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文明镇(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世间态)
42167900000003

第3章 井河校长

文明镇德滨镇的德滨初中校长邱井河成了球场打人事件的后续焦点人物,别人对他的指责,转变为他向老婆发的牢骚。

“我来这个破学校当校长才一年,今年中考考得好,外边人说是前任抓得严基础打得牢。这不是我的功劳没错,但也不是老师的功劳,更不会是前任校长的功劳!考得好,是学生们自己愿意读书。自己要是不读,谁都没办法。现在打球打断人肋骨,倒不说前任了,反说是我没安排好安保工作。除人精们要打人,你就是安了摄像头,等保安看到跑过去制止也已经打完了。而就算拍到是谁动手打人的又怎样,怎样处理还不照样得比拳头大小。装与不装差不了多少!来这一年,好处没捞到多少,烂事全丢给我!就说这打球吧,我们住在这职工宿舍里,不远处就是球场,有时候中午学生进来打球,我们休息还不是经常受到影响。影响的还不止我们,其他职工也会不满意的。我看干脆把篮框拆了,就说为了不影响老师们的休息,等开学了再装上。放假没人来打球,以后就没斗殴发生,我省得去理这些麻烦事,还可以节省安装摄像头的钱。哈~哈~”于是,一个电话给学校后勤处,从此一到寒暑假,德滨初中学生的德智体教育便彻底与学校无关了。

“扑母!来这儿才多久,浪事[10]够多的了!”他当成一回事的,别人可能不大在意,而一些他不以为然的,却让不少人有着“换了校长变了天”的印象。

刚上任那会,他驶着丰田小轿车绕了校园一番,开得挺慢,心里却转得很快很急。我这车买了不到半年,行车里程还不到5000公里,又保养得好,基本跟新车差不多。这校园几十亩地也不算小,偏偏就找不到一处专门停小车的地方。放职工宿舍楼下吧,是不能遮阳也挡不了雨。日头晒久,一些部位会老化变形;淋雨又怕看不到的一些机械部件渗水生锈影响行车安全。停到树底下算好点了,可以遮阳,但逢下雨天也没办法。如此弹算一番,他突然想到从校门进去的两侧给学生停放单车用的车棚,铁皮顶,不透阳光又不渗雨水!看中靠近职工宿舍的一块棚尾区,把车开进去,叫人来焊上一面铁皮墙,隔出一块校长专用停车区。下一个上学的日子,小朋友们惊奇地发现,与“停车棚”这块牌子遥相呼应,那边又挂出了一块“此处不准停放单车”,脑子不好使的费好大劲才终于理解了那堵墙的含义,将车停到正确的地方去了。

十月的天蓝风清,难得校长会从阴郁的办公室走下来散步以舒展他那两片往下撇的嘴唇,悠闲的笑反而让他的脸更显出一副苦相。自从他孩提时代会笑之时起就这样,怨不得天太清;也就是说,他有个天生的苦相脸,所以又得怪天。无论是高兴欣喜,或者愤怒悲伤,初次看到他的人都会怀疑他最近是不是作风有问题被抓到了或是老婆偷偷给他买了顶绿色的帽子。当然,他在作风这方面算是个好校长,从不给女学生进行特别课后辅导;老婆呢,估计考虑到真为他买回绿帽子会被他苦死,所以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很多山给人包去种了造纸用的桉树啊,桉树长大后一棵算下来好值钱哇。走过一棵棕榈树,一颗熟透的果实掉下来敲他的头,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的眉毛也变成八字形了。棕榈树在旁边“沙沙”大笑,笑他太丑。你笑,我把你砍了看你还笑得出来不!砍树……德滨初中已经有二十年的历史了,棕榈树跟教学楼在同一时间被种下,棕榈树刚种下时只有两米高,努力了二十年,就快赶上教学楼第四层的窗棂了。但它想到自己就快修成正果,一时心情大好,想看校长的笑话,于是古有明成祖诛方孝孺十族,今现邱校长砍棕榈树四邻——包括用果实砸校长的那棵棕榈树,除了种于主教学楼窗外的八棵红木棉,校园里其他有经济价值的树木全遭到被砍被挖的厄运。红木棉能幸免于难,实在是经邱校长的七窍玲珑心一颤,始终觉得这十米高一人合抱的木棉,每棵只能卖个两千块人民币,未免太对不住它的“英雄”称号,还是等其身价有了合理的提升再跟木头贩子签约吧。

球场的篮框拆掉后,邱校长的自我感觉良好,睡了几天没有忧愁的眉头舒展的,也没有干扰声的清净午觉。几天后的中午,吃完饭牙还没剔好,隐隐约约听到球场边校墙外靠田野的小路上有人在骂着什么,是一群孩子的声音。他来了好奇心,打开窗,没听多少句,气得“碰”地一把拖过窗。九成是因没地方打球而感到恼火的学生,骂他骂得相当难听。住在他楼下的王睢此刻也正倚在窗前,墙外的声音听得真切,上头关窗子动作的突兀也没能逃脱。不敢出声,只好对着老婆,一手扶住窗沿,另一只手捂住肚子,压抑着把声音往肚子里吞地笑,笑得像要吐出点什么来。对于拆篮框一事,住在学校里的一部分老师态度复杂。很多年轻的男老师,几乎天天要到球场投上一阵,只是因几个学生在球场干了个架,就能殃及他们跟着没球打,校长处理事情的能力、方法,实在恭维不了。而这几天,中午需要休息时又确实清静许多。这清静倒是受人欢迎,可没球打对某些人就难以忍受了,王睢便是其中一个。拆了篮框才两天,手痒难耐,他是德滨初中的体育老师,很容易就拿到卸下的篮框,重新装上跟几个人打开了。邱校长正吃着晚饭,享受着自己创造得来的死气,忽听后面“嘭嘭嘭”一阵熟悉的声响,疑心是幻听,等查明,嘴角又往下耷拉半厘米,漏出的米饭让下水道老鼠得以借机多储存点脂肪。还算给面子,只在职工宿舍楼下吸了半个小时的闷烟,王睢他们一回来,横遭劈头盖脸一顿腥臭的骂。只是当晚,篮框再次被埋葬。就因为这件事,若不是彼此住得太近,王睢说不定会给墙外丢半盒烟“犒劳”为他们自己,也是为王睢等打球的老师出气的小好汉们。

德滨中学紧挨着的是邯丰村,村小学大门前的篮球场此后人满为患。当在这打球的人偶尔说到邱校长时,一个六十多岁的阿伯穷尽其毕生习来的骂人功夫——原本在德滨初中里打球,他尽可捡个人少的半场,现在却得在五六个球同时投向篮框的半场下穿行,这对六十多岁的他,无异于枪林弹雨。他完全可以不打,以避免意外,但他只想到如果德滨中学不拆篮框他就不必冒这么大的险。照此看来,若他不幸“中弹”,开枪的人必是邱校长无疑了。又清静了几天,校长想去亮亮车,走近车棚才发现,两个后胎软趴趴,让人疑心它们是不是对前面两个胎干了些什么。邱校长为了证实他的车胎无性别亦无本能冲动,叫人修补后,又在车棚原来的基础上加了扇拉闸门,此后车胎无事。果然,它们是没有性别之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