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晴,天空高远蔚蓝,昨夜的阴郁早已消散。入学手续的办理比我想象中的要顺利得多,剩下的事就是收拾一下寝室了。公告栏已张贴出寝室安排表,我拨开人群飞快地扫瞄着密密麻麻的表格,很快便找到了。在314号寝室的表格中面分列着四个名字,初昕、罗织雨、凌霓和舒云。由于之前一直在偌大的校园内到处奔波,此刻我只想快点赶到寝室把床垫扔上床板,然后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下。
我拖着两只行李箱,沿着学校西侧的围墙向学生公寓走去。围墙如同古老城池的城墙般将整个校园围成一个矩形,只在矩形的每条边中点上各开有一道门,而平日里只有南边的正门是打开的。走着走着,恍惚间,一个巨大的阴影从我眼前急速闪过,随着“砰嗵”一声闷响,我看清了落在我面前的东西,那是一只硕大的迷彩旅行包。我立刻抬头向旅行包坠落的方向看去,看到两米高的围墙上,一个女生刚刚从外面跨上墙头,她脚踩战斗靴,穿着洗旧的牛仔裤和骷髅印花的宽松t恤,身形清瘦。紧接着,她以极快的速度转移到墙内的一棵紫杉上,紧接着攀着树干落在了地面上,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从天而降的女生大步走到我面前,拾起了落在地上的旅行包,看到我时尴尬地笑了笑,这时我看清楚了她的脸,肤色有些苍白,面容俊俏且带着几分英气,乌黑的碎发是刚好盖住耳朵的长度。
“嘿。”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女生冲我发出一个表示问候的音节。
“嗨。为什么不走正门?”我只是觉得奇怪。
“好像来了警察,大门那里堵得水泄不通的。”女生歪着头说,同时耸了下肩。
“警察?出什么事了?”我有点诧异。
“不知道。好了,我得赶紧去报到了。”女生说着背起旅行包转身快步走了起来。可是没走出多远,她又回过头看了看我。“也是新生吧,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初昕。你?”
“凌霓。‘霓虹灯’的‘霓’。”她回应着,冲我轻轻挥了挥手,然后继续向报名处快步走去,身影转过了一个弯,看不见了。
“凌霓?”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太熟悉了,没错,刚才还在寝室安排表上看到过,原来她也是室友之一。我继续朝学生公寓走去,紫杉和月桂间的小路十分幽静,偶尔能听到不知名的鸟雀在枝头鸣叫。话说罗织雨这家伙也太慢了,昨天那么积极,大半夜给我打电话,今天反倒迟迟不现身了。到了寝室楼,我在宿管处领了钥匙后就直接上楼找到了寝室,314寝是三楼走廊尽头的那一间,可真够远的。打开寝室的门,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扑面而来,我苦笑了一下,看来还不到休息的时候,得先清理一下这些陈年老灰了。
我放下箱子,去水房接了一盆水,开始全面清洁我的床柜,我的床柜是在一进门右边靠外侧的那一个,按照分配表上的安排与我紧挨的内侧床柜是罗织雨的,罗织雨对面是凌霓,而我的对面则是舒云。其他人都还没有来,我仔细将书桌和书架里面每一个缝隙中的灰尘清理掉,我似乎是遗传了母亲的洁癖。正在我专心致志对付灰尘时,罗织雨同学撞门而入,光凭这响动我就断定来者罗织雨无疑,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把门撞得这么惊天动地余音绕梁了。我转过身幽幽地看着她,她今天依旧惊艳,长发新染了奶茶色,末端还烫了弹簧卷,一身樱花粉和薄荷绿相间的连衣裙,斜跨着一个黄油色小皮包,如此淑女的造型和那二缺的性格实在是不搭调。
“啊呀呀疼疼疼要死要死要死……”
“活该。撞门可耻。”
“哎哟你可不知道门口挤成什么样,说是有警察来做案件调查,也没看见警车,不过大概是为了不扩大知情面。本来我一个小时前就到了,死活进不来,刚刚才疏通了。哦,我还没报名呢乖乖,先来放个东西,一会儿见啦!”说着她从门外拖进来一个香芋紫色的小行李箱,往桌子边一扔就朝外跑,出去时还不忘把门摔得震山响。
“喂!你就带这么点儿东西?”我冲门外喊。
“我今天回家住——我妈在门口等我——明天见咯昕昕!”走廊上传来罗织雨的嘶吼。
不到十分钟的光景,寝室的门再次弹开,但比起罗织雨驾到时的动静还是要温柔很多。是凌霓,再见到我时并没有惊讶,应该是在安排表上又看到了我的名字吧。
“嘿,又见面了。”凌霓放下旅行包,回头看了一眼扔在对面桌边的香芋紫色行李箱,暗笑了一下,说:“罗织雨的吧?”
“你们认识?”我再次被震惊,在我和罗织雨认识的三年里,她从来没有提到过凌霓这个人。
“初中的时候同班,但几乎没怎么交流过。刚才在楼梯口碰见她了,没太大变化,还是冒冒失失的。”一边说着,凌霓打开旅行包,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了,继续清理床柜。虽然和凌霓是刚才认识,但我总觉得我们在很早的时候就彼此熟识了。虽然她看上去很酷,不太好接近的样子,但意外地有着一种特殊的熟悉感。
“嘿,我说,我们之前认识么?”正在收拾东西的凌霓忽然转过头来,乌黑的碎发随着动作在白皙的脸颊边轻轻舞动。
“嗯?这,我想大概……没有吧。”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我有点不知所措,好像心思被看穿了一样。
“哦,总觉得以前有见过你,可能是错觉。”这样说着,凌霓转回身去继续收拾东西。“对了,你是什么专业?”她问我。
“美术系插画设计方向。你呢?”
“音乐系声乐方向。我看了录取名单,这边床的舒云也是我们班的。”
“哦,这样,罗织雨是珠宝设计班的。看来她是和我们班的同学调换了寝室。”
此后,我们各自忙着布置床柜,也没有更多的交流了。我有些在意,凌霓她也有同样的感觉吗?会觉得我们似乎非常熟悉彼此?实在是不可思议。但是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合理的解释,看来大概就是错觉了,这件事此后我并没有放在心上。那天晚上我在寝室睡得格外安稳,尽管只有凌霓和我两个人,但那种长久以来萦绕在我心头的孤独感竟忽然消失了。
奇怪的事情直到第二天我才有所察觉,或许是我太迟钝了。我对面床铺的舒云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起初我以为她可能是像罗织雨那样,报完名就回家了,可是在第一天入学教育结束后,我回到寝室时,却听到了骇人的传闻。我刚回到寝室,就看到凌霓一脸狐疑地坐着,对面的罗织雨则用手机快速翻看着什么。看到这种景象我有些困惑,而且今天的师生见面也让我感到疲惫,毕竟交际一直是我不擅长的事情。
“嘿,今天声乐班点名,舒云没有来,你有听到一些传闻吗?”凌霓转向我。
“什么?没有啊,有什么事?”我更加困惑了。
“昕啊你来看看这个,虽然是用了化名,但怎么看都觉得很可疑。”罗织雨凑过来,手指点着手机屏幕,水晶指甲敲在屏幕上嗒嗒作响。我看到屏幕上是一则萤场市网络新闻,标题为《18岁少女疑毒杀父母后自杀 录音留言疑点重重》,继续往下翻,我看到了新闻内容。
“萤场市新闻网2012年9月2日讯 日前萤场市松香区发生一起杀人案,案发现场屋内夫妇二人双双中毒身亡,疑似凶手的18岁少女小元(化名)死在卧室床上,尸检结果显示三人均为******中毒,******来源尚不明。2日上午,在松香区某厂工作的林某没有到单位上班,同事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便联系了其房东。房东先生敲门可无人应门,便使用备份钥匙打开房门,发现一家三口均已死亡,立刻报警。
小元毒杀父母动机尚未明确,邻里表示小元生前性格孤僻,但没有明显表示出对父母的仇视。此外,在小元卧室的录音机内,警方发现一盘停止录音的磁带,磁带内仅录有一句留言:‘2012年9月1日。我是被杀死的。’据悉留言的确为小元生前所录,不排除有人胁迫的可能。据房东介绍,小元今年夏天刚高中毕业,已被大学录取,2日本是小元入学报到的日子,没想到居然发生这种事。警方表示,案件目前仍在调查当中,部分信息暂时保密。”
读到这里,我脑内忽然闪过昨天凌霓和罗织雨在校门口遇到的所谓警方调查,难道是因为这件事?看出了我的困惑,罗织雨在我耳边说:“我和凌霓刚才查过了,全萤场市的大学里,只有萤场联大是9月2日新生报名的,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我想也八九不离十了。”我思索了一下,问:“那么,你们说的传闻是?”“哦,就因为那个‘死者留言’。已经传出了好几个版本,天晓得谁这么无聊。有说那个留言是那个女生死后的亡灵录的,她会回来复仇;还有人说有恶灵来附身,所以那个女生是被恶灵附身后才毒杀父母的;最玄乎的是这个版本,说这是一个连锁诅咒,凡是和被诅咒者有联系的人都会死,所以那个女生才会留言说自己是被杀死的,可问题就是谁也不知道这个‘被诅咒者’是谁,所以所有人都有可能与其产生联系,然后莫名其妙地被杀死。哦呵呵呵。”罗织雨神经兮兮地凑在我耳边说。
“嘁,无聊的传闻。吓唬小学生而已。”凌霓不屑地笑了笑,接着说:“我更在意的是,如果这个‘小元’就是舒云,她为什么会在已经缴了学费的情况下放弃未来,毕竟考到萤场联大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她杀人自杀的动机在哪里?”
“看不出来啊,你一直这么好奇吗?”罗织雨撇撇嘴说。
“老实说我也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反倒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插了一句。
“哎呀,你们俩同步率蛮高的啊,可当心好奇心害死猫哟。”罗织雨的目光在我和凌霓之间来回游移,最后落在了对面那张属于舒云的床铺上,我们顿时陷入一片沉默中。晚上临熄灯前,我又打量了一下对面的那张床铺,空荡荡的,不知为何使人心生寒意,我是从来不相信那些无凭无据的传闻的,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非同寻常的事情发生。我关掉灯,寝室里顿时一片黑暗,凌霓和罗织雨已经躺下,我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爬上床铺,大脑却无法停止运作。
算了,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谣言,是猜测而已,说不定明天舒云就会出现在这里,证明那些传闻不过是用来消遣的无稽之谈。不知为何,内心的探索欲望被无端地点燃了,也许我原本就是这样,无论是对于死去的父亲,还是迟迟不出现的室友或者是其他,我都想要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没错,我不会罢休,有一天我会知道那些真相,一定。窗外有零星的灯光照进来,我攥紧挂在胸前的黑色小石头,心里格外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