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无法言语，爱伦成为了整个城堡里最善于思考的人。这里的人们不知从何时起养成了一个坏习惯，只要把头脑里闪着光芒的念头表达出来，这个念头就会从张开的嘴中溜走，不再回返。他们会将它忘得彻彻底底，就好像从来没拥有过一样。
爱伦那可怜的天赋让他保留了所有不幸。因为思考是一件让人感到孤独和痛苦的事，尤其是——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思考。格林以为自己一直在思考，可他根本没有。当他夜以继日地将自己投入艰深苦涩的数学逻辑中时，他把头脑那种机械地超负荷运转当作了思考。他错了，他从来没有将自己的灵魂从那种满是数字的麻醉品中拔出来，真心诚意地面对自己，就连一次也没有。
六岁的某个夏天的清晨，爱伦静静地站在铜镜面前，发现自己和平时不太一样。铜镜年代久远，他的面容像是罩在雾里。他吃力地辨认出，原来他的眼睛泛出迷蒙的灰，一种似曾相识的颜色。他向窗外看了一眼，一场阵雨正淅淅沥沥地下着。每逢阴雨天气，大海便汹涌着这样的颜色。午饭之后，阴霾消散，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的阳光水银一般倾泻在城堡上。爱伦特意去看了一遍海，海水荡漾着迷人的湛蓝，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运送靛青的船。再次站到铜镜前，爱伦首先注意到的就是一蓬优美的幽蓝光弧，从他细长的眼睛中一丝一丝地沁出来。
爱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和他的祖先潘·格尔曼一样，已经与海建立了最亲密的联系。一百二十六年前的某一天，潘·格尔曼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眼睛变成了两面映照大海的镜子。他把这种奇异的现象归结为看海太多的后遗症，为此，他不止一次被拉玛恶意地嘲笑。
两个月之后，爱伦想要随着父亲外出巡游的渴望被无情地辜负了。公爵和格林乘马车离开的那一刻，他的眼睛浓成两团化不开的乌云。天下起了细雨，绵密的秋雨接连下了两个星期，直到公爵和格林回来的那一天。
从那天起，他和格林渐渐疏远，他不想让这个秘密被格林发现。格林也似乎刻意与他保持陌生，其实他们根本就是两个相互隔绝的世界里的人，之前的感情或许只是瞬间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