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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疯人游戏

等等,我必须先搞清楚状况。首先,我已经确信办公楼一层的大门已经锁上,并且一层所有的窗户都装有防护栏,就算我有办法打开这个房间的门,也没办法离开。第二,学生公寓从十二点开始启动门禁,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小时。第三,如果我打电话给罗织雨和凌霓,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值班人员来开门,可若是被问起潜入财务室的原因,却没有其他站得住脚的解释,真是失策。所以,要么等到明天早上门被打开,那不过是把令人头疼的动机问题延迟了十几个小时罢了,要么就得想办法在剩下的一个小时里从这儿逃出去。秋意正在沉淀,空气有些冰凉,若不是因为那件传得沸沸扬扬的凶杀案刺激到了罗织雨,我也不会冒险来找所谓的证据,我还从未干过如此疯狂的事情。

我借着从窗外投射进来的微光,走到办公桌前,我不能开灯,那样会立刻被发现。我思考着要不然就在这里过夜,明天开门之前先藏起来,再伺机溜出去?可是,环顾房间内,除了门后和桌子底下勉强可以容纳一个人外,没有其他的藏身之处了。可恶,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又踱到了财务室门口,门的确是锁死了,从里面没办法打开,这房间在二楼,就算窗户可以打开外面也没有可以攀登的地方,跳楼无疑会受伤。可恶,我愤怒地拍打了几下门,只听到哐哐声在外面空旷的走廊上来回奔跑。我背靠着门坐在了地上,结果竟然一无所获,还被锁在了这里。本来是想去档案室的,我进来的时候档案室有人在,财务室刚好没有人,于是我先藏在了这里,等想要离开时却发现房门已经被锁上了。更糟糕的是明天被人发现该怎么解释?就算不给予处分,那也是很糟糕的事情,我不喜欢被注意到,无论是因为荣誉还是过失都不喜欢,我只是想把自己藏好而已。等一下,似乎真的有什么声音从走廊上传来,好像是……是脚步声!

要是被发现就糟了,我立刻躲在了办公桌下面,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窗外的微光渐渐黯淡下来,我屏息凝听,脚步声不紧不慢,难道是门外值班的保安来巡逻?奇怪了,明明二十分钟前我从窗户看到楼门被上了锁,刚才也没有看到有人打开楼门啊,这个脚步声到底是从何而来?这时,脚步声忽然停止了,而且是停在了财务室的门口。难道说,是因为听到刚才我拍门的声音才循声而来的?紧接着,我听到了细碎的金属叮当碰撞的声响,这个人是有钥匙的,是管理人员回来了?没有时间思考了,我屏住呼吸,绝对不能被发现。只听到钥匙在锁孔内轻轻一转,门应声而开,一束手电筒惨白的光线照射进来,光束在房间内四处游弋,我躲在黑暗的桌下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然而,那光束缓缓移动着,越来越逼近我藏身的地方,我不得不往桌底的另一侧靠过去。一刹那间,明亮的光线晃得我眼前发白,完了。

“真是不寻常。”平和且若有所思的男声说道。

我放下挡着眼睛的手,来人看起来不像是管理员或者保安,应该是……学生?男生瘦高,短短的黑发蓬松且略显凌乱,带着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镜,黑色t恤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夹克,乍一看仿佛一张脸悬浮在黑漆漆的半空中。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是谁?为什么会有钥匙?我一时间无法理清头绪,只好继续蹲在桌子下面。

“我们大概遇到了一样的麻烦。”来人依旧是那样略带懒散又若有所思的语调,他朝窗外看了一眼,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毫无疑问从一楼出去是不可能的,除非呼救,但会惊动保安。要是只有我一个人还好,不过现在似乎有点小麻烦。”他看了看我。我开始思考着要不要从桌子底下爬出去。“孤男寡女被困在办公楼里,被发现了要怎么解释。”他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我。我忽然觉得桌子底下的确不太适合我,我立刻爬了出来,在此人面前站得笔直。

“你一定有办法出去的对不对?你是在逗我?从一开始就很可疑,你连财务室的钥匙都搞到了,你究竟想干什么?该困扰的人是我才对吧!我连你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怎么出去!你居然在拿我开心?”我指着他的鼻子说,我很久没有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了,同时我还得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食指戳到他的脸上。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把一直揣在夹克口袋里的右手抽了出来,细碎的金属碰撞声再度响起,我看到了一整串统一规格的钥匙,毫无疑问那应该是这座办公楼里所有房间的钥匙。不等我惊恐的表情完全消退,他又面无表情地把那一串钥匙放回了口袋里。“我可不止是有财务室的钥匙。”他幽幽地说,似乎对我做出的判断表示不满。我刚要开口,却被他打断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实际上我花了两年的时间配齐了所有的钥匙,因为我不可能同时找管理员借所有的钥匙……嗯……或许是……偷?当然配完之后会放回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那你有没有……”

“没有。”斩钉截铁的回答,“楼门钥匙的管理员很少出现,暂时没办法弄到。而且楼门只能从外面开锁,就算我有钥匙现在也没有意义。”他依旧用平缓的语调说着。

“为什么要配这些钥匙?你是疯了么?”此刻我关心的重点已经不再是如何出去了。

“我想是吧,他们都说我是‘疯子’。”

“疯子?我似乎听说过哲学系二年级有一个怪人。”

“哲学系西方哲学方向,二年级。黎朔。”

“好吧,我想我还是不要企图理解你的想法了。”我叹了口气。

“你是新生吧。美术系的?”名叫黎朔的家伙这样问。

“你怎么知道?”我有点诧异。

“嗯……一脸无知的样子,一定是新生。”顺着他的目光,我才发现手电筒的光束正打在我的鞋子上。“鞋子上的图案是自己画上去的,看起来很别致。”光束向上移动,“灰扑扑的外套,袖口上还沾着铅笔粉末,想必这外套是起一个袖套围裙的作用。外套里面却穿着质地考究的呢子裙,虽然颜色也灰扑扑的。”他说道这里,忽然熄灭了手电筒的灯光。“另外,刚才你指着我鼻子的食指,指甲里还残留着一些脏兮兮的颜料。嗯,大致就是这样了。”

“很好,没错,我叫初昕……不过,为什么关灯?”我在努力适应这突然的黑暗。

“为了防止被打到。”

“可是你忘了这个。”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摁亮屏幕,轻轻踮脚,准确无误给了这家伙头顶一记手刀。“有感想吗?”我想我这是在挑衅。

“失算了。”手电筒灯光再次亮起,这家伙依旧没什么表情。“初昕?那你应该是舒云的室友了。你要是为了查舒云这个人是否真的是凶杀案报道里的小元,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她的确是。但这里的记录早就被消除了。”接下来的这番话让我一时语塞。

“本来今天是来找档案的,管理员下班后我进去找了很久,档案室里没有舒云的电子档案。结果走迟了,楼门已经锁上了。一个星期前我来过这里,财务报表上还有退还舒云学费给其亲属的记录,现在已经没有了,连同收入舒云所缴学费的记录,还有备注栏里填写的‘事故身亡’一起消失了。点名表不久后也应该会修改,舒云这个人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彻底消失了。”虽然黎朔的语气依旧并没有什么起伏,但我隐约能感受到一点失落。另外,我终于知道我进来时躲在档案室里的人是谁了,正是因为听到档案室里的响动我才转而躲进财务室里的。

“很在意她的事?”我小心地询问。

“是初中同学,她复读一年。有那些无聊的传闻实在是讨厌。”

“喜欢过她?”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

“也许吧……其实更想知道她放弃未来的原因,不恰当地说,可能更多地是因为……好奇?”黎朔镜片后面的目光有些迟疑。

“你其实还是蛮正常的。”我兀自点头说。

“比起这个,我想到无声无息地离开这里的方法了。”黎朔猛地转向我。

“什么?”我愣了一下,差点忘记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楼体外墙三层与二层之间有水泥围檐,我们从三层宣传部的房间窗户翻出去,那边是楼背面,保安看不到。我们沿着围檐移动到走管道的地方,顺着管道爬到二层左右的位置会有一棵紫杉树,树枝很结实没有问题。先转移到树枝上,可以看到树下前几天修建草坪堆起来的草堆,移动到草堆上方,然后,跳!”黎朔不紧不慢地说。

“我错了,你真的是个疯子。”我欲哭无泪。

“这么说,你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我思考了一下,摇头。“你能帮我看看,我脸上的表情还过得去吗?”随即手电筒的光照亮了我的脸。

“嗯,过得去。那么要开始行动了。”

“话说你居然随身带着手电筒,看来是有备而来。”

“个人习惯。”

“怪癖。”

我们快速离开了财务室,黎朔将财务室的门再次锁上。随后我们顺走廊找到楼梯口,登上三楼,宣传部的房间就在前方不远处。“选择宣传部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个房间的门经常不上锁,就算明天有人发现门没有锁,也不会觉得奇怪。”黎朔拉开宣传部的门,果然没有锁上。“楼里有监控摄像头,我们这么折腾被拍到了怎么办?”“那些都是摆设,为了应付检查而装的。”“天,就这样难道从没发生过盗窃案?”“那已经不在我们关心的范畴内了。”此时,黎朔打开窗户,翻到了外墙的围檐上。

“出来吧。”他在窗外冲我晃着手电筒。

“我得酝酿一下,稍等。”我爬上窗台往下看,三层的高度已经令我惶恐了。

“不要往下看,抓紧时间。”黎朔关掉手电筒,外面路灯的光线已经足够了。

我咬着牙翻出窗户,脚踩在外墙的围檐上,只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围檐大约二十五公分宽,在上面移动只能背靠墙壁横向挪步。“这太疯狂了。”我在围檐上站好,将宣传部的窗户重新拉上。“好了,现在我们向左移动,跟着我。”我目视前方,跟着黎朔慢慢向左边移动,尽管只有五米左右的距离,我却感觉比四百米跑道还要漫长。我们移动到了墙体走管道的地方,管道有粗有细,错落有致,之间有支架固定,的确是不错的“梯子”。黎朔首先顺着管道爬了下去,我想起小时候爬柿子树摘柿子时的景象,告诉自己这不困难,我可以做到的。我寻找着着力点,一点一点向下爬,管道有些冰凉,还带着铁锈的味道。

“喂,你到树枝那儿了吗?”我小声询问,还是不敢往下看。

“还有半米左右,就快了。”下方传来淡定的回答。

“我能量快耗尽了,拜托快点。”我感到胳膊上的肌肉一阵阵酸痛。

“坚持住了,你要是掉下来,首先倒霉的可是我。”

真是令人火大,我紧紧抱着管道,等脚踩在地面上了再报仇也不迟。我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家伙应该已经转移到了紫杉树上。我调整一下状态,继续向下移动。很快,我的脚碰到了树枝,继续移动,到了树枝比较粗密的地方,我转过身抓住其中一簇枝叶,发出哗哗的响声,不过现在起了风,这点响动不会被注意到。

“看你这么不专业,把手伸过来。”

“我不。”老实说我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我独自在枝叶间挣扎了一阵,终于还是妥协了,我没办法自己爬到主杆上去。我最终还是被黎朔连拖带拽地拉到了主杆上,那个厚实的草堆就在树干下方。一阵凉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从这里到草堆大约三米高,树干太粗不可能抱着滑下去,的确只能跳了。

“谁先跳?”我问。

“你都抖成一团了,还是我先跳吧。”若有所思的语气。

“我哪有?”我翻了个白眼表示不满。“等等,这草里面没有什么尖锐物品吧?”

“没有,今天中午我还在这上面午睡来着。不信的话,我先跳下去确认?”

“不。我还就先跳了。”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把那些英雄视死如归的故事都在脑中过了一遍,心一横,纵身飞了下去。失重的感觉很特别,意外地并不是很令人绝望,迎接我的是松软的草堆,我感觉自己似乎还在上面轻轻弹了一下,一点都不痛。我爬起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然后快速从草堆顶端滑到地面上,双脚着地的一刻终于踏实了。草堆上又传来一阵响动,接着黎朔顶着满头的草屑出现了,略有自然卷的头发和草屑混在一起实在充满喜感。

“造型不错。”

“有没有哲学家的风范。”

“疯子……别让我再碰见你。”

“我尽量。”

我们很郑重地握手告别,一方面是表示友好,另一方面是为了要努力相信自己还没有疯掉。之后,我立刻飞奔向公寓楼,还有两分钟门禁就要开始了。还好,来得及,在我进入公寓的时候,距离十二点还有十秒钟。

当我回到寝室时,凌霓和罗织雨还没有睡。看到我狼狈而归,罗织雨裹着被子尖叫,从被子里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嚷道:“你是匍匐回来的吗?怎么一身的草根!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你死活不接是怎么个意思?我还以为你被暗杀了!”

“我调静音了,而且也没空接,其他的你就不要问了。总之我告诉你吧,那个舒云确实是凶案报道里的小元。不过就算这样,我还是认为这和你被跟踪没有什么关系,你想太多了。”我一边拍掉身上的草根一边说。

“是真的!说是诅咒什么的也确实太扯,但是真的有人跟着我!虽然没有证据,但是那种被什么东西跟着的感觉是不会错的!而且昨天回家的时候,我爸也说感觉似乎有人总跟着他!”罗织雨激动地叫起来。

“你爸爸也……?这太诡异了。让我缓一缓。”

“所以别拦着我,我们一定要搬走,这个寝室太晦气了!我已经在网上看好了一间出租屋,下周陪我一起去看看房子吧。”

“为什么一定要拉上我们?”我感到有些无力,望向凌霓企图请求支援。可是我看到凌霓正扣着耳机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想想还是算了吧。等那些传闻淡了,也自然就没事了。罗织雨不再理会我,裹着被子躺下了。我叹了一口气,出门去了水房。

凉水从脸上上流过,水滴顺着眉毛滴下来,我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脸,感觉有些陌生。开学已经一个多月了,结束了军训,每天上课又下课,偶尔到市区走走,我勉强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但关于小元的传闻却没有停止蔓延,新闻上没有进一步的报道,是消息被封锁了?还是这桩案子早已不了了之了?无从知晓。流水的声音持续着,凌晨的夜空里一轮半月正眯着眼窥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