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大桥是一座牵引桥,司机拐过街角上桥时,如果因为肚子疼俯下身就能在一瞬间瞥到200多米高的桥塔上有一个人影,或者是猫影。极少数人常常会幻想,有一只猫自由地漫步在百多米高的索道上,从容不迫。
在桥塔的边缘确实坐着一个女孩,她身穿维多利亚风格的窄腰白衫,有小小的立领,衣摆与袖口在月光中隐约闪动着最新技术织成的暗蕾丝花饰,白衫外面是七分袖黑色夹克,下身穿着黑色短褶裙,白细的腿悬在空中,脚上是一双手工靴子。
女孩留着东国特有的漆黑长发,仰着头神态自若地凝视着江上并不很圆的月亮,而月亮下面是一片乌云与无比绚烂的城市灯影。
不知什么时候冰凌站在了女孩身后,他仍然是那身看起来有些邋遢的装束。
“怎么?你想尝试一下人类的恋爱吗?”女孩问道。
“那是什么?”
“男人不是应该知道一切吗?”
冰棱迟疑了一下疑惑地说:“是吗?应该是这样吗?以前作为人类的我似乎也没有这样的感觉。”
“我也是猜的,印象中一切交给男人就好。所以,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你是这一带魔力最强的妖,月季。”
“谁是妖……你才是妖。”
冰棱愣了一下说:“我确实是妖,那你到底是什么?”
月季回过头无奈地看了冰棱一眼说:“你转化的时候脑子坏掉了,还是你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看你长得挺帅呀,没理由这么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月季转回头说:“人类称我们为妖这是个贬义词,我们没必要承认,他们的格律对我们无效,我们完全可以使用更好的词汇不是吗?”
“比如呢?”
“神。”
“神?可这个词是用来形容神族的,这样一来概念就会发生混乱,而且其它的妖并不知道这个新称谓,沟通起来不方便。”
月季听到一半就泄气了,她叹了口气认输地说:“好吧,妖就妖吧,那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毁灭世界的具体方法。”
月季注视着城市淡淡地说:“人类世界这么繁华,有毁灭它的必要吗?”
“相比这里,宇宙是更加繁华的存在,如果人间界破坏了平衡,宇宙的繁华将转换为单调,甚至会毁灭。”
“这也是我们存在的理由。”
“是的。”
月季看凝神着灯海,沉寂了一段时间后说:“也许,人间界也会以自然的方式毁灭。”
“我觉得,人类并不清楚自己要什么,为什么而存在。”
月季点点头说:“大家确实很迷茫。”
顿了一下后,她又说:“但这么迷茫的大家,却建立了这样华丽的文明,甚至违反了自然的秩序,生命确实很伟大。”
“我也承认这种伟大。”
“所以,我们不干涉他们为好。”
“我也不想干涉他们,但是宇宙的秩序是不能被改变的。”
“这是你的信仰?”
“是的。”
“好吧,好吧,你真麻烦。那我们就干涉人间界好了,但是要先观察一千年。”
“对我们来说一千年只是一瞬间,但对人类来说一千年就足够犯下难以修复的错误了。”
听到这月季一下站了起来,不满地说:“你总是干涉干涉的,我们中间界从来没有干涉过任何世界,干涉这种事不是只有生命界才会做吗?我们这样做本身就是错误,我们破坏了世界的自由。”
冰凌冷静地看着月季问道:“那我们为什么存在?我们现在是生命体,不正是因为自然体无法有意识地干涉世界,我们才以生命体的形态诞生吗?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干涉而存在,这就是我们的使命。”
月季哑口无言,也许女人在逻辑上永远赢不了男人。月季转过身,双手叉着腰耍赖般地说:“所以说,都交给你们男人就好了,你们总是对的。”
“但你的魔力是最强的。”
“呃……你知道吗?你根本就不像一个妖。”
“啊?”
“你身上一点自由都没有,你怎么能是中间界的孩子?你总是这样一个道理,又那样一个道理的,处处被你的所谓信仰束缚着。我和你说话都要疯掉了,我们是绝对自由的呀?我们的生存与毁灭都是最自然的呀?秩序对我们来说是天然的,根本不需要思考。对,我们根本就不需要思考,我们甚至连记忆都没有。我们现在化为生命体,也应该是最自由的生命体,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直到我们的生命自然地毁灭,这样不就好了吗?”
“作为生命体的我现在已经理解到,宇宙中不存在绝对的自由,却存在着无处不在的秩序,我们以前只是认为我们是自由的,其实,我们都有自己的轨道与宿命,我们甚至连打破秩序的能力都没有,而生命体却能做到,从这个角度说我们比生命体更加不自由。”
月季吃惊地看着冰棱说:“你的思维绝对存在坏掉的部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是一体的吗?我们并不是受到限制,我们只是以一种优雅的方式存在,我们就是一切啊?”
冰棱愣了一下说:“你说的是对的,为什么我刚才会那么想?”
“因为你现在变成了一个个体,并已经适应了这个身份,我讨厌你的那些束缚它们让我很不自在。”
“你想怎么做?”
月季又坐回塔的边缘,看着远方说:“我想就这样看着生命世界一千年,身上穿着人类的造物,漫步在这个世界里,学着做一个人。”
冰棱慢慢地走过去,蹲在月季身边,望着江面的月影用有些沉的语调说:“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
“我确实有些忘记了自由是什么,我确实满脑子都是使命,但也许这样的我反而比你幸运得多。”
月季低低地说:“因为我们也是人类。”
“是的。我们是没有记忆的,我们也没有信仰。现在我获得了这些,但同时也被套上了只有生命界才有的枷锁。所以你的愿望只是幻影,你成为人类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决定了——你不在自由。”
“别说了……”一滴眼泪划过了月季的面颊。
冰棱就真的不说了。
沉默了很久,月季挤出几个字:“人类真讨厌。”
“情感也是只有生命体才有的东西。”
月季转过头看着冰棱,然后说道:“男人就是强,你能这么快适应这里,我现在理解了,你的信仰就是你的堡垒,这样你就不会疯掉。你说的所有话我也理解了,因为你是个人类,所以你只能那样去思考,只有那样做才正常。”
“我不能理解你话里的含义……”
月季叹了口气站起身,冰棱也跟着站了起来。月季说:“好吧,让我们毁灭世界吧。”
“准确地说是人间界,失衡的部分现在主要产生于这里。”
月季冷冷地说:“问题是,如果我们毁灭了人间界,神界与魔界也会跟着失衡,早晚我们要毁灭三界,消灭一切生命体。”
“现在断言还早,魔界与神界基本遵循着自然定律,也许人间界毁灭后,他们能取得平衡,这样我们的使命就结束了。”
“呼,所以说都交给你就好了。啊,既然不自由已经是事实,我也不必回避那件事了。”
“什么事?”
“按这里的规矩,我们不是还有一个王?她对此事怎么看?”
冰棱说:“临雀现在连创造了我们这件事都还不清楚,甚至她还不完全明白自己是谁。”
月季笑了一下,“是吗,那你有的忙了。对了,说到实行,这附近有一个变态叫做残影,我推荐你找他商量此事。”
冰棱点头。
月季倒退至塔的边缘,双手张开,身体缓慢地向塔外倾倒,突然她的发丝向上掠起,整个人平稳自然地面向冰凌跌落了下去,裙摆与衣襟在风中喇喇地震动,黑发翻卷着,月季淡淡地凝视着冰棱,最终似乎疲惫地对他露出一个浅笑。
在接触江面的瞬间,月季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