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醒来之前,我一直都在考虑一些,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但却无比恼人的问题。
就比如说,我今年可都二十一岁了,我将来的人生路该如何走呢?每次想到这个问题,我就感觉苦恼不堪,而且我觉得,大家或多或少都会经历这个迷茫的时期,可供选择的一切都开始丧失相应的意义。
因此有的时候,我会怀念很久以前大学毕业包分配的那个时代,这样的话,我的困扰就会大大地减轻——尽管当时的人们都尽可能地不服从分配,以追逐自己的梦想。如果你们一定要让我把握正确的方向,那么,我只能讲我这个人很悲观,未来对我来说只是意味着变动,未知,以及各种各样的磨难和风险。我对未来可是从来都没有报过一丝希望的,就像上一章节里我说过的那样。我有时甚至会偏激地认为,将某种命运安排到某人的身上是一种人道主义的行为,就像在一个人准备去游泳之前,告诉他和游泳有关的知识。子曰:“暴虎冯河而死不悔者,吾不与也。”而我日渐发现,我们跳到社会中生活,其与暴虎冯河之异几希也。
父辈们所竖立起来的,为了反抗自己既定命运而奋斗的价值观,如今已经渐渐崩塌了。叛逆在今天仍然有着很大的诱惑力,然而我们日渐发现其实无物可供我们来叛逆,而且这种行为本身也没有什么现实的意义。与其耗费生命,不若寻觅新的主人,让她给我们一个确定的命运。因此如今再重读鲁迅先生所说的“国人的悲哀是做不成奴隶的悲哀”,似乎别有一番意味在其中。
如果用哲学的口吻来概括上述问题,那就是:“在不变和变易中,哪一个是更可怕的?”要是让我来选,那我一定要选择后者。不变顶多会来带单调,而这也仅仅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况且人很快就会适应;可是变易带来的是恐惧,但恐惧折磨的,就不仅仅是我们的精神了——人永远都不会习惯某种恐惧,因为人毕竟还是某种动物。
因此问题又变成了:“你是喜欢自由呢?还是喜欢被蓄养呢?”
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我相信问题和细菌一样,会无限繁殖……
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因为再这样的话,某种论战便不可避免。而另一方面,这样的问题在我看来,和“上帝是否存在”一样,都是傻问题。直到今天,人们也没有证明上帝是否存在,但这并不妨碍人们的信仰;同样,即便我对将来的事情一点也不考虑,我也不会流落街头讨饭。我相信一切困难都会得到很好的解决,而关键在于你本身对这个结果是否满意。
我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然而,我不得不放弃讨论,因为我感觉到,有人在拍我的脸。
原来我是在梦中考虑这些事情呢!暂且不论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睡觉,然而,我没用在梦中考虑猥琐的事情(就像昨天晚上那样),而是深入思考着关乎人生意义的重大的问题,我对此感到很欣慰。
“你们两个家伙就准备在图书馆过夜么?”
安心与信赖的刘仲卿同学永远都会来救我于危难之中,对此我也感到很欣慰。
不过,在图书馆过夜什么的,我可从来没考虑过这样的事情……对,我和紫是被锁在图书馆里来着。我还给你们打过电话,可是你们谁都不接……不是,你为何露出一份儿似笑非笑的表情呢?阿卿?
“我来的时候,图书馆的门可是大开的哦。”
对此我一点都不惊讶,们一定是【她】打开的。
“她?她又是谁?紫现在还在睡着呢。”
我回头,看见紫正躺在学姐的怀里,双手搂住她的脖子,享受着婴儿般高质量的睡眠。同时学姐也对我做出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不要打搅她。
不不,阿卿,你理解错了,我指的不是紫(而且我还依稀记得,她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呢),【她】就是【她】。
这不禁让阿卿感到很困惑,当然,换做是谁都会很困惑。谁也不知道,一个没有上文的第三人称代词,指的是什么东西——当然了,在圣经里除外。
“你这不是在讲鬼故事么?嘿嘻嘻嘻嘻……”
一个我不认识的声音插了进来——然而尽管我不认识,我还是要说,您这笑声,听起来倒是挺像鬼故事呢。
我一直都认为,笑所表达出来的,并非都是正面的情感。因为很多引得我们发笑的事情,一旦真正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很少有几个人能够笑得出来。而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时候,别人的笑反而会让我们感到危险。
我这个人对危险并不敏感,只是模糊地感觉到了一点点不适,既是心理上的,也是生理上的——一只又湿又凉,蛇一样的手轻轻地摸着我的脖子,然后讽刺地说到:“还有心跳呀,这不就没意思了么!”
您可以解释一下,在您的世界观里,有意思又是什么意思呢?
也许她不过是想跟我开开玩笑?放松一下气氛?但是摸哪里不好,一定要摸脖子呢?拍拍肩,拍拍背,或者干脆把我当成动物,摸摸我的头也好。可是干嘛要摸我的脖子,这个对所有脊椎动物而言最关键的部位?
“细竹姐,你可就别开玩笑了。”
“阿卿,你要知道,我这个人从来都不开玩笑,嘿嘻嘻……”
“算了吧你……灵哥,你也别老是坐在地上呀,”说着,阿卿伸出手来,我才发现我一直都在地上坐着。难道我刚才遭遇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么?但愿我起来拍屁股的时候,我的裤子还是干的。
“灵哥,这是细竹姐。读书会里的小干部,闲来无事就画点画,写点东西的闲人一个。我之前……好像跟你说过吧?”
作为整个故事的向导,阿卿有责任把所有的陌生人礼貌地介绍给我。我便和她握了手(我一直都搞不明白所谓“冷汗”这个概念,既然是冰冷的,又怎么能够出汗呢?我的手经常出汗,是因为我血热的缘故;可是这只手即冰冷,又湿漉漉,不禁让人感到奇怪,以及一丝油然而生的抵触,因为这不是哺乳动物的特征),然而我刚准备开口自我介绍的时候,她却打断了我,说:
“我认识你,你是心理咨询室打下手的那个,咱们之前不是见过么?”
看我有点发懵,她继续补充道:
“就是昨天晚上,咱俩撞到一起了……我说,你是真的不记得了呢?还是仅仅出于害羞不想承认呢?我可是最喜欢害羞的男生了,你们男人有自己独特的羞赧。”
不过也是呢,两个人都知道彼此的容貌,名字,而互相却不认识。这种情况似乎只在现代性社会里才发生。但我还是觉得,如果两个人要是想正式认识的话,还是得经历某种特定的仪式,就像婚礼一样。
“我本来是晚上想来偷几本书看的,万万没想到门自己是开着的。我走了进去,就看见同学你和紫,以一种,嘿嘻嘻,很浪漫的方式躺在一起呢……我还以为你们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可是,紫从来都没说过自己有男朋友呢……然后我走近,发现你们完全是昏迷过去了。同学,你的手机自从我进来以后就一直在响,十多个未接来电。哼,同学呀,手机这种东西要是不好好用的话,只能让他人徒然为你而担心……”
怎么说呢,在手机这件事情上,我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话说回来,灵哥,你们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阿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边翻边问,给人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也是,两个人被锁进图书馆,这么傻的事情,怎么会让人感兴趣呢?或者,换句话说,阿卿是个很正直的人,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感兴趣。其中包括鬼怪,包括性爱,也包括【她】。
就这么跟你说吧,阿卿,我要是说,我和紫在被锁在图书馆里,然后撞到了在图书管理游荡的野鬼,你会相信这个么?
“是么?”阿卿笑着对我说,把书放回了原位,“我是学文的,自从高中以后就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科学知识——所以,如果你能够说服我,那我就相信。”
没想到,阿卿对这些怪谈以外地感兴趣呢,我还以为他会严肃地拒绝这些闲话。
“不过呢,你先不要急着给我讲,那个所谓的【她】……我的这个表述准确么?”
啊是的,很准确。
“【她】的相貌,【她】的衣着,【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她】对你说了什么,看着【她】,你能够想到什么,等等。这些东西我都不感兴趣,因为这些很有可能都是头脑里的幻觉。我只想让你找到几个,能够让我相信【她】的原因。”
【她】似乎说了一句俄语,倒也奇怪呢。
“啊,你先别着急说服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说着,在阿卿的示意下,我回头,发现正在昏睡的紫已经被美琴学姐抱了起来(应该是那种所谓的“公主抱”,一种莫名的lesbian气氛),我赶忙过去想帮学姐的忙,然而被学姐安静地拒绝了——这倒是使我记起,她背后那完美的倒三角结构。既然她随时随地都可以杀死像我这样的成年男性(我开始日渐地觉得,这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了),那么,把紫抱起来应该也不会费力才对。
但是,紫还没醒么?
“可怜的孩子呢,紫其实身体很弱,而且还贫血,”看着学姐说话的表情,恐怕大家都会把她当成一个既温柔,又体贴的前辈吧?其实我也很想这么认为,“而且,为了什么减肥每天只吃两顿饭,你们的老大(应该指的是柚子姐吧?)又建议她每天锻炼身体。唉……也许是我不懂,但是,心理健康和生理健康是矛盾的么?”
这怎么可能,平日里我们老是谈“身心健康”,这两个东西可是相辅相成的。
……或者,学姐您在另一种程度上定义了……健康?但学姐,无论您的世界观如何,总不能让您一个人抱着紫上医院吧?我们这些小辈儿好歹也得帮个忙不是?
“既然你一个劲儿地要求,那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还得顺便给妈妈打个电话,叫她……喂,抱稳了!”
好沉!这个女人!
我没有摸遍紫全身的意思,然而,仅仅从手所接触的三角肌,大腿后侧的肌肉,以及腓肠肌这三点我就可以判断,这个女人的肌肉还是很结实的,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人。而肌肉可是要比脂肪重很多的,所以,紫要比看起来重。
(没错,解剖学我也是懂那么一点的,不过我不希望在以后的故事里用上它。)
“你到底行不行呀?”学姐笑着对我说。
还行吧!
男人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说“不行”,因为现在“不行”往往只是某些特定的方面不行——当然了,又碰巧是很关键的“方面”,因此兵败如山倒,就什么都不行了。阿卿看我站着有点费劲,似乎有要帮忙的意思,而我则是断然拒绝之。
我怎么能不行呢?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这样这一个年轻的女孩,虽然我对她有着莫名其妙的先验偏见,但是,就这么被我抱在怀里,对我来说似乎还是第一次呢。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同样的感觉,当和女生的身体接触的时候,我总是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要是管这种感觉叫“触电”的话,似乎有点太肉麻;而如果叫“肉麻”的话,则刚刚好。
没错,这总感觉才叫做“肉麻”,感觉身体上的某些汗毛孔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紫的头向我的怀里倒去,似乎在躲避着光亮,就跟平时熟睡的那些人一样。是的,紫一点都不像一个受到了惊吓,以及其他强烈感情刺激而昏迷的人,倒更像是一个贪睡的孩子。
也就是说,我已经不再那么讨厌她了。
的确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突然发现,我对紫的态度,似乎从来都没有稳定过,忽而厌恶,忽而怜悯,而如今又鼠窜入了一些爱惜。也许这就是女人——或者大而化之一些,所有的灵魂——都是这样的,我们永远也不能给她一个定论,只能对她们表达着某种自相矛盾的感情。
(而当你知道了某种关键性的秘密之后,恐怕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等到那个时候,无论她们如何隐藏,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形象将永远也无法消抹。)
“其实呢,我是故意让给你抱的哦~怎么样,紫的身体触感很好吧?”学姐的电话打完了,似乎有点幸灾乐祸地对我说,“是不是还想再多抱一会儿呢?反正对我来说,这种没有多余肥肉的身体,我可是很喜欢的。”
我突然感觉到,对于紫的昏迷,大家似乎都不怎么关心……最起码得送到医院去呀?可是迄今为止似乎还没有一个人提这茬事。还是说,这种昏迷对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大家也是见怪不怪?当然了,我问学姐的时候,语气能更委婉一些。
“确实呢,紫身体本来就不好”结果学姐没有半点想把紫接过手的意思,似乎更愿意就让我在肌肉的酸痛中这么抱着她,“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情,所以并不是太惊讶。不过……”
学姐似乎往阿卿哪里看了一眼。
“今天的情况倒是有点严重了,不过没关系,我把她送到妈妈那里去就好了。”
妈妈?
“也就是杨老师那里啦。”看我的表情有点脱线,阿卿补充说。
但是这确实把我弄糊涂了,为什么一个读书会的指导老师,同时又是一个医生呢?一开始我还以为,这个杨老师是阿卿他们学院的老师。但是听学姐这么一说,恐怕又不对了。又能指导人们读书,又能悬壶济世,对于迅哥儿来说都勉勉强强。莫非这家伙是从其他的时代穿越而来的?
不行了,尽管疑问重重,但是我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做更多思考,因为……已经……抬不动了……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沉?!
“行啦行啦,给我吧!你看你这样子,这么大个人,连个小姑娘都抱不动。要是以后有女朋友了,她让你抱抱,你回答人家说抱不动,那算是怎么回事呢?”
但是正常人也不会管人家要什么抱抱吧?也许这会帮助我甄别一些不正常的人……我心里这么想着,反正。
“你应该跟紫多学学,锻炼身体……咦?紫的头发怎么扎起来了?”
也许是我给她扎的?我记不住了,也只能是我了,如果不是我,那就只能是鬼了。
“所以说就是你啦,不论是人是鬼,反正就是你扎的。其实,我也觉得紫把头发扎起来比较好看呢。”
学姐低下头轻轻地讲,好些这些话是在对紫说的。
而我呢,也表示赞同,我不希望看见紫变得和柚子姐一个样子。
那,我需要跟着你们一起去么?
我提出这个建议,一方面,在前辈的面前,表现出热情是必须的。然而另一方面,我也有着自己的私心,想了解一下那个所谓的“杨老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似乎是看出了我心机的阿卿,第一时间就拒绝了我(可是,朋友,你干嘛这么做呢?[50]),“与其跟着我们瞎忙活,倒不如好好休息一下……我和美琴姐,不,其实美琴姐一个人就够了呢。”
但是我觉得现在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你看,我也许只是因为缺氧,或者仅仅是单纯的疲劳,在这里打了瞌睡,身体上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当然,我也变得势利起来了,我并没有直接对阿卿说,而是对美琴学姐说。
那么,你的老板有是什么意见呢?
“如果你想去的话,哈哈,那就来呗。如果你,真的想的话。”
这个女人真的是那种所谓的“怪力女”,学姐轻巧地转过身来,一点疲劳的意思都没有,似乎紫的身体是由空气,而不是肌肉聚合成的。而她的语气也很微妙,似乎是一种“如果你觉得你可以的话,那就来吧”那样的态度。
就是这样,别人越是遮遮掩掩,我们就越是想一探究竟——而当他们对我们门户大开,我们反而就会疑虑起来。
不如虎穴,焉得虎子呢,那我干脆就……
“我要是你的话,现在可早就回去休息了呢[51]。”
这时候,一直在后面翻着书本的细竹姐发话了,要是她再不说话的话,也许我早就忘了她。也许是我的潜意识作怪,一直都想回避着这个令人不舒服的家伙吧?
“杨老师最近身体可是不太好呢,突然来一大群人的话,是不是打扰了人家呢?”
细竹姐边说,边踮起脚尖,把一本很厚的书放回架子上。这一幕我似乎很熟悉,好像有人之前这么做过似得,只是细竹姐的动作很利索,没有让书从手里滑落,砸在她的脑袋上。
“不如我们两个人一起去柚子姐那里吧,去那里喝点咖啡,把事情跟柚子姐好好讲讲。嗯……你到底是做啥的,我可是很清楚的哦。”
我觉得,任何一个人换做我的位置,大概都会明白,细竹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我们就先走了呢。”
还不等我回应,阿卿见缝插针地下了结论,然后看了美琴姐一眼,两个人就动身了。美琴学姐也回了头,看着我,笑眯眯地说:“那就好好休息,明天再见咯。晚上可不要做奇怪的梦哦,同学。”
而在我听来,潜台词便是:“要是没种的话,还是好好保护你自己吧。”
那你们就走吧,以后机会多的是,也不一定就非得是今天。我现在更在意的,是在我身后的那个女人,你真的知道,我为什么要跟这些人扯上关系么?
我回头看了看她,她把一本书放上去后,又把另一本书拿了下来,动作同样很勉强,于是她抱怨道:“为什么这些人一定要把好看的书都放在高处呢……哟,那你是真的下定决心,不和他们一起去杨老师那里咯?你这个人好乖呢,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然不是这样了,我这个人其实更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就比如说,细竹姐你真的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打听消息当卧底的么?还是说,我误解了你的话呢?但是这个问题我真的问不出口,如果答案是前者的话,那还没什么;而如果答案是后者,那岂不是不得了了?很多问题就是这样,答案并不一定就非得是这个,但是对我们有利的答案却必须要是这个。
那就应该换一种更委婉的问法的,当我在考虑的时候,细竹姐发话了:
“其实吧,你不去见那个什么杨老师也挺好的。你知道么?那个杨老师可是一个神灵哦?在拜见一位神灵[52]之前,你最好还是先做好准备。”
神灵……
终于,就像法庭上苦苦等待破绽或是证据的律师一样,我终于看到了一线光明。太好了,“神灵”,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来到这里是干嘛的了。
只是,从细竹姐的语气中,我却听不出一点神圣的意味来。从她的眼睛里,我看不出任何虔诚的光亮来,更多的是一种在谈论自己家七大姑,八大姨一般的随随便便,甚至还有一点讽刺的语气在其中。
“你一脸撞鬼了的表情看着我干嘛?”细竹姐笑着说,同时用手拢了拢头发,露出了削瘦的面颊,我也注意到,她的手臂上似乎隐约有着道道伤疤。
她的头发长得很,几乎及腰,再加上整个人又瘦又高的体型,说话又阴阳怪调(其实客观地讲还好了,只是我个人觉得有点不舒服,说不出是哪里)。在夜里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幽幽地站在我面前,如果没有心理准备的话,还真有点“撞鬼了”的感觉。
和【她】相比,感觉一点都不一样。
“我说的可是荣格意义上的‘神灵’,既是男人又是女人,既是父亲又是母亲,既是权威又是欲望,一个完整的格式塔[53]——你不是学心理学的么?学心理学的人听到‘神灵’还一脸惊讶?”
是这样的,我接触更多的是技术型心理学,而非文化型的。
“有传闻说,杨老师本来是男人,又来变性做了女人。然而尽管她以女性的外貌出现,但是男人的特征依旧保留着。再加上那个给她做手术的德国医生[54],是她的老相识,所以额外有给了点优惠,顺便整了个容——她便在两性中都获得了很高的人气。老实说,这很难得呢,一般这种两头讨好的,往往两头儿都要碰壁。”
嗯,这倒是不假,但既然她本来是男人,可是美琴姐为什么又管她叫“妈妈”呢?
“我说,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那样,脑筋都懒得动一下。你觉得,管一个女人叫爸爸合适么?”
确实,不是那么合适。
“你知道这一点就好……算了,不跟你讲这些东西了。恐怕呢,你就是柚子姐所谓的那种,很低级的人,认为一个人活着,只要满足生理上的简单需求就够了。并不觉得,这个世界需要有一个秩序,这个世界需要有一个目的,嘛,也就是说,认为这个世界需要有一个神。”
细竹姐,您要是这么说,那我可就要反驳你了。如果我是一个如此低级的人,那么,我还何苦在这里劳心费神呢?的确,至于世界的目的,至于一切的秩序,这些当然是必需的。只不过,我的神,如果直接讲出它的名字,大概会让你失望吧?
“没关系,我是一个泛神论者,我相信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保护神,而这些神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就比如说,至于阿卿,他的神就是保罗策兰。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这些因人而异的问题,不然我们就得打架了。咱们没有办法讨论神,但是吧,至于那些鬼怪,我们倒是可以讨论的……”
鬼怪?您指的是?
“没错!鬼怪就是鬼怪,【她】,你刚才不是跟阿卿提过了么?啊,不,你别这么着急,你能不能耐心地听听,我对【她】是怎样的看法呢?鬼怪,幽灵,死尸,病态,我最喜欢谈论这些东西了。你也别站在这里了,咱们还是去柚子姐那里比较好。你耐心一点,咱们边走边说。”
Well, that is my pleas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