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金陵城后,两人再不迟疑,决定立即赶回渡生亭总坛。自从半年前渡生亭新选的金童玉女相继死于蛊毒后,萧尘与小埃就无法再置身事外了。两人暗中汇集各地分坛的线索,已经追查了岳州、润州、陆州、饶州、益州,金陵是第六个发现巫蛊教活动的地方,但除了引来一大批黄蜂外,仍是一无所获,当下事不宜迟,只好回总坛再行计议。
自遇见落梅后,一来急着赶回总坛,日夜兼程,二来小埃心事重重,两人便只顾赶路,几乎都未说过话。萧尘知小埃既忧心渡生亭,又对落梅的一腔深情空付而伤然,心想今日落脚休息时定要和她谈谈,即使不能解开她此刻心结,也要让她明白还有自己与她一同分担。
两人正同时施展“错烟步法”急速前行,萧尘本就一直注意小埃,忽觉她气息一乱,身形一错,赶在她倒下前扶住她,见她脸色极差,不由赶紧扶她到路旁坐下,心道:“该死,怎么连她身体欠妥都未察觉。”萧尘心中责备自己,手指搭上小埃手腕,忽心中一跳,不由凝神按上小埃脉搏。
小埃有些虚弱地开口道:“小尘,我想是有些累,休息一会就没事了。”萧尘一抬头,一双精光灿然的眼睛望定小埃,无限欢喜道:“小埃,小埃。”却是连叫了两声“小埃”。小埃从未见过萧尘这副欢喜到失神的样子,不由有些紧张,伸手握住萧尘的手,竟在微微发抖,不由更是紧张,道:“小尘,怎么了?到底……”
“小埃,你要,你要做妈妈了。”萧尘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只是已开心地不能思考。小埃清清楚楚地听到这几个字,却恍若雷击,好久才伸手抚着萧尘的脸,热泪盈眶,哽咽道:“小尘,你要当爹了。”
洛阳,朝霞峰下的小村庄。
一位四五十岁的妇人正帮一位身怀六甲的青年妇人晾晒衣物,一边发着牢骚道:“萧嫂子,你家萧大夫也真是的,你这日子都快近了,他还三天两头地出诊,你也不说说他?”这青年妇人正在一旁翻晒丈夫采回的草药,闻言笑道:“云大娘,我不碍事,救人要紧。”云大娘回过头,也笑道:“你们两夫妻都是菩萨心肠,又那么恩爱,老天一定会保佑你们儿孙满堂,百子千孙。”
“那就借云大娘吉言了。”一位穿着青衣布褂的青年大夫背着药箱走来,笑意盈盈道。云大娘道:“不过萧大夫别嫌我多嘴,你家娘子生产的日子也就这几天了,你可不该再这么往外跑了。”青年应道:“大娘说的是,我这几日都不出诊了。”两人谢过云大娘,便各自回屋了。
青年扶着妻子回屋坐下,柔声道:“今日辛苦么?”青年妇人道:“整天都只晒晒太阳,翻翻药材,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你,几个月来,瘦多了。”说着,抬手抚着丈夫瘦削的脸颊,不由泛起一阵心疼。青年笑道:“谁让我是你那忧国忧民,爱妻爱子,悬壶济世的神医丈夫呢。”一句话逗得妻子也笑了起来。
这几日,青年果然日日在家照顾妻子,寸步不离,而他们的孩子就在第四天朝阳初升之际降临这个人世,是个男孩子,他们为他取名萧陌。
一个月后的清晨,云大娘照例起来送早点,却见萧大夫家已是人去楼空了。
滇川道上,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跑着,即是如此,这条路还是很不好走,马车内震得厉害。驾车的青年正是离开洛阳小村的萧尘,此时掀开车帘道:“要不要紧?”车内的小埃抱着怀中婴儿笑着摇摇头。又走了一日夜后,这路马车已过不去,他们便弃了马车步行。
自从多方打探得知屡次使巫蛊之术毒害渡生亭众的是二十年前被萧迹率众荡平的西南巫蛊教残余后,总坛又不断传来前往西南的教众音讯全无的消息,萧尘才觉事态严重,已不得不亲自赶往西南。当年的巫蛊教主术法高深,杀害了当时不少的江湖一流高手,令整个武林为之胆寒,渡生亭也为此伤亡惨重,而此番据说他们的新任教主已练成比之前更为毒辣的“万蛊之术”,大有血洗江湖的势头。
渡生亭此番除了三位老堂主坐镇总坛外,烟火堂主郭和和新任的烛火堂主则和六艺斋六位斋主率众前往西南巫蛊教总教所在。
萧尘与小埃循着渡生亭沿途行进的踪迹,没费多少工夫就在群山掩映中找到了巫蛊教总坛,这里喊杀震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浓的血腥之气。萧尘与小埃赶到时,就见到满地的尸首与空中如遮天蔽日的蛊虫正围着一群人发出啮人心骨的响声。
萧尘缓缓吐出一口气,忽长啸一声,啸声直冲云霄,将在场的人和蛊都怔住。蛊虫忽都聚集到一人四周,瞬间安静下来,忽然有几十个人大声惊呼着往萧尘和小埃处跑来,正是狂箭等一众渡生亭众。萧尘和小埃却看到另外两人时怔了怔,这两人是吴连雨和暮宇帆。
原来当日在天地谷亲眼见到萧尘与小埃坠崖后,吴连雨更是心灰意冷,整个人已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生气,因此他虽曾想覆灭渡生亭,当时在场的各位却因萧尘与小埃的死而再也无暇顾及于他,便任由暮宇帆将他带走。
吴连雨原本一直神思恍惚,但自从巫蛊教重新崛起江湖后,不知怎的,吴连雨心中忽又想起当年与自己情投意合的玉女寂云影,而且这份思念之情越来越强烈,最后竟不得不日夜兼程赶来西南。
直到见到巫蛊教现任教主顾随风后,吴连雨才知自己身上被下了蛊,而这蛊是****,是当年寂云影以自身为母蛊下的。吴连雨也是直到此时才知道寂云影的真正身份与当年身死的真相,当年巫蛊教残余的势力太过薄弱,便决定先派人潜入渡生亭,寂云影如当上亭主自然最好不过,即使当不成亭主,也可通过蛊虫控制即将成为亭主的吴连雨,但寂云影却因爱上吴连雨而将身为母蛊的自己杀死。****虽只受施蛊之人所控,但毕竟吴连雨体内还养着子蛊,顾随风的“万蛊之术”太过厉害,因此吴连雨才会身在千里之外也能感应到召唤。
暮宇帆担心兄长,便陪同一起前来,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天地谷一役后,重新出现的暮东流将当日崖下之事告诉暮宇帆后便真正撒手归隐,暮宇帆在天地谷与萧尘击掌为友,心中感念萧尘不但救了义父暮东流还将自己身世信物一路护送,便有心为渡生亭做点事来告慰好友在天之灵。
此刻,不等萧尘与众人相谈,身周蛊虫聚集的巫蛊教主顾随风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萧尘!”暮宇帆又惊又喜,完全忘却了身处险境与自己浑身浴血的痛楚。萧尘也是激动,却仍笑道:“几年不见,你倒是变得亲切多了。”暮宇帆刚要开口,顾随风忽暴怒道:“萧迹是你什么人?”萧尘傲然道:“家父。”
只见顾随风全身衣衫如鼓,刹那间,万蛊齐鸣,异常骇人,“哈哈,天不负我,今日以我灵蛊饱饮仇人之子血肉,以告慰先父阴灵……”话音未落,万千蛊虫冲向萧尘。
萧尘转眼间便被群蛊包围,突然“轰”的一声,众蛊四散而逃,萧尘长出一口气道:“差点憋死。”顾随风怒道:“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萧尘笑道:“消蛊散,只要体内真气运行,便会使这消蛊散消解成烟,方圆十里的蛊虫都不敢靠近,不过你这些是上等蛊虫,所以就方圆十尺好了。”顾随风冷笑道:“暂时伤不了你,这里的其他人,嘿嘿,那边那个女人是你老婆吧。”口中响起一声哨声,蛊虫已掉头冲向小埃。
众人忙要护住小埃,却已不及,但这些蛊虫尚未飞到小埃身周三丈内便纷纷掉头逃窜。萧尘这才一本正经道:“忘了告诉你,这消蛊散是我夫人所制。”萧尘说着话,小埃已在众人身上布下消蛊散。
顾随风恨极反笑:“小小伎俩,能奈我何?”一抽腰间长鞭,霍地一卷。萧尘心中一惊,小埃飞奔而至被萧尘一把抱住。顾随风的鞭法仅次于他的用蛊之术,他仅以这套神鬼莫测的鞭法已足以跻身当今武林的一流高手,此时出其不意,竟将小埃怀中的幼儿夺走。
顾随风还未将鞭收回,忽然鞭稍一紧,不由猛地一退,水火不侵的长鞭竟从中断裂,那孩子自也离了鞭子。
“师父——”萧尘心神狂震,这凌空而蹈的不正是“鹰翔自在”的风渡水。风渡水一落地便哈哈大笑,将萧尘抱住,喜不自胜。两人怀中的萧陌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两人。
风渡水自当年狠下心离开萧尘后,想到老友萧绝漠曾提起渡生亭总坛的变故,萧绝漠当时怀疑寂云影可能是巫蛊教派来的,但当时变故太多,便也未及将此事与众位堂中兄弟商量。风渡水想为老友做点事,便来了西南调查巫蛊教行踪,这一呆,就是十年。而小埃几年前的西南之行也是听闻风渡水曾在西南出没,想到风爷爷有可能也在找萧尘,便赶赴西南,却因为深入西南蛮荒,误入蛮族部落,差点命丧于此。
不过一来巫蛊教当年受创太深,即使通过二十年的休养生息,仍是不足为惧,二来这么多年来,巫蛊教一直隐匿踪迹,从未踏足江湖,风渡水也是直到最近半年才掌握到他们的行踪,而将他们的总坛所在告与渡生亭知,才有这番总坛派人的彻底围剿,不想今日竟还能重遇萧尘。
风渡水将孩子交给眼角含泪的小埃,开怀笑道:“能见你俩今日,他日见到萧老弟,我们哥俩又能把酒言欢了。”风渡水笑声忽止,一股极强的杀气将众人迫得连连倒退。
萧尘肃然道:“大家小心。”说着,自己却朝顾随风走去。这时只见顾随风口一张,一只与之前蛊虫并无分别的蛊飞出来。萧尘感受到一股极浓烈的血腥气从这只蛊虫身上散发出来。
这只蛊飞得甚慢,但却有种避无可避的恐怖,萧尘手足不动,身子却往往在蛊虫接近刹那移动。顾随风口中念念有词,身子也是僵直不动。此时的情景古怪至极,两个如木头般的人与一只缓慢飞行的虫子间维系着一种极为危险的气氛。
顾随风口中的咒语越念越急,那只蛊见总是碰不到萧尘,忽也暴怒起来,一张口吐出一条血丝,溅到萧尘躲开的地方,出现一个大坑。在场众人无不变色,这才知这蛊虫的厉害。场中大坑越来越多,萧尘始终从容躲避。
别人还好,吴连雨却已看出萧尘正施展“万象浮生”的精义,以己为灵蛊,它动则己动,它行则己行,因此不论灵蛊做何动作,萧尘都能避开。吴连雨看至此,不由摇了摇头,自己这一生都不可能练至如斯境界。
顾随风猛然双目圆睁,这灵蛊忽以绝快的速度冲向小埃,而且完全不惧“消蛊散”的威力,众人不及反应,“噗”的一声,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在当场,包括顾随风。萧尘竟在灵蛊触到小埃之前,一闪身张开口,将这灵蛊纳入口中!
“小尘!”“尘儿!”小埃与风渡水同时惊呼。
萧尘捂着半边脸眉头紧皱,冷汗直冒,神情无比痛楚,瞥见小埃过来,一个翻身跃开,连翻了两个跟头,“呸”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以及血中的牙齿,大呼:“痛死我了!”
几人都愕然地望着萧尘,小埃却抱着萧陌抱住萧尘,语音颤抖:“小尘……”萧尘拍拍小埃的背,宽慰道:“我没事,别担心。”然后,屈起一根手指对停在指节上扇扇翅膀的灵蛊道:“灵蛊兄,多谢你为小弟拔去这颗折磨我多时的坏牙,萧尘必定报答。”
萧尘让小埃退到远处后,忽凝神运气,以天地之势,将“万象浮生”发挥之极致,只听万蛊齐鸣,从四面八方飞来,环绕在萧尘四周。萧尘口中忽发出一声吟唱,与万蛊齐喝。众人只觉身无所依,浑身绵软无力,只听闻耳边似吟唱又似轰鸣。一盏茶时分后,这天地异象才因万蛊散去而消失。
那只灵蛊似乎颇为满意萧尘的报答,扇着翅膀回到主人手中。顾随风显然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却又一时不知为何会心生恐惧,不由骇然道:“你,你对他们动了什么手脚?”
萧尘调匀气息后才若无其事道:“就是让他们以后本来吃啥喝啥就是,当然除了人血。”
“你——你——”顾随风惊骇莫名,这些蛊虫是自己多年训练所成,岂是他一招一式就能化解的,而手中的灵蛊更是自己毕生心血培育,但为何也消去了暴戾之气?
萧尘道:“你爱信不信,不过我想你还是心知肚明的,要不然你也不会先派人杀害金童玉女,以免他们今后练成‘万象浮生’来破你的‘万蛊之术’。‘万象浮生’摆明就是专克你们教的巫蛊之术,当年我爹已用过一次,你又何必再试一次。”说至此,便挽起小埃与师父,招呼暮宇帆和吴连雨等众人一起离开。
顾随风叫道:“你不杀我,不怕他日再找你报仇?”
萧尘朗声道:“等你练个比我厉害的功夫,说不定我早就死了,因此你最好找个继承人找我儿子报仇,不过别练巫蛊术了,我儿子也会‘万象浮生’。”
萧尘几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西南大山那终年不散的浓雾中,小埃想起还要与萧尘去看望一位老朋友——十万大山中的小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