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饼叔叫起床是一件非常稀少的突发事件,从萧红红住进土豆饼店到现在还没发生过。当月季下了楼才明白,不是大饼叔不正常,而是野菜来了。野菜来了,而且不正常,野菜强烈要求大饼叔叫醒月季,因为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对月季说。野菜之前从没这么大胆过,因为他知道如果这重要的事不够重的话,只能被月季看轻。虽然月季无所谓,可男人需要面子才能在女人面前站住脚。而有些男人又无法理解,这个面子有时不必在女人的强项里争取。
“什么事?”月季不以为然地看着野菜,怕这种不以为然伤害到野菜,她柔化了自己的声音。
这显然起到了作用,野菜忽略了月季的神色有点小激动地说:“还记得我上次对你说的那件事吗?我已经办成了,你和我一起去。”
“去哪?”月季耐心地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去了也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也是笨蛋吗?”
“你不是笨蛋……”
月季最受不了野菜不干不脆的样子,他总是犹犹豫豫犹犹豫豫,事情不说清楚也就算了,甚至连想都没想清楚,证明自己也许很重要,但这种证明总是让月季这样感觉敏锐的人越维护越辛苦。月季不想跟着他纠缠,只好妥协:“去也可以,不过萧红红也要去,只有她去了我才知道你在干什么。”
这时萧红红正好走下楼梯,看到两人齐齐地看向自己便做出很无辜的表情。
野菜为难地说:“她不是我们这的人……”
“那我也不去。”月季很坚持。
“什么事?”萧红红问。
月季回答:“再帮我个忙。”
三人走后土豆饼店安静了下来,人是为什么而相聚呢?也许只是为了吵闹吧。
大饼叔装好最后一份土豆饼但并没有马上出门送货,他先是随意摸了摸口袋,之后停下手露出一个自嘲式的笑。他走到炉前拿起水壶为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坐到那把双人长凳上浅浅喝了一口。
感觉好多了。不论烟、茶还是白开水都是一种维持自己安定的道具,而安定又是他的生存之道。他不但要使自己安定,还要使自己的周围安定下来,猎人所能提供的终极服务是:平衡。
他从很小就开始了工作,不停地工作,以至于生活与工作合为一个整体,在他人眼里的悠闲状态,其实只类似于某种野兽为了下次捕猎的准备工作。但现在意义有所不同,人是为什么而相聚呢?也许是为了把烟草转化为一杯白开水。
这是一座旧库房,过去它曾经热闹过。不过那个建立它的黑衣城商人终究没能坚持多久,就好像一条鱼在沙漠里蹦达不了几下,不论它以前多么水灵与自信,到了沙漠,它之前的所有优点就只能为它增加痛苦而已。
现在这里早已破败不堪,野菜带着她们走进地下室,地下室亮着烛光,颇有一番秘密基地的味道。到达亮光处月季看清,地上的尘土被清扫过,中间画着一副圆形法阵,它看起来简单而随意根本不像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就是这东西?”月季问道。
野菜得意地说:“是的,这是我从一本古老的法术书上面学来的,这座法阵名为聪明人法阵,能把傻瓜彻底改造成聪明人。”
噗,月季先是强忍着笑了几声,随即转化为大笑,在这间本来用于堆放货物的空旷地下室里显得很诡异。调整了呼吸,月季看向萧红红说:“抱歉,幸亏带你来了,对这事我确实无法理解。”
萧红红是一副少有的严肃神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对月季的问题她神色凝重地回应:“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那种魔法。”
旁边的野菜对萧红红很不满,他大声质问:“法术书上明明写着,你怎么知道世界上不存在那种魔法?难道你会使用所有的魔法吗?”
萧红红冷静地听他说完,然后转向他说:“魔法,可以鉴定人类的傻,但无法识别人类的聪明。所以不存在那种魔法。”
这话把野菜说得一愣,因为这是个直接的技术问题,他有些含糊,但还是强硬地问道:“什么?我不理解……为什么不能识别?”
萧红红说:“不仅是魔法,就算是神也无法知道一个活着的人类是否聪明。什么是聪明?一秒钟算出一年的账?活的更久?得到更多的快乐?我们可以归纳一下,人类通过自己的智慧达成目标的能力是聪明。这个目标也许人类自己可以认定,比如你做生意赚了钱人类会认为你是个聪明人。但魔法代表的是宏观的绝对的秩序,魔法无法像人类那样去判断,魔法需要一个能适用于所有情况的绝对真理。比如你虽然赚了钱,但同时你的性格发生了扭曲,你突然把你买到的小饼干捏碎后扔掉,从魔法的视角看你绝对是个傻子。不幸得是,取得某些成功的人类做傻事的机会反而高于平凡人,有的人把爱自己的人视为仇敌,有的人不断在精神上折磨自己,有的人失去了感觉事物的能力。魔法是无法认可‘聪明人办傻事’这种人类观点的,它只会认为蠢人办傻事,所以对于魔法来说谁才真的聪明呢?根本无法识别。既然无力识别更加无法转化,你能理解吗?”
“你说的这些我不懂……但魔法书不会错,它是黑衣城祖先留下来的。”
月季看看萧红红,她沉默着,似乎不准备回答。月季淡淡笑了下说:“历史学者的意思并非魔法书错了,只是世界上不存在让活人变聪明的办法。”
野菜的脸有点变形,“这是什么意思?”
月季看着他平静地解释道:“你还不理解萧红红的解读吗?魔法不知道怎么把活人变成聪明人,不论怎样做都是错的,魔法越是干预,人类就越可能做傻事。但所有人类的终点是一致的,不论人类做什么都只是向着终点前进而已,并且因为到达终点的参差不齐而产生种种情感。这些情感增加了人类的愚蠢程度,比如一个国王被死亡的情绪所左右,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抹杀了所有的面包师,结果他自己也饿死了。他确实比面包师活的久,但从宏观来看,他是个绝对的傻子。要消灭这种愚蠢,就要消灭一切欲望与差别。”
“不明白。”
“让所有人类,每一个人类同时地无差别地毁灭。”
一下安静了,野菜的智慧显然无法处理这种转折,萧红红也沉默不语,直到从黑暗里传出一个成熟的女声:“这样说来,你们是恐怖份子?”
白色可以呼应最微弱的亮光,由声音的方向现出五六个白衣的身影,为首是个女人。她拥有一张冷淡而完美的脸,那种由智慧凝结成的气场远超其它白衣人,她的视线由如一把利剑,能穿透任何愚蠢,而她的话也解开了野菜心中的结。
月季问道:“你是新来的总督白衣人蓝星?”
蓝星看看她眨了眨眼说:“你应该用阁下一词,你能解释一下你们在做什么吗?我发现有强烈的魔法波动,没想到是个毁灭世界的法阵,你们应该清楚这是死罪吧?”
月季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就是野菜所说的危险,当危险真实出现在眼前时,很多幻觉都会破碎。
“知道,但与两个黑衣人无关。”
月季惊讶地发现,萧红红竟然说了这样的话,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很简单,黑衣人怎么有能力使用魔法?他们都不相信魔法是真的。”
“这倒是很有说服力。”说着蓝星走到法阵前,弯下腰用一只手与法阵取得了共鸣,光芒闪耀了很短的时间便消散,她直起身说:“我已经逆转了法阵,它现在不能使所有人变聪明,只能使一个人变傻,这就是我给你的惩罚。”
几个白衣人把萧红红带到法阵中心,蓝星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萧红红没有看任何人,特别是没有迎着月季的目光,她说:“我做的事情我承担,没别的了。”
“好。”法阵再次闪光,月季看到萧红红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蓝星转过身说:“你现在已经听不懂我的话,因为魔法认定的傻子很极端,你甚至无法控制你的身体,也许你的大小便会失禁,我会专门为你留下两个看守,这里就作为你的专属监狱吧。”
月季向萧红红看去,发现她的眼睛已经失了神,一片空洞,她的嘴微张着,有一些口水溢了出来。
“你们两个黑衣人!赶快离开这里,这现在是属于总督府的财产。”
野菜听言,低下头匆忙地走了,连看都没看月季一眼。
月季还在凝视萧红红,她现在的样子确实不堪,每个黑衣城的傻瓜都能在她脸上寻得自信。但“无法理解的月季”却没有看到那个她本该看到的瞬间,她能理解这个法术,把人变傻并不能把人的灵魂变傻,魔法是改变不了灵魂的,在一般情况下因为人的灵魂控制不了大脑与身体,萧红红在变傻的瞬间应该扭曲,甚至因为不甘心而极度扭曲才对,但她没有。她的灵魂竟然如此平静,这场景就好像初见时因为听到黑衣城没有旅店萧红红发呆的样子。这是一种绝对的永恒的安宁,是任何生物不应该拥有的安宁,萧红红享有它,现在却无法把它传递。月季一直盯着她,以至于她都没察觉两个白衣人护卫挽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拖向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