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10岁前我爸爸也曾经把我抱回老家让我爷爷看过,但大概太早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我妈似乎从没跟着回去过。
我爷爷也没提到她。
就像钱钟书说的,吃到一个鸡蛋,有必要知道那只下蛋的母鸡吗?
而对于我爸来说,我妈的价值自然趋近于无穷小,就连我的价值也就是聊胜于无。我老娘就好比一个自动售货机,我爸把钞票插进去,他得了饮料喝了爽了,但还要拾起售货机吐出的零钱。
他大概觉得我就是售货机吐出的找零而已。
这不是夸张。
一年冬天晚上,我爸和我妈坐着黄包车抱着我从戏院回来。
我妈说要去北师大上预科。
我爸说,只要是个女人就会生会养,不需要文凭。
我妈憋了一会,忽然恨恨地说,你倒是有文凭,也只是会生不会养,要是没有老头子,我们全去做花子了。
我爸瞪着我妈,冷语道:哼,你这样的女人,我打都懒得打。你以为你上了预科,将来上了大学,就能配得上我?就能风风光光地让我娶你?想都别想。野花最香的时候还放不到大雅之堂上呢,更何况还是开残了的。
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情不自禁地把我抱得更紧、更紧……
忽然,车夫拉着我们直愣愣地钻进一条两面高墙的巷子。
我爸正要问,这是走的哪条路啊。
车夫把辕一撂,回过身,摘了帽子,阴笑着看着我们。
我眼熟啊,这不是这些日子一直在我们家胡同口买糖葫芦的那个吗?
“黄先生,早听说你家老爷子腰缠万贯,能买下半个北平城。借我俩子不心疼吧。”
我爸一听吓得浑身筛糠,“都好说啊,明天就给你送来。”
“就不辛苦您了,让你太太去跟老爷子传个话吧。”
我爸忽然跳下车,转身想跑,没想到车后面迎面也走来一个,手里的刀子月色下闪着青光。
“呦,连太太孩子都不要了。够爷们的啊。”
我爸急了,“你绑了我没用的,这女人不是我明媒正娶的,老爷子见都没见过,哪能给钱。”
“嗯……倒是替我们想得挺周全的,那就把少爷留我这儿吧,对了连你太太,不,你通房的丫头一起跟我们住两天吧,有妈在一起,少爷也不会惊着。”
我爸眼里射出一丝光亮,连连说没问题。
就在这当儿,一大团雪砰地打在假车夫的脸上,雪团攥得够结实的,打得假车夫鼻子喷血,还没粉碎,又滚到拿刀的脚边。
一个人从三人多高的墙上轻如燕子般落下来。
我大叫一声:广洽伯伯。
从那时才知道广洽像昆仑奴一样,身怀绝技,比这两个强太多。
“你妈扛的这垛糖葫芦半个月了,都没重新插一下,你要是真吃这口饭,早饿死几回了。”广洽说。
两个人一顿磕头求饶后,广洽就放了。
我妈脸上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倒像心如死灰了。
我那时自然不明白,危急之中,我爸的策略有多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