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学院异志录(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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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overture-2

也许有人会问我说,干嘛你那么听柚子姐的话?这件事情多危险哪!还是说你跟柚子姐之间……是什么特别的关系?对于前者,我觉得还是有一些可能的,我这个人精神比较迟钝,有的时候往往对眼前的危险视而不见,同时呢,又对他人的请求很难拒绝;至于后者,唉,我只想说,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想呢?为什么要把如此残酷的命运强加到我的头上呢?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我对此很好奇而已。我倒是想看看,这个所谓的“邪教组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这大概就中了圣奥古斯丁所言,一切够激发我们好奇心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好比说,人们一方面抱怨着尸体的臭气,但另一方面还是用手捂着鼻子把现场围得水泄不通,给警察添麻烦。我的心态大概就是这样的。

然而无论怎样,根据我个人的孤陋见解,我怎么也看不出,这个破地方和所谓的“邪教组织”有什么关系。大概,这个地方顶多可以算作是一个“地下社团”吧?

这是一间教师休息室,电子锁被人笨拙地卸掉了,换上了一个根本不搭调的门把手,让我嗅到了一股浓厚的非法气息。

我们学校里有很多的所谓“教师休息室”,然而,在大学里教书,并不是什么力气活,而且,老师似乎也不需要一个专门的地方来休息,哪里也不妨碍他们休息,所以这些地方一直都闲置着。因此,很多没有活动教室社团便把这些地方当成了秘密活动室。考虑到这其实并不耽误什么,校方也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是另一方面,学校对这种现象也很担忧。按照学校里的章程,任何一个在学校里注册了的社团,多少都会分到个活动场所(也包括教师休息室),因此,那些没有教室的社团,也就是我刚才说的“地下社团”。

关于地下社团,有很多传说。据说有一个所谓的“荣格《红书》研讨会”,把荣格的个人中二笔记当成了宗教经典,每个礼拜都有心理状态不太好的学长或学姐来给大家布道。给大家讲解“世界理性的神圣之卵[2]”有几层构造,或者“对死者的七次布道”中,神使(就是荣格先生本人,虽然这个称呼不太好,但是根据我个人的偏见,荣格先生本人应该会很高兴地接受这个身份),用了怎样的手法,表达了对现世怎样的担忧,以及人类应该如何完成他们自己的救赎。最后,大家手挽手坐在一起,彼此讲述自己最近做过的梦,并通过“集体无意识”,把大家的灵魂联系在一起。在我看来,这才是正牌儿的邪教组织,不过学校觉得不必重视。毕竟,学校里知道这世上还有本《红书》的人本来就寥寥无几,更别说看过并产生信仰的了。而这个社团本身,又因为讲解的内容晦涩而病态,把很多新社员在第一次活动上就被当场吓跑,所以没过多久就自行解散了。

还有一个“底下社团”是专门搞所谓“死亡金属摇滚”的,好几次未经学校同意,擅自在操场上办演唱会,搞得学校非常紧张。因为无论在何种意义上,这都属于集会。而就算是一群猪集合在一起,杀猪的都要感到苦手,更何况集会的是一个个摇头晃脑的狂躁青少年呢?按理说,这个地下社团本应很有生命力。可惜的是,一方面,乐队里的几个头头创作不出什么好听的歌儿来(用柚子姐的话讲,没有毒品,就没有摇滚[3]),另一方面,学校里会乐器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吉他贝斯键盘什么的更是白扯了。于是,当乐队里的几个成员被处以“留校察看”的处分后,社团也就慢慢解散了。

至此,我们也可以得到一个教训说,社团这种东西如果没有严密的组织,是不能长久的。上面两个社团就是很好的反例。而最有名的底下社团——“山鹰社”,则是一个很好的正面例子。

山鹰社,老一辈的学长学姐们都知道这个传奇一样的名字。当然,说白了,这不过就是学校里的一个流氓组织罢了,和初高中时候的什么“九条龙”(他们的女朋友被称为“九条凤”),“十三太子”,“八大金刚”一类,整天烫着头,在校门口吆五喝六的家伙是一样的。初高中的时候,由于地方小的很,所以大家的联系,无论在何种程度上,都是很密切的。19中攻打21中啊,5中攻打6中啊,2中攻打4中啊,是很常见的事。因此,学校里必须要有一个叫得响的团伙,否则就会被欺负。而既然是一个暴力团伙,严密的组织和等级是必不可少的,规章制度什么的,也得有个差不多的样子。所以,山鹰社存在的时间,要比之前的两个都要长很多。

只不过,大学和初高中不一样,似乎清华大学没有什么必要去攻打北京大学,而人民大学也没有必要去攻打民族大学。结果,这个组织就形同虚设了,大家都很无聊。

然而组织者却是不甘寂寞的,他们认为,之所以大家会这样寂寞,是因为缺少了新鲜的血液。于是在开学的时候,他们也跟别的社团一道,公然在食堂门口招新。校方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指派三名保安将其一网打尽,所有头目被处以劝退的处分。

一代传奇的故事,也就由此而陨落了。

我之所以讲这些东西,是因为,柚子姐派我去做卧底的那个组织,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地下社团。甚至连社团也算不上,因为据说一开始,只是三个好朋友经常聚在一起看书,讨论问题。然而,和之前的三个不一样。这个地下社团似乎汲取了之前的某些教训,不仅没有被取缔,反而越做越大,甚至在最近获得了合法的地位,连指导老师都有了。

那么,现在这就算是一个合法的社团了呀?干嘛柚子姐要说,这是一个“邪教组织”呢?带着这样的疑问,我打开了门。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大概是学姐吧?我不是很清楚,因为怎么看,这个人都在睡觉。

然后,我便陷入了一个道德两难境地中,一方面,作为一个陌生人,随随便便进了别人的活动室,无论出于什么,都应该打一个招呼才对;然而另一方面,打扰他人的睡眠,也是很不礼貌的一件事情。

在两难之中,我不知道该选择哪一个才好,我不知道,这两种行为之中,哪一个“更道德”——而恐怕这也是如今人们普遍堕落的原因吧?在两难中必要选择一个,非要比较出一个“更道德”的,结果最后把自己给弄糊涂了,似乎我们选择的那一个,真的就很道德似的。就好比我们讨论“民主”和“****”中那个更道德,一类鸡同鸭讲般的事情。

更多的时候,我们并不是在选择哪个“更道德”,而是考虑哪一个“更安全”(而本质上都是在考虑哪一个“有利可图”)。虽然我不熟悉这个女生的性格,但是我知道,很多人都会犯所谓的“睡醒气”,即在刚刚睡醒的时候,脾气会很暴躁,即便平时是一个很和蔼的人。而因为打扰别人睡觉就丢了性命的家伙,古往今来也不占少数。古有所谓“吾好梦中杀人”,今有因为室友太吵而投毒。考虑到这些鲜血淋漓的教训,因此我还是决定,不要吵醒眼前的这个人比较明智。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看着趴在桌子上的她,后背有规律地起伏着,毛躁的头发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着金色的光芒。我虽然不是变态,但是对于女生,我是很乐于观察的,本性使然也。这个女生的身材不错,但不是审美意义上的,而是生物学上的——因为和那些所谓的“女神”们比起来,她似乎有点太强壮了,并不符合所谓“娇媚”的标准。夏天人们穿得都很少,所以透过薄薄的衣服,我清楚的看见她背后倒三角的构造。

倒三角的肌肉结构是一只哺乳动物凶猛与否的标准,比如说狮子呀,老虎呀,野狼呀,以及其它的野兽,都呈现出一种完美的倒三角结构,利于它们快速地奔跑,猎杀,扑到猎物。而那些温顺的动物,一般都是大肚子,窄肩膀,比如羊啊,猴子啊,猪啊什么的。而其中肩膀略宽一些的牛,较之于其他的食草的动物,则会更加凶猛一点。

而至于这是为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根据生物学上的知识,以及她鼻子里发出的,略响的鼾声,我觉得还是不要惹她生气比较好。

还是先看看这里有什么书吧。

我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一点,这里的书都是严格按照图书馆里的制度编排的,每一本书上都用手写上了检索码——而至于那些本来就有的,自然是从图书管理偷出来的。房间虽然不大,而且还有点简陋,然而里面的书还真是面面俱到,一样不差。

我也可以看出,收藏者是很有品位的一个人,对版本的要求很高,甚至有点强迫症了——所有的传统典籍都是繁体竖排,中华书局的;外国名著必须是上海译文的;现当代的小说哲学,不是三联书店,就的是人民文学的。总之,杂七杂八的出版社一个没有,而从那些精美的包装上来看,大概盗版书也不会鼠窜于其中。除了社科和文学类的图书,这里竟然还有很多精美的乐谱和画册。当然,它们都在很高的位置,大有束之高阁之意。毕竟现在,真正懂艺术的人终究还是少数吧?

同时,我自认为,通过书的先后排列,显眼或不显眼,我也能大体判断这个地方的整体氛围来。比如说,就中国传统的文学来说,把楚辞排在诗经前面的,把李白排在杜甫前面的,把张爱玲排在鲁迅前面的,大概都是些浪漫的人;把老子排在孔子前面,把佛藏排在五经前面,把叔本华排在黑格尔前面,把克尔凯郭尔排在马克思前面的,大概是一些悲观的人。而我有一个好朋友,坚持要把保罗策兰放在波德莱尔的前面,我只能说他是一个奇怪的人。

但是,眼前的这个家伙,就有点难以捉摸了,因为所有的书都是按历史顺序排列的——书的种类则是按照检索常用的ABCD编号排列,因此个人的看法,完全淹没在这个客观的顺序中了。

似乎这些书的主人,有意不流露出自己对书的态度吧?

而一般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会有一种错觉,会认为,这些书的主人,这些书的选择,和我们个人的趣味在某种程度上是契合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我们总是会在一个绝对客观的,包容了一切的历史长河中,找到自己所倾心的那些作者。就比如说托马斯·曼,就比如说纳博科夫,就比如说韩少功。而在这个时候,我们总是愿意去相信,我们个人的审美品位是小众的,我们所喜欢的,是别人闻所未闻的。而既然我们发现有人选取了它们,我们便盲目地断定说,这人和我们是一路人。

“嬲起你老娘顿顿的呵!”

哈哈。

尽管我也知道,这种想法不过是一种自恋性的投射罢了,孤独的我们总是妄想着,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和我们相伴,和我们喜欢一样的东西,因此,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孤独的。但是,尽管我们有着同样的爱好,但是这个事实并不能证明我们有着同样的结构的灵魂。就比如说《洛丽塔》,也许你喜欢的是纳博科夫充满暗示性的语言,复杂的文本,华丽的辞藻;然而我不过是一个单纯的,病态萝莉控而已。

所以我反对米兰昆德拉的话。抱着同一本书的人,并不一定是在精神上久别重逢的亲缘,他们也许不过是在文本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甚至是势不两立的仇敌。

这些都有可能。

但是,不管事实是怎么样的,我还是想看看韩少功的那本书。

所以我能够确定一点,这些书的主人一定是个崇洋媚外的家伙,他把中国作家的书都放在很高的地方——当然了,他会反驳说,没有没有呀,我可是按照严格的时间顺序排列的!

笨人永远都是所谓“客观”的奴隶;而聪明的人则把“客观”玩弄于鼓掌间,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所以我拖来了一把椅子,准备把那本书拿下来。

我们人生中总是有着这样的一种经历,当尖锐的物体划过光滑平面的时候,会发出令人刻骨铭心的声音。我很喜欢“刻骨铭心”这个形容词,因为光滑的平面本身就会因此而留下一道划痕,而这道划痕,又通过声音的形式,传递到了我们的耳朵里。声音通过折磨我的耳朵,来将被伤害后的痛苦传递到我们的内心之中;就类似于一段悠扬的音乐,用舒缓的旋律激起我们内心的悲哀一样。

我感到深深的痛苦,既是因为自己的耳朵被伤害了,又是因为,之前提到的两难道德处境被破坏了——我既吵醒了那个正在睡觉的学姐,又要为自己未经允许就擅自闯入的行为而负责。人生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此,有的时候,我们在两难之中抉择,就像两只手各举着一件易碎的陶瓷,在绳索上艰难地行走——本打算要两个都顾及,结果最后,两个都摔碎了。

而一想到这些东西,对人生就会油然而生一种深沉的虚无感。也许是因为我这个人很敏感?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我还不是那种一遇到一点小挫折,就觉得“或者没什么劲,不若死了好”的人;但是,另一方面,小挫折也会让我感到很伤心,因为从中我总是能够找出人生中更大的悲剧性来。

就比如,作为对我的惩罚,在我回头的瞬间,我被一个凶猛的影子扑倒了,生物学再一次证明,背部有倒三角结构的哺乳动物都是天生的猎食者。脖子被死死地卡住,她拇指上的长手指甲似乎过一会就会插进我的喉咙里,撕裂我的气管,或是划破我的动脉,我很快就会死去。

但是,我之前也说过了,我是一个没有危机感的人,尤其是在我感觉很懊丧的时候:因为在这种时候,我总是会觉得,人是无力的,面对眼前的苦难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这可不是我个人的悲观主义论调,而是说很多时候事实本来就是如此,就比如说,股票,战争,经济危机,社会制度,掉落在我们头上的核弹,说实在的,这世上真的没几个人能把它们怎样。因此我们需要做的是放弃无谓的挣扎,避免更多的伤害,听从命运的安排。

看到这里,大家恐怕都对我这种性格很担忧,说我像“无痛症患者”一样,骨头从脚踝里插了出来还浑然不知。的确,我承认,我这个人可能患有所谓的“心理无痛症”。而这大概也就是柚子姐派我来这里做卧底的原因吧?但其实,我这个人痛觉还是有的,就比如说,我现在就很痛。只是有的时候,我觉得我们也不能奈何痛觉,而痛苦也就不算个事儿了。毕竟,人都像是小孩子一样,当周围有人的时候,就扯开嗓子喊着痛苦痛苦,而当大人们不在了,我们不过也就拍拍屁股站起来而已。

换句话说,孤独和无助,是最好的止痛剂。我觉得现在我找不到任何人求助,所以我决定看看这个女生长得如何。一双大眼睛给我的印象是最深的,让我想起了草原狼的眼睛在夜晚反射出令人不安的光芒。当然了,我的意思不是说,每一个大眼睛的女生都像草原狼一般凶悍,因为同时,她的嘴张开着,我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睡得很熟呢?还是因为真的把我当成了某种猎物,唾液像一条长长的蜘蛛丝,也不知道能够有罪人顺着它爬上天堂。

然后,从嘴里呼出的气息不经意间震动着声带,发出低声的吼叫,很明显,这个女人生气了。而且所生的大概也就是我之前说的“睡醒气”,看来我的猜测没有什么错。然而,这个女人很奇怪,一般来说,人作为一种理性的动物,往往会把自己的愤怒诉之于言语——而即便是一切行动,比如下毒什么的,也是被语言所结构的,出于理性思考所作出的行为。

但是,这个女人的行为,似乎没有经过语言结构的思维,完全像个动物一样,根据本能行事。我对此感到很好奇,但是,我恐怕没有机会再仔细考虑了。我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唉,也许我就要死了吧[4]?

我将和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一道,死于莫名其妙的偶然。

……

然而偶然也是莫名其妙的。

当她嘴里的唾液滴到我脸上后,她的眼睛里忽然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然后放开了手,脸上的表情从麻木的愤怒,变成了惊慌和恐惧,坐在地上拼命地往后退,大眼睛里闪着泪花。好像遭致袭击的不是我,反而是她。

我也没管这么多,只是坐在地上使劲儿咳嗽。

可是她还是坐在地上,手足并用地向后退着,我反倒像是个很可怕的怪物一样。然后嘣地一声,她把脑袋重重地磕在桌角上,她捂着后脑勺,把脸捂在腿间,呜呜地呻吟着。

这个女人不仅是个野兽,更是一个笨蛋,而且,这个女人……

又突然把头抬了起来,豆大的泪珠在脸上乱滚,用颤抖的声音说:“同,同学……对不起,我还是以为你是那个谁呢……我我我,我把你当成别人了,想想想,想跟开个玩笑,结果,我我我我,我没弄疼你吧?”

这个女人恐怕……

“同同同,同学,我我我我,我给你零食吃(……),你一定,一定要……”最终,好不容易回来的理性,不是在唾液里丢失,就是在泪水里溜走,“一定要原谅我呀!”

结果,这个女人开始跪在地上大哭起来,把眼泪和鼻涕抹得满脸都是——请原谅我这个人没有丝毫的危机感,但是,我忽然发现这个女人的胸部好大,似乎隐约可以看见一点走光——现在这个状况别别人看见了,大概会觉得是我欺负了她才对。

这个女人恐怕,脑子不正常吧?

我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

……

这里,我首先还是得感谢一下我的好朋友刘仲卿同学。如果不是他在危机时刻救我于水火之中,我恐怕早就被当成是欺负女生的变态,身败名裂了。

当我面对眼前这哭得一塌糊涂的学姐时,正是他,在夕阳即将消逝的时候,走进了进来,把学姐扶了起来,问学姐说,哎呀,这是怎么搞得?

“我,我又欺负别人了……”

学姐拉着他的衣服,像小孩子一样哭着说。

“嗯,乖,没事儿的。学姐你最近也有点累了吧?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不过,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温柔呢?大概是有了女朋友的缘故吧!

(然而关于这个人的女朋友,学校里有很多奇怪的传说,说她其实是个女同性恋啊,其实是个变性人啊,更有甚者说,那家伙本来就是个男人什么的。但是无论如何,谈恋爱的确是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平日里冷漠阴沉的诗人,如今也变得像是少女漫画里的帅哥一样,背景都被粉红色的气泡填满了。)

“嗯,好的”所谓的那个“学姐”,像是个受了伤的小动物一样,低着头,擦着脸上的泪水,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塞进了提包里,就准备离开了。然而在开门的瞬间,忽然又转过身来,变戏法似的从提包里拎出各种各样的零食(我总是认为,女生的提包联通了神秘的异次元空间),一股脑地摆在我面前,可怜兮兮地对我说:

“同,同学,对不起!!!”

然后就跑掉了。

“阿卿呀,这个人是……”

我听着高跟鞋在走廊里发出笨拙地噪音,问道。

“哦,这可是我们读书会的会长呀,呵呵,特别可爱的一个人。但是,灵哥,你到这里来干嘛呢?而且还把会长大人给……”

现在我的脑子有点乱了,请允许我给大家介绍介绍现在出现过的这几个人。

刘仲卿,我很好的朋友,喜欢诗歌,所以我们就干脆以诗人的名号来称呼他,有时候搞得他挺不好意思的。

“哈哈哈,什么诗人呀,我只是对保罗策兰很感兴趣而已。那个,灵哥,你跑到这里来干嘛呢?”

“不不不,这年头敢于承认自己对诗歌很感兴趣的人,都是既有天才,又有勇气的人。保罗策兰的诗写得多好呀,‘不要在别人的眼里寻找你的泪/不要再别人的吻上寻找你的嘴’,既不庸俗,又不晦涩,你品位真的很不错呢……”

“灵哥,我们都这么熟了……”很明显,阿卿被我搞糊涂了,而实际上糊涂的人是我。我日渐觉得,我这个人似乎有一种特异功能,总能把自己正在遭遇的东西,强行嫁接到别人身上去。就像刚才那个奇怪的学姐,按理说,感到恐惧的本应该是我才对吧?

“那个,灵哥,你到我们这里有何贵干?”

“哦~是柚子姐让我到这里来做卧底的。”

我随口就这么说了出来,而等到阿卿一脸疑惑地问道,“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重大的错误。就像柚子姐批评我的那样,别人说的话我永远都不当回事情。

“啊,不是,柚子姐说,我这个人需要,需要多看看书,然后就……”

“哦,也就是说,你想加入我们的读书会是吧?唉,那你早说嘛!之前绕那么多圈子,把我都给弄糊涂了。”

“嗯,是的是的!之前也听你说过你加入了个什么挺有文化的[5]社团呢,没想到就是这个嘛,你看,这世界真小。”

但实际上我认为这个世界并不小,只是因为出于经济原则,一个人要扮演多个角色罢了。

“那我先领你认识认识这里的人吧……嗯,刚才的那个是杨美琴学姐,呵呵,我打赌刚才你一定做了让她不开心的事情,不然她怎么能哭成这样?”

我一时语塞,不过,让她不开心的事情,我还真的做了的,虽然……

“哈哈,别放在心上。学姐就是那样一个人,偶尔一点莫名奇妙的小事情就会把她给搞哭,而她对此也很苦恼呢,所以刚才一个劲儿地跟你道歉。不过呢,跟她接触的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她身上的雷区也就是那么几个,只要留心一点就好了。实际上学姐特别成熟,特别会照顾人,大家有什么问题都会找她来解决,像个大姐姐一样,所以我们才让她当这个会长。”

我觉得阿卿似乎误解了些什么,好像在我看来,美琴学姐是个爱哭,爱撒娇的小姑娘?

“除了学姐,还有很多有趣的家伙呢……对了,你吃饭了么?咱们先吃个饭,然后就去看看他们吧……啊,当然,如果你觉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能够当饭吃的话。”

我已经打开了一袋零食,并且吃了大半袋。我发誓,这一切都是无意识的。

似乎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故事:一位诗人把一个稀里糊涂的家伙从野兽的威胁下救出,然后又充当他的向导,踏上了漫漫旅途。这个故事好像很久之前就有人讲过吧?而且我记得,去的似乎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还有一位诗人做我的伴侣。如果我的同伴是一个哲学家,或者科学家,虽然他们也对人生中的真理抱有热情,然而,他们那种冷冰冰的理性态度,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蛮横,总是让我觉得害怕。因此还好这是一位诗人,他追求真理,这一点不用质疑,但同时他也饱含着某种深情。而就是因为这种深情,让我觉得即使最后一切都是失败,我们的故事也不会过于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