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妄进门时穿的是表弟的那身绿色的校服,猛一看还真有些表弟的影子,我偷看了一眼姑妈,她正在微微地晃头,试图甩掉自己瞬间暴露的弱点。
苏妄没有像上一次一样不认生地走进来,大概是眼前的场景让他想起了曾经的疗养院岁月,他误以为我们要把他送回去,嚷嚷着“我不走”之类的话转身弓着身子把头扎进了比他矮一头的蒋枫怀里。
三个女人都笑了,先笑的是假肢女人,然后是失臂女人,最后盲眼女人听到她们笑就也跟着笑起来,笑得比她们都开心的样子。
蒋枫边安抚着怀里的苏妄边向我投射求助眼神,但我不能过去,此刻的每一秒都是我与姑妈的角力,谁输了谁就要承担一切后果。
苏妄越嚷越大声,把蒋枫拱了一个踉跄,他勉强站稳后央求我们说:“今天阿妄状态不好,要不改天吧?”
我和姑妈当然谁也不肯给他答复,这时又是那个假肢女人救了我们,她拄着拐走到苏妄身边,摸了摸他的背,不知在苏妄耳边说了句什么,苏妄竟然乖乖地跟着她走进了屋。
蒋枫松了一口气,对我说他先回家一会儿完事儿来接我们。我意识到这是个机会,赶忙跟他说让他开车带我出去办点事儿。
但姑妈哪肯给我任何机会,她说大周末的忙什么,都在这等着一会儿一起走吧。
蒋枫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显然我把他也拉下水了。
苏妄坐的位置和我刚才很像,他坐在沙发对面的椅子上,隔着一个摆满零食的茶几和三个女人面面相觑。他抓了一把瓜子举起来望了望我,得到我的许可后,开始专心地嗑瓜子。
三个女人纷纷夸奖苏妄长得精神没傻样,这是以前耿韵最喜欢听的话。假肢女人还喊苏妄“帅哥”,苏妄听到后高兴地站起来抓了一把瓜子递给她。
姑妈觉得苏妄的兴致不如她预想的高,她转身拽了拽蒋枫的衣袖,蒋枫尴尬地说:“我说了,我和他说了。”
在此之前,我们三人作了明确的分工,由我和姑妈向苏妄解释“媳妇”的生活功用,由蒋枫向苏妄解释“媳妇”的生理功能。
蒋枫答完姑妈又小声地冲我嘀咕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让他再说一遍,他就低头玩手机不说话了。过了会儿,我手机响了一下,我拿起来一看,是蒋枫的微信,他写道:阿妄都会找小姐了,还能不懂找媳妇是什么意思?我看阿妄是看不上这几个。
我回了他一句:你看苏妄像不像在选妃?
他回我:我看倒像抓周。
确实,苏妄坐在那里,面对着完全不认识的三个各有不同缺陷的女人,对他来说,或许和面对算盘、毛笔、钱币没有什么区别,选哪个都是一段叵测的未来,抓哪个都不是他想要的胭脂。
我忽然不忍心了,周岁孩童尚且有母亲抱着他朝他伸手的方向弯下身子,苏妄有什么呢?
“走,回家吧。”我走过去摸着苏妄的头对他说。
他转过头,指着假肢女人对我说:“不,我要和她回家。”
他转头时,那头黑白相间的板寸短发摩擦着我的手掌,坚硬得好像胡茬,割破了我刚才关于“抓周”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