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路公车像一个醉汉,摇摇晃晃穿过了碧河镇。这路公车起点站是半步村的木宜寺,终点站是碧河镇码头。今天是农历十五,恰逢木宜寺锁骨菩萨的佛诞,公车里挤满去木宜寺拜佛归来的香客。公车虽然很挤,但经过道生书楼的时候,几个说东州土话的本地人还是不禁议论起这座清代书楼将被拆迁的命运。
不少古老的书籍中都提及这座书楼,它一度成为碧河镇的标志性建筑。当地的老人讲,当年这附近几里地曾有一片美丽纯净的桃花林,一位被贬的高官到此地,修了一座院落,又建了这座书楼。道生书楼矗立在街头,它所属的那个院落在文革中被焚毁,只剩下它和一堵高高的马头墙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上个月东州发生了一次小地震,除了山体滑坡吞掉西夏村十几户人家之外,也顺便把这座书楼震成危楼。拆迁公司好几次把这座楼围了起来准备拆掉,无奈这座书楼的主人李耀义是个倔老头,会点文墨,纠集了一帮东州文人,每次都闹得满城风雨。有一次眼看挖土机都开到书楼门口,李耀义竟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他把衣服一脱,绕着书楼在十二指街裸奔起来。现在领导们都重视舆论,舆论不好,拆迁项目就屡次被迫叫停。所以公车里的人都说,这次把屋顶都震歪了,看样子不拆也得拆了。
公车过了书楼站,下了一些人,这时靠在前车门的胖售票员才看到角落里的葱油饼,她本来一直在喊“上车往后靠”,一看到葱油饼便改喊“保管好财务,小心扒手”,弄得葱油饼很没意思,只得识趣跟着大家下车。
葱油饼本名叫林人杰,也有人叫他小林,但江湖上的人都叫他葱油饼。这个绰号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大概是他长得太瘦弱,跟葱油饼一样薄吧。绰号叫久了大家基本都忘了他姓林,很多刚入行的小弟见面便叫他葱大哥。
“我拆了你!百家姓有姓葱的吗?”
“对不起,对不起,葱大哥……不对,大哥,您姓啥来着?这百家姓说实话我也没读过,你们半步村当时不是还有姓且的吗?连‘且’字都可以做姓氏,这葱……好了,别打了,我不敢了,以后不敢再说葱的事啦!”
这样抗议过几次之后,依然没有人叫他小林,大伙转而叫他饼哥。“算了,那还是叫葱哥吧,再叫都成武大郎了。”葱油饼以前在一家公司当保安,跟着涛哥混,后来跟了破爷,入了扒手的门,吃着扒手的饭,他觉得日子好过多了。以前老是跟着保安队长要帮公司催债,所谓的催债其实就是去揍人,久而久之他觉得这揍人的活儿不太适合自己,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这凶巴巴的节奏不太对,开锁摸钱他倒是心灵手巧,屡屡得逞,就如演奏一曲轻快的音乐,很快就搞定了,就连破爷都夸他有天赋。资历渐长,他的活动范围从五条街分配到三个方阵:车站、码头、木宜寺。在这条道上混了三年,不但火车站的保安认识他,公车上的售票员也都将他列入黑名单,甚至他们都知道“背壳子”“找光阴”就是掏包,“挖光阴”是上车行窃,上衣兜是“天窗”,下衣口袋是“平台”,裤兜就叫“地道”。然而这都不碍事,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也犯不着互相得罪。再说谁都知道他是破爷的人,谁都不愿意惹。
但今天从公车下来,葱油饼就感觉不舒服,昨夜跟他舅舅喝了太多啤酒,昏昏沉沉睡到中午就出来干活,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有吃。今天状态也不好,绕着三个方阵转了一圈,就只偷到两样东西:一只公文包和一台破手机。公文包是在火车站偷的,看那两个外地人都肥头大耳,一个还秃顶,以为是做大买卖的,没想到包里头除了几张纸以外,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之所以没丢掉,是觉得这个小公文包还挺漂亮,他舅舅林少群最近被学校辞退,昨夜借酒浇愁说到最后痛哭流涕好不凄凉,这正好送他一件礼物让他高兴一下。至于那台黑白屏的诺基亚手机,他将它关机之后便塞进口袋里,还没想清楚怎么处置,不值钱,但丢掉倒是有点可惜。前阵子才听说诺基亚都已经被收购了,弄不好这机子以后可以当古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