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三十岁那年,爱伦从城堡中永远地消失了,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谜。那天女仆去爱伦的房间收拾晚餐后的空盘子,发现房间中空荡荡,而盘里的食物原封不动。她根本没在意,因为这样的事情常常发生——毕竟爱伦患着可怕的厌食症。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之后的许多天依然如此。全城堡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格林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陷入了深深的怅然,却连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小时候顽皮和残忍的性情在体内潜藏了二十年,终于有了抬头的机会。
那天晚上格林终于没有沉迷在数学之中,他变成了一只狂躁的狮子,一个偶然路过的女仆成了无辜的牺牲品。格林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拖了进来,凄惨的哭声笼罩了整个城堡。那是格林第一次接触一个女人,狂躁的情绪中,这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被他忽略了,只是今后的日子里,在他单调的回忆里,这感觉会不止一次令他心惊肉跳。他也曾试图去寻找这感觉,可惜再也无能为力。
那年,这女仆只有十六岁,她的母亲、祖母和曾祖母都是格尔曼家族的女仆,而她的父亲、祖父和曾祖父都是格尔曼家族的马夫。于是她理所当然地成了女仆,这是她从小就明白和接受的宿命。她长得并不漂亮,脸稍嫌长了些,只有那双麋鹿般被浓密睫毛覆盖的眼睛惹人怜爱。然而那双眼中时常流露出卑怯的神色。十六年来她从未大声说过一句话,而她说得最多的就是那句被她的谦恭和温顺包裹得过分低沉的“遵命”。遵命,她总是这样说,然后飞快地去做别人吩咐她做的事情,她从来不会拒绝和违逆任何人。十六岁时,这场突如其来的漩涡袭击了她,她像片轻飘飘的叶子一样被命运粗暴的洪流卷来卷去。她那过分单纯的头脑被塞得太满,所以索性什么也不去想,试图让一切和从前一样。
那是个深冬的夜,风拎起海浪的脖颈,惨烈地一同撞向悬崖,几公里外都能听见空旷的回音。格林终于从疯狂的****中平静下来。他细细地看着她的脸,一张温驯的脸,泪痕依稀可辨。她飞快向他投去惊惧的一瞥,又把眼帘深深垂了下去。天气很冷,她瘦小的身躯瑟瑟发抖。格林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温柔,就像多年之前被爱伦双眼所激发的感觉。这片刻的柔情鼓舞着他,驱赶他进入无法自主的境地。第一次他哭了,他的泪水比窗外冻人的风还要寒冷几分,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泪在脸颊上就结成了冰,跌在绣花的床单里,发出清脆而细碎的声响。父亲严肃的面容和穿黑衣裳的高大身躯忽然浮现在他眼前。第一次他的头脑没被那些充满逻辑性的艰深数学问题占据,过往的琐事便乘虚而入,在他细胞中迅速生根发芽。很多年糅合在一起就像一天,因为那些年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改变。只有三十年前的母亲,二十年前的爱伦和十年前父亲的马车曾给他坚硬的心房戳下印记。他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