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第一次在此梦中醒来,一切和我之前所熟悉的不同。这不是当局制造的冬梦。繁饰点点的锦衾压在我身上,让我透不过气。在阴暗的室内,我躺在红木雕花床上。隔着窗户纸,我看见廊下走过一个身影。一个丫鬟从敞着的门进来。
“呀,少爷醒了。”她将吹凉了些的药放在红木桌上,“我得去告诉老爷。”
“小翠!”我吃惊于自己知道她的名字,“别去!”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说;也许,我看起来太过激动,而脸色苍白。小翠看了我一眼,走了。她还是走去告诉了父亲。
这是个三进三出的大院,他们叫这里赵府,叫我少爷。我的屋子在东苑,旁边就是母亲。东苑里栽着芭蕉和槐树,树荫大得很。院落坐落在乡下。在这个梦里,这是多少年前的地球呢?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相关的图片。
在当晚的饭桌上,父亲抚摸着我的背,很高兴我很快就康复了。
“胡医生的医术高明,”父亲说,“手到病除。”
“还是他自己的问题,”母亲斜眼瞧了我一眼,“他应该多出去走走,不应该整天闷在屋里。不然,以后晕倒的机会多着呢。”
“说的是。”父亲转头看我,“下次我叫人带你去学打猎。”
可桌上还坐着另一人,她不说话,只低头吃饭,吃完就走。父亲在看着我的同时,一边也瞥眼注视着她。在迦南,她叫C,别人说她是我的母亲。而在此地,我称她为二姨娘,我的母亲正在我左手边。当C离席时,我和父亲一起注视着她。
“真没礼貌。”等她走远之后,母亲说。但没有人搭理她。
母亲尴尬着,看着我和父亲还在发愣,用筷子敲我手。“快吃!”她说。父亲也被这敲击声唤醒了。小翠站在一旁,不禁捂嘴,嗤地一笑。
“还笑!”母亲瞪了小翠一眼。小翠讨了没趣,讪讪地站直了。
我继续吃饭。可是真奇怪,在此梦中,我竟能感受到饿意。那些人竟是如此鲜活。为什么?为什么此梦中还有我未见过的人?而我竟也拥有在这里的一套记忆,即便我知道那记忆是假的。仿佛有人将所有的事情在我耳边述说过一样,详细而又模糊。可是,他们是涨落出来的吗?又是谁涨落出他们来的呢?这一连串的问题压得我透不过气。
这是梦境吗?唯独对于这个问题,我有着明确的答案。这里的天空是假的,它不稳定。在我第一次醒来时,我看到了它青色的边界。在第一天晚上,宅子里只有十七个人。而第二天,已经有了三十五个人。
用DM造梦并不难,可是,单凭个人很难控制好“涨落”,更不要说“涨落”出人了;而且,如果当局发现的话……我们都知道,当局控制一切。
是谁造出了这个梦境?又如何要将我囊括进来呢?
我又能问谁呢?
晚上,我让小翠早早去休息。我对她说,我刚恢复,想睡。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提着灯走了。那一点光亮慢慢消失在窗户纸后边。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不信任我。
等到夜深了,我悄悄拉开门,蹑手蹑脚往西苑去。果然,C的房里还亮着灯。眼下西苑四下无人。中庭立着的海棠花丛隐在黑暗中。我站在廊下,敲门。
“是谁?”隔着窗户纸,隐约能看见她从桌边站起,走到门前。她不开门,又问了一遍,“是谁?”
“是我。”我压抑着声音说。
她开了门,神色如常。她疑惑地看着我,仿佛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是你做的,对吗?”看到她装出来的疑惑神情,我愤愤地说,“你做了这里的梦,你把我也带了进来,为什么?”
“你在说什么?”她更加疑惑了。
“你还在装!”我又忍不住激动起来,“为什么你从来不能跟我说一句实话?为什么你从来就不能正面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被吓得身子缩进了屋内,我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她往里逃,而我的声音一下就软了下来。
“我求你了,”我看着她,忍不住带着哭腔,“你就告诉我吧。”
我们的声音太大了。在廊那边,透出来一丝光亮。那光亮一边走近,声音一边投向我们。
“是谁呀?”
小翠提着灯笼走进,看到是我们。灯笼的光刺得我们眼睛生疼。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有些恼,右手遮着眼睛,“别照了!”
小翠将灯笼放下。“我来给少爷熬药啊,明早上要喝,可得熬几个小时呢。听见二太太这里有声音,我就过来看看。少爷不是睡了吗?”
小翠一副天真纯洁的表情。我松了攥着C的衣袖的手。
另一阵脚步从西苑门口来了。父亲,以及跟随着的三个仆役。他走到海棠花下,看清楚是我。
“你来做什么?”他有些吃惊,又有些生气,“你来找你姨娘做什么?”
我不敢说话,低着头。父亲看着我,小翠站在父亲身后仰着头看着我。C也不说话。过了很久,父亲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病才好了,又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父亲说,“别来打扰你姨娘了,你不知道怀了孩子,得多休息?”
C怀孕了?我抬起头,对上父亲的眼神。可他没有再理我。他让C好好休息,跟她一起进了屋。让小翠送我回去。一路上,小翠都在背后瞧着我。
第二天,我称病没有去吃饭。中午,我偷偷又跑到西苑去。父亲,母亲和仆役丫鬟们此时都在中厅里。我得等着C,每次她总是第一个离席。
她的房门虚掩着,没有锁;我在海棠花丛边徘徊。我犹豫着,最终还是推门而入。那扇格子门轻的很,仿佛一吹就开。管他呢,反正,现在都还在吃饭。
那房间里干干净净。左手是一小桌,桌上摆着茶具,茶壶。右手是一床,搭着白色的床帷,红底白花的被;床头边上是妆台,中央的大镜子正好映出我站在门口的模样。只是,靠窗的那边墙上做了数十个物格。有的上面摆着些小盒子,有的放着簪子,梳子之类的小玩意。我走近去,从靠近手边的一个物格里拿起了一本书。
这是什么书呢?封面上赫然写着《坎特冬屋手记》!我心里颤了一下,书差点从手中滑落。这书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偏偏又是在二姨娘的房内?正当我准备物归原位的时候,C突然推门进来了。
“你在干什么?”这时,她倒像个陌生人,像二姨娘了,“把东西都放下!出去!出去!”
我后脚刚一迈出门槛,门就砰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