧尘眼前散开。
这家颇不起眼的济世馆却是金陵城最有名的医馆,同时也是金陵城门庭最寥落的医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金陵医界达成一个共识,只有金陵东西南北四大医馆治不好的病人才去济世馆,连王公贵胄都不例外。病人们碰了几次钉子后,也都默认了这个不成文的规矩。
据说济世馆中连几个伙计都医术非凡,更别说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馆主。不知有多少人慕名而来想进济世馆学医,都被进馆必要的测试拒之门外。
萧尘皱眉看着陈旧的招牌,倒不是担心那个难于登天的测试,而是烦恼济世馆定下的规矩:凡是济世馆的学徒或是伙计,必须在馆中待满两年才能任其去留。萧尘心中踌躇的是即使济世馆并非浪得虚名,但它的医术是否真值得自己呆在这里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