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无话,到了八院,我在一车人异样的眼神中,下了车。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也会来精神病院。在我以前的意识中,精神病院就是疯人院,里面都是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疯子,随时都有可能拎着菜刀,追着你砍。谁要是进了这里面,就意味着你曾经拥有的一切社会形象统统作废,剩下的只有世俗的蔑视。
“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此言过于宿命,不过,倒也揭示了命运的诡谲。从我踏进八院的那一刻,我也成了别人眼中不折不扣的疯子。
没想到八院居然很漂亮,几栋白色整齐的大楼,大楼前方,是一个满眼青翠,生机盎然的小花园。花园中央,则有一个六角凉亭,飞檐走石,古色古香。园中设有甬道,皆由鹅卵石铺就,清幽自然。花园左边,是一个圆形水池,池中立有假山,假山顶部,现出喷泉。泉下,有金鱼游与其中。花园右边,则是一处宽敞的平地,平地上建有许多健身设备,单双杠,跑步器,转腰器,五花八门。有几个穿着竖条纹衣服的病人,正在锻炼。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
我进了候诊大厅,看病的人很多,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大厅的墙上挂了很多牌子,一个牌子介绍一个医生。我注意到一个姓陈的男医生,四十多岁,在国外进修过,有二十多年的临床经验,尤其对强迫症很有研究。于是,我就挂了他的号,才五块钱。挂好之后,由护士指引,我来到二楼东边陈医生的诊室前。到那一看,人还不少,居然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的,长得挺漂亮,也在门前焦急地等着。再看看其他科的,比如失眠科,抑郁症科,恐惧症科,神经衰弱科,门前都排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我突然感到一种平衡,原来患精神疾病的人这么多啊。
等了大约四十多分钟,轮到我了。我推门进来,只见一个面相敦厚,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坐在里面。我把挂号单交给他,然后在他对面坐下。陈医生仔细地打量了我一下,然后问道,你还是学生吧。我点点头,是,今年上大一。陈医生接着问道,哪些症状?
我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点,把那些恼人的症状一个个说给他听,他一边听一边记,然后又问到,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想了一下,2001年吧,上补习班的时候,大概有两年了。陈医生,求求你,我非常的痛苦,希望您一定要治好我。
陈医生笑了一下,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事实上,如今得强迫症的人越来越多了,但你放心,强迫症完全可以治愈,但需要你的全力配合。强迫症的发病原因,虽然目前还不清楚,但一般性格胆小,内向,保守,追求十全十美的人容易发病。目前,医学界的治疗方法是以心理治疗为主,以药物治疗为辅。心理治疗主要是遵循“森田疗法”,归纳起来,就是八个字,“忍受痛苦,为所当为”,也就是说,有强迫症状的时候,不要理它,忍受着那种焦虑和痛苦,做自己应该做的事,这样坚持下来,因为切断了强迫行为的恶性循环,慢慢的也就会缓解,直到康复。当然,这个过程很痛苦,有时候意志很难控制,所以需要药物辅助。
我问道,需要哪些药物呢?
陈医生道,主要采用三环类药物,以氯米帕明最为常用。其他的还有氟西汀,苯二氮卓类,另外抗抑郁的药物,如丙咪嗪和阿米替林也可以用于治疗强迫症。
我把身子往前靠了靠,陈医生,您也知道,我是学生,没有多少钱,希望您能给我开一些便宜的药,我谢谢您了。
陈医生笑了,我明白,我也是从学生时候过来的。就给你开氯米帕明吧,一瓶才四十多块钱。记住早晚两次,一次两片,不要多吃。另外,精神类的药物都有副作用,你要有个精神准备。第一就是很容易发胖,其次是嗜睡,恶心,便秘,尿潴留,食欲减退等等。
我很认真地听着。只要能治好强迫症,再多的副作用我也愿意忍受。
陈医生在药单上刷刷写了一通,让我去一楼抓药,然后下个礼拜一过来复诊。我千恩万谢的道别,然后出了诊室,到一楼抓了药,然后就走出医院主楼。很开心,感觉生活一下子又有了希望。
我并不急着回去,就绕着医院转。精神病院实在是一个神秘的地方,我想更多地了解一下。信步走来,不知不觉地上了病房所在的楼层。在三楼,有一道门锁着,不过可以通过玻璃看清里面。里面是一个大屋子,屋正中挂了一幅巨大的油画。画的是一条通向远方的林荫道,道两边是整齐的杨树。金秋季节,落叶缤纷。画面的色调,是暖暖的金黄色。屋里还有桌子椅子,二三十个男男女女,或站或坐。虽然容貌迥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目光都很呆滞。他们的肉体存于现世,精神却已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世界。
看着这群被妖魔化的所谓的非正常人,我的心情很复杂。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他们,尤其是现在这个高速发展的社会。竞争的加剧,人情的淡漠,使得每个人的精神都处在一个扭曲的边缘,很容易就会变形。我相信很多人都懂这个道理,但似乎又都有意无意地嘲笑与歧视着他们。一个健康文明的社会,不应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