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不清楚了。难以说清啊,精神病患者的世界谁了解呢。你看我,正常的。才不会干伤天害理的事。”
阿扩看了一眼莉娜,莉娜依旧看着窗外的夜空,阿扩顺势依莉娜的目光看去,窗外除了零星的灯光一无所见,什么都没有。她到底在看什么呢,阿扩想,不过今晚的月亮圆得过分,难道是自己的眼睛的错觉,阿扩对自己的眼睛顿时没了自信。莉娜用手将散落一边的头发拢向耳后,露出冷峻严肃的侧脸,这神情像极了美央。阿扩脑子里都是美央。
“我想去打个招呼。”阿扩说。
“最好不要。”严立马接上话。
“为什么?”
“她就像会施魔法的女巫一样,会把身边的东西吸入她的世界里去。”
“骑着扫帚的女巫?”阿扩停住脸上的表情做遐想状。
“当然不是。这只是我的一个比喻。我是说,嗯,好像怎么说也没法表达的清楚。哦对了,我们都会遇到这种人,有些人天生就是魅力十足,每个人都围着他转,仿佛他会发光一样,头脑机敏、谈吐潇洒,开朗热情,似乎具有天生的那种自然而然地吸引人的气质。而莉娜相反,她拥有的是相对黑暗的东西,会渐渐把周围人的光环、才华之类的东西吸附到自己身上,接触她的人慢慢地会变得黯淡无光。像秃头男,原来是当地市的一个相当富有的企业家,青年才俊,英俊潇洒,和莉娜结婚相处几年后,性格变得乖戾,原本是一个温暖有善心的人,潮气蓬勃,意气风发,无奈不知什么原因,也大概就是莉娜那样黑暗的气质,彻底地改变了他,神经兮兮的,萎靡不振。小心你被她吸引了去。”
“可我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可被夺取的。”阿扩耸耸肩,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阿扩走向莉娜,在对面的位置坐下,示意性打下招呼。
“今天的月亮很圆。”
然而莉娜没什么反应,似乎没听到阿扩的话。
“你在看什么呢。”阿扩声音相比刚才小了些,显然对自己发出的声音有点不自信。莉娜周身散发出沉默的气场,不发自威。
“你在看什么。”这次阿扩提高了嗓音。
丽莉娜转过头,又拨了一下耳边的头发,眼球怔怔看着阿扩,看那样子很迷茫,随后轻轻皱了下眉头。嘴巴紧闭,像一朵永不开放的花苞,立在枝上就是不开花不凋谢,让人不知所措。
“什么都没看。”莉娜总算开口了。声音听起来倒不像脸看起来那样严肃,带着柔柔的响动。
“那怎么一直看着外面呢。”
“因为室内没什么好看的,而眼睛又不知道看哪里,所以干脆就望向窗外看空洞洞的黑夜。”
“仅此而已?”
“不信?”
“信。”阿扩点头。
“不过今晚月亮真亮,而且很圆。”莉娜补充了句。
“原来你也注意到了。”阿扩有点欣喜。
“算是吧。是你刚才说月亮圆的时候我去看了眼。”
“我还以为你没听到我说话。”
“听到了。不知道怎么回你话是事实,所以什么都没说。”
阿扩笑了笑,明显感觉到莉娜周身有一种难以抗拒的魅力,而莉娜无法控制自己的魅力。她天赋异禀,然而不知所措,不懂得如何处理过分强大的力量。或者根本对自己的力量一无所知也说不定。
“你很像我妻子。她叫美央。”
12.
大四的时候阿扩和美央确认了恋人关系,毕业之后,美央从海南回到福建呆在阿扩身边。阿扩在一家出版社做着翻译工作,而美央在家休养。美央经过前任男友的打击变得忧郁起来,经常动不动就哭,原本她是一个单纯、活泼开朗的女孩,有亲和力,很招小孩子喜欢,可是之后,小孩子看到她都躲得远远的不敢接近,这让美央更加自暴自弃。阿扩在周末不忙的时候经常美央出去散心,去水族馆看水母和海豚,也去爬山露营看星星,然而美央没有一点好起来的迹象。
阿扩心里很着急,然而没有办法,美央心里定是落下了疾病,不仅拒绝去看心理医生,连性生活也一并拒绝了。阿扩看着包裹着美央之前那吸引人眼球的光环一点一点黯淡下来,像失去了生命力一样,阿扩看着心里难过,夜里几次跑到卫生间里偷偷哭泣,美央已不复从前的样子,她的生命力在渐渐地消失。总是一个人怔怔地看着窗外。
“好想去月球走走。”有一次美央对阿扩说。
两年之后,阿扩和美央领证结婚,婚礼简单不张扬,仅叫了几个亲朋好友参加。平静的生活,不让外界干扰。美央多少有些恢复,会在家做好饭菜等阿扩回来,也看一些书,努力去做一个温柔善良的妻子。
感觉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风吹过沙漠终会恢复原样,阿扩以为一切都会回到高中的样子,就好像在辽阔牧场上割着持续疯长的草,今天割这里,明天割那里,而一星期后返回时草又长回原样,一片葳蕤,沙沙作响。然而时间并不能够解决所有问题,如果能那样或许世界就会变得简单许多,回环往复生生不息。人的脑子一出生就造好了永恒的抽屉,用来收藏各种各样的记忆,令人窒息的伤痛,无法言喻的幸福等等都被收容了起来,放在了这些抽屉里,贴上标签,写着“无法忘记”。美央的痛已深深根植骨髓,藏满抽屉,一拉开抽屉令人从千里高空坠落般窒息的伤痛汹涌而来,美央只能任凭自己一直跌落,什么都抓不到。美央不仅使自己陷入了困境,也给阿扩造成了巨大的精神痛苦。
阿扩深深的恋着美央,这恋情并不会将阿扩带往任何地方,说不定现在已然到手的东西都将损失殆尽,但他别无退路。阿扩无法从那漩涡中心爬上岸来,漩涡里潜伏的东西将给阿扩以深深的伤害,阿扩没有做出选择,只能将一切都承受下来,只能委身于眼前的漩涡,纵使阿扩一个人在这里灰飞烟灭。
不久之后在一个夕阳照满山坡的傍晚,阿扩下班回家,发现美央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13.
“我可以吻你吗?”
“可以。”莉娜说。
14.
阿扩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之前梦见过的那个场所之中,高中所住的公寓里,灯光开得很亮,一切仿佛回到了原来的样子。他记得自己曾在那间房子里看着美央的照片自慰,记得自己曾想着美央彻夜失眠,也记得自己在这间房间曾做过的那些关于美央的梦。
然而一切都回不去了。一切空空如也,这间房间里除了亮起的吊灯,所有的东西都已被掏空,而阿扩赤身裸体的躺在地板上。床不见了,衣柜不见了,桌椅也全不见了,它们全都不知被什么人搬空,卫生间水声一直不停歇地流淌着。阿扩起身,这次他已明显的可以控制自身躯体,想找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未果,窗户关的严严实实,唯独白色亮光。阿扩就像被关在一个白色的空间里,孑然一身,四顾茫然,阿扩走向卫生间,期待美央就在那里。阿扩记得上一次梦见美央,美央就是在那间狭小的卫生间里,然而阿扩打开门,什么都没有,水声哗哗地流着,就是什么人都没有,好像原本存在着人,而阿扩打开门的瞬间人不知遁往哪里去了。
阿扩看着镜子里印出的自己的脸,眼神黯淡无光,胡须像是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有理过,他记得自己明明早晨起来的时候才刚刚理过,头发油油的,感觉自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千辛万苦跋涉而来,他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裸体,身体不知道为何到处显现出各种各样的伤疤,手一碰依旧感受到刺骨的疼痛。
阿扩看着自己的身体哭了起来,哽咽声像远方拉起的汽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