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连雨原本被萧尘刚刚的掌力一封,五脏翻腾,正尚自调息,见此景象不由踉跄一退,喉口腥甜,终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暮宇帆自嘲地一笑,回头望见吴连雨的样子,不由摇了摇头。其余众人均是两人长辈,此时均一扫之前的丧气,都是面带喜色。
萧尘擦干小埃脸上泪痕,朗声道:“小埃,天地为鉴,众位长辈为媒,自今日此刻起,你就是我萧尘妻子。”小埃仰起脸,望着眼前少年,心中被巨大幸福包围,只想就这么注视着他一生一世。
“小埃——”小埃浑身一震,才回到现实中,眼中现出痛苦之色,却并不望向发声相唤的吴连雨,而是凝视着萧尘,努力要开口,却被萧尘轻轻揽着,对着自己深情道,“我已是你丈夫,你所有的承担我都有份。”小埃心弦轻颤,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萧尘此时的神态,那眼中竟有睥睨天下的傲然,也有不容自己孤单一人的深情,不由便如最温婉的妻子那般含笑默许了,自己不可能离开他了,永远都不可能。
萧尘这才转身道:“不知亭主对我夫妻有何吩咐?”吴连雨面目扭曲,只是死死盯着小埃,以他对小埃的了解,她是不可能置渡生亭于不顾的,嘶哑着嗓音又叫了声:“小埃,你……”
小埃眼中再无迷惘与痛楚,有的只是幸福与坦然,淡然道:“还望亭主以渡生亭为重,至于小埃,从今而后只是萧夫人。”
吴连雨面如死灰,渴望一世的人原本能在今日得到,却在此时永远地失去了。
在场众人却都满心欢喜,这两个孩子不但和好,还正式成了夫妻,怎不叫憋屈已久的众人心花怒放,狂箭几个简直就要举杯相庆了。
“哈哈哈,既然如此,那就让渡生亭为你们陪葬吧!”吴连雨状若癫狂,仰天狂笑,一时声动云霄,众人为之色变。
吴连雨笑声未绝,从他身上即有一股大力朝萧尘推去,只听吴连雨嘶声喊道:“二弟,快调集残照楼全力攻向玉皇顶,咱们要让这假仁假义的渡生亭从此在世间除名。”
众人不及反应,萧尘已化解吴连雨那一掌,身形一掠已到暮宇帆面前。暮宇帆一惊,却听萧尘道:“原来这就是你的身世。”空气中偶有蓝光隐现,每个人眼中又都出现了刚刚的幻觉——天下没人能挡下“万象浮生”。
但若是用“万象浮生”呢?
萧尘笑道:“不如你们兄弟一起上吧,‘万象浮生’联手‘万家陵阙’定是前无古人。”萧尘虽抵御吴连雨却还一直拦着暮宇帆的去路,这句话则彻底激起了暮宇帆的好胜之心。
暮宇帆拔剑,一上来就是杀招。这两兄弟一前一后,用当世两大绝学共同对付这个狂妄的少年。萧尘居然还有余暇撂下一句话:“谁帮手,和谁翻脸,夫人也不例外。”众人不由又是惊诧又是好笑,这小子到底是没变。小埃眼底多了份忧虑,吴连雨与暮宇帆任何一个都已是当今武林的绝顶高手了,萧尘数月前还被暮宇帆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如今——
小埃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萧尘嘴上说的轻巧,身上的压力已非常人能够承受。本来应对吴连雨一人算是勉强能胜,加多个暮宇帆,一个不慎,恐怕就是血溅当场的结果。只是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暮宇帆,众人如果能抓住他自然好,如让他出了天地谷率一楼之力攻进来,就真的不堪设想。不过,萧尘想做的其实是化解两派的争斗,就算能活捉两人,也根本不能起到止戈的目的,况且,萧尘对暮宇帆一直都有结交的心思,自然不想以多胜寡将他擒住。
萧尘被雾气与剑光锁住,外面的人已完全看不见相斗的三人。萧尘身上已受了五处重创,他脑中想的却是:这两大武学合起来使的威力竟远不如自己想的那么厉害,而在自己对招中的观察来看,这两种武学竟有殊途同归之感,只是其中的契合点,自己还未发现。
正这么想着,吴连雨那含二十多种变化的掌法当胸袭来,而同时暮宇帆那漫天花雨的剑光也兜头罩下,眼看避无可避,硬接则必要去掉半条命,等于是要输了,电光火石间,萧尘脑中灵光一现,双手如虚空勘探,自然挥出,正是一招“涵虚太清”,脚下自然相错,正是“错烟步法”,竟在不可能发招之处将两人的剑掌引到一处。两人均是高手,及时收招后又如狂风骤雨般攻向萧尘。萧尘经方才那一招的趋避,福至心灵,已明其中真谛。
“万象浮生”化浮生为万象,世人皆惑,唯己清醒,但这套武学想告诉世人的又何尝不是世人皆为浮生,自己又怎能独外?身为万象,心为万象,世人皆己,己为世人。这套武学不是为无敌天下而创,而是为贯通天下而存。
萧尘只觉心中畅快,掌中时而如吴连雨般云海飘渺,时而又为“泛舟游掌”,时而竟是暮宇帆的“万家陵阙”,脚踏“错烟步法”,身形忽又幻化为“飞鹰十九式”,平生学过见过的武学在身上变换地如同吃饭走路般自然,仿佛这本就是一套武功,不,应该说这本就是萧尘,他即是武,武即是他。
萧尘退开两步,望着面前二人。
“小尘——”小埃奔到萧尘身边,见他周身上下伤口竟不下百处,便只喊得出这一声。萧尘朝小埃笑了笑,随即转头望向还未从萧尘那出神入化的招式中回过神的两兄弟,道:“你们胸前的印记是家族的标记吧。”
吴连雨不响,暮宇帆下意识低头见到被打斗中的真气割裂的衣服洞里露出的印记,只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萧尘却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和一片印有墨竹素琴的金片交给暮宇帆,道:“这是几年前我在路上偶遇的两个老人家托付给我,让我替他们交给有这印信的人。你们走吧。”
暮宇帆拿着东西却望着萧尘。萧尘道:“我们抓了你们也只能暂时让双方停战,放了你们,你们总该有多少心领,即使咱们成不了朋友,反过来再打也不是你做得出来的事。”萧尘如此坦白地交代了自己的意图,暮宇帆却忽而笑了出来,只觉原来痛快一笑是那么舒心的事。
“我交你这个朋友!”
两人双掌一击,天地谷上清脆一声响,众人为之痛快!
“大哥,我们走吧。”暮宇帆此时心胸大开,对这个阴沉的兄长忽多了份同情,便上前扶起失魂落魄的吴连雨要离去。
渡生亭一向以普度众生为己任,有近似佛家的慈悲,时时都记得得饶人处且饶人的祖训,即使当年萧迹在时铲除各方极恶都是以宽大处置,因此,吴连雨虽联手残照楼欲灭渡生亭,但毕竟事情未成,暮宇帆也与萧尘击掌下约定,也就由得他们两兄弟离去。
这时,一人忽拦住他们去路:“当年之事真相如何?复胜是不是残照楼的人?我女儿何南荣是否丧心病狂之人?”每问一句,这人的腰杆就挺直一分,仿佛他就是为这三句话而压弯了脊梁。
“老四!”“四弟。”“四哥。”谷漠浑等人望着何足算一时心中大恸,当年往事,历历在目。
暮宇帆刚要开口,一直失魂落魄的吴连雨忽冷笑起来:“真相?事到如今你还问真相?复胜回残照楼后亲口说出,当年你的好女儿为了成为渡生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亭主之母,杀我祖父吴岸杨,毁我吴家,叫我认贼作母,当她呼风唤雨的傀儡。可笑萧绝漠一语揭破她的鬼祟伎俩,杀了这恶毒妇人,不知为渡生亭为你除去多大后患,你却罔顾真相,置他于死地。丧心病狂用在你们父女身上还真是合适地很,哈哈哈……”
吴连雨的一番话如一把尖锥将何足算这几年来仅剩的活着的希冀一点点凿碎:自己不是不相信二哥,不是不相信二哥啊!
“砰!”何足算一头撞向天地崖前的巨石,头骨碎裂,当场气绝。
“二哥,做兄弟的来迟了这么多年,你别怪我。”
“老四——”“四弟——”“四哥——”也许只有这三个兄弟才知道这些年这个心灰意冷的兄弟是真的伤痛,真的两难啊。
萧尘呆呆地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想走到被三位爷爷围着的四爷爷那去,只是脑中一闪一闪地闪过爷爷当年离开自己的情景,那种沉重的无望顷刻又回来了。
“姓萧的,纳命来——”这一剑如电光闪过,快的众人根本看不清,使剑之人仿佛化身为一道剑光刺进萧尘胸膛,直冲而去。萧尘身后已是万丈悬崖,持剑之人纵声长笑,握着刺进萧尘胸膛的剑一同坠落万丈深渊。
这一幕发生的实在太快,众人尚沉浸于何足算惨烈的自尽中,萧尘已被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刺客刺中而跌落崖下,众人甚至连持剑人的样貌都没看见。只是,这不是一场梦,那人的长笑还回荡在天地谷中,令人毛骨悚然。
“小尘……”小埃不知道萧尘是什么时候离开身边的,她当时望着何爷爷时,只听到一声尖啸,就眼睁睁地看着萧尘倒飞出了崖外,自己没来得及动半步,“小尘——”
“小尘——小尘——”从崖下传来的回声,空洞荒凉。没有人再出声,即使经历了几番生死的在场众人,都觉得心里空的可怕,喉咙像被什么生生掐住,只是眼睛都望定了那个少女的背影,天地间似乎只剩这一个孤独的背影。
吴连雨挣脱暮宇帆的搀扶,摇摇晃晃要走到小埃身边。小埃忽转过身,目光一扫,吴连雨不禁就顿住了脚步。
“郭伯伯。”小埃叫了声郭和,声音静得可怕。
饶是冷静如郭和,听到这一声叫唤,都猛地一震,才摇晃着奔到小埃身边,却险些被自己绊倒。
小埃将一块黑黝黝的铁牌子交到郭和手中,郑重道:“今日起,郭和便是渡生亭第三十六任烟火堂堂主。”郭和眼角猛地一跳,小埃一纵身,跃下了这万丈崖。
你若不在,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崖下风烈如刀,风声如吼,暮东流向一手将胸口剑拔出插在山岩中握住,一手拉住自己的萧尘大声道:“我要杀你,你为什么还救我?”萧尘胸口血流如注,跌落崖下的那一刹那,心中才从那无妄的恐惧中惊醒,身体本能反应便使“飞鹰十九式”,怎奈刚刚那场恶斗消耗真气太多,此时又身中一剑,真气不济,便急速下坠,此时的暮东流早已放开剑坠下。萧尘一手拉住暮东流,一手拔出胸口之剑,运起残余真气,使“鹰巡四野”,一剑插进一处崖缝,才令两人暂时挂在半崖。只是萧尘血流太快,恐怕不等恢复真气,就要失血过多而亡了。
暮东流当然也明白此时处境,他拖着自己只有死得更快,大声吼道:“我暮东流不用你姓萧的假惺惺,快放手!”口中说着,手便挣扎着要放开。
崖谷上空忽风声劲急,萧尘心中涌起无限温暖,大声道:“剑还你!”猛将暮东流往上一提才放开手。暮东流下意识地握住剑柄,萧尘却往空中一纵跃,双手张开正抱住从上呼啸而下的小埃,两人急速下坠,转瞬消失在深不见底的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