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肩负大任的人。
我们是一代肩负大任的人。
从记事起,父母、老师、身边的长辈、乃至整个世界,都在对我和我的同龄人灌输这个观念。
他们说,我们注定要成为最后一批人类。
我的童年是在闪星照耀下度过的。那是人类创造的最壮观的天象,即使太阳也无法将它遮蔽,我无数次在白天看到苍穹深处转瞬即逝的光芒,它就像一颗人造的小恒星,但生命短暂得只有一次呼吸。如果是晚上,闪星足以让满月也黯然失色,每当它突然出现,整个夜空都会被照得微微泛蓝,群星随之遁形,地上的人影会像在日光底下那样格外清晰。
闪星到底是什么?我好奇地问过妈妈几次,但每当我提起这个问题,一向好脾气的妈妈就会变得愠怒起来,叫我等爸爸回来了再问他去。
我对爸爸唯一的了解是他在我刚出生时就被上级调走了,走得很急,以至于离开之前只来得及匆匆瞥了一眼襁褓中的我。至于他去做什么,妈妈只告诉我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此外不论我怎么软磨硬泡,她就是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小学四年级,放暑假的那天晚上,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敲开了家门。此前我只在照片和视频通讯中见过他的脸。妈妈一看到他就扑进了他怀里,哭个不停,然后拉住他的手告诉我:年年,这就是你爸爸。
那天晚上,爸爸把我抱在怀里不肯撒手,仿佛要把这几年里作为父亲欠下的拥抱都补偿回来。我问他,这些年去了哪儿?在干什么?
就在我们说话的当儿,窗外又一颗闪星突然出现,照得他的眼镜一片雪白。爸爸笑着指指那颗闪星消逝的地方,说,他一直那里工作,每天都从天上看着我们,想着我们。他们在太空轨道上制造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狄拉克之环。
在一个世纪之前,狄拉克之环绝对会被当做上帝工程,是不可能实现的狂想。但为了“第二颗禁果”计划,短短一百年间,人类已经挑战并打破了太多不可能。地球周围,离地四万千米的高空中漂浮着六千个粒子加速线圈,每个直径三公里,它们等距排列,形成了一个位于赤道平面上的巨大环形加速器,专门用于生产、捕集反物质。为了纪念第一个提出反物质概念的伟大物理学家保罗·狄拉克,这座前无古人的巨大加速器就被命名为狄拉克之环。在太空中永不熄灭的阳光与星光照耀下,狄拉克之环就像地球的一条项链,熠熠生辉。
但多年以后,我已经很老很老时,再回顾历史,却越发觉得狄拉克之环更像套住地球的一圈绞索——
从那时候起,他们就把人类送上了绞架。
狄拉克之环刚刚建成后的几年间,反物质捕集技术并不成熟,因此经常会出现反物质粒子流撞上加速线圈圈壁的事故,正反物质一旦相遇,便发生湮灭,放出核爆都无法与之媲美的巨大能量——地上的人们给这种爆炸起名为“闪星”,尽管俗气,但也比“反物质湮灭事故”好听是不是?因此,虽然美丽,但闪星的出现绝不是什么好事,每一颗闪星都意味着一个线圈的毁灭,也意味着成吨的美元变成了一场宇宙焰火,烟消云散。
那时狄拉克之环在我眼中就像月球一样遥远。但后来,我有幸亲眼目睹它结束闪星时代,拉开了平坦时代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