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失去的平衡
不祥之月。
血红，妖异。
悬在深蓝色的天幕之上，几乎可以看得清楚其上满布的斑驳花纹。
此时，四野俱静，万籁无声，甚至连一丝细微的虫鸣声都听不到，仿佛这个空间之内，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迫着，让人没有办法忽视它。
一水之隔的地方，能看出山势连绵的痕迹，在夜的阴影掩盖下，仿佛潜伏的怪兽，正在虎视眈眈，随时预备着一跃而起，将它的猎物轻易踩踏在脚下。
就在这一片死寂之中，一道银光乍现，直冲高空，恍若流星般划破了天际，一瞬间却又如烟花爆裂，顿时银光四溅，令人几乎不可逼视，但是就在那一片银光闪烁之间，一层无形的光恍如保护罩般，自那银光最中心处开始，徐徐垂落铺展，仿佛纱帐般要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似的，于是刹那间，风—云—变—色！
银月早已消失，幽黑夜幕顿时翻滚着云层电光，雷声轰鸣，仿佛下一刻，便会陡降暴雨。
狂风大作，吹得沿河绿树身形萧索，不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被吹落的叶片顿时飘得满河都是。
惊涛拍岸，素日婉转迤逦的清河仿佛突然被激怒了似的，扬起的浪一波高过一波。
岸边一棵细弱的葵柳，被冲上岸的浪拍垮之后，倒地不起，待那波浪退下去之后，却旋即被风吹起，顷刻之间便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所谓天地异变，莫过如是——
只是，还不止这些。
时间一分一秒正在悄悄流逝。
但是那个存心要在今夜逆天而行的人，依旧闭眸凝神，双手结印，口中喃喃念着细微而无法分辨的咒语。
许久以后，远处城内的钟声陡然敲响，在这样的暗夜里，虽然因呼啸的风声吞掉了大半的回音，却依然清晰可辨。
午夜十二点。
正是黑夜与白日的交界。
一切的一切，将会在此刻，出现颠覆性的改变契机——
结印的手陡然变换手势，紧闭的眸子也在瞬间睁开，暗夜之中，炯炯发亮，恍似明珠一般。
风狂！
浪急！
呜呜的风声和着哗哗的水浪声一波一波叠在一起，吵得人耳中隐隐产生轰鸣之感，只觉得天地仿佛都要在一瞬间崩塌了似的。
一道耀眼的强烈白光陡然划破天际，凡是白光所经之处，气流仿佛产生了波纹一般，如水面涟漪，渐渐扩大，但是陡然之间，那些涟漪却乍然破裂，仿佛硬生生从中挖出一个洞般，随即便有金红白黑四色光珠骤然从中飞了出来，朝不同方向快疾坠了下去。
只一瞬间，那四色光珠便消失了踪影。
风住。
浪停。
呼啸声乍然静止。
远处“当当”的钟声却还在响着，敲完了最后两下，随即便恢复了宁静。
黑夜正式拉开帷幕。
云收。
月出。
仿佛适才变色的天地完全不曾存在过似的，如今的夜空，完美如新月初辉，梦境一般。
月光洒落一片浅淡银辉，映照出河畔不远的人影，此刻月光偏移过来，刚刚好映出他的模样。
秀丽，是他予人的第一印象，月光下隐约辨得出他肤色浅白，眼耳口鼻生得无一处不完美精致，甚至连每一根长睫上挑的弧度都无可挑剔。
再看一眼的话，便会让人忍不住沉溺在他的黑眸中。
他有一双极其多情的桃花眼，似笑非笑，似有情，又似乎无情。
正是成真。
此刻他站在河畔，看着适才那四色光珠消失的地方，唇角一勾，顿时露出了一个得意已极的笑容。
金色饕餮，红色穷其，白色梼杌，黑色混沌。
世上既有“四灵”，相对的，自然也就会有所谓的“四凶”，而他刚才放出来的那些，正是“四凶”！
当然，如果此刻是千年之前，他的师兄嘉月一定会冷然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是此刻不是千年前，而他，也没必要知会任何人，告诉他们“四凶”临世。
是，是他召唤了它们出来，不过，它们被封印制约了那么久，怎么也该放放风了吧？
虽然他召唤出来的那几只是比较让人头疼的妖怪，但是若非如此，这个时空怎么能够扭曲，助他找到那颗舍利？
所以，只有如此——
晚上八点，都市霓虹再度亮了起来。
君悦饭店经理办公室内，关晓鸥正站在窗口朝外看。
夜色正好，满天繁星，映着霓虹都市。
有人却在此时轻轻敲了下门，关晓鸥回头看过去，是一个服务生模样的女孩子，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些点心，还有一杯果汁，见关晓鸥疑惑地看着她，便对她笑了笑，“这是我们经理交代我送过来的，请慢用。”她放下盘子后就退了出去。
真是训练有素。
关晓鸥走过去，看着那一盘点心。
很漂亮，味道很香，让人忍不住就会食指大动。
如果阿七也在就好了——
关晓鸥的眼珠子打了个转，笑得鬼鬼祟祟，从自己随身的包里翻了半天，好容易找到空位，她伸手端起盘子就把那盘点心全部倒进了自己的包里。
嗯，带回去跟阿七一起吃。
她满意地点头，坐下来等沈婷，同时从背包里翻翻捡捡，准备晚上用来抓妖的武器。
这次来君悦饭店，是因为这家饭店从十天前开始，厨房内放置的所有食材以及所有的成菜或者半成品，全部都会在天明之后不翼而飞，开始以为是有人偷窃，但是警察来了之后却没有发现任何偷盗的痕迹。
于是，他们就请来了她。
但是她之前曾在饭店内转了一圈，却并没有任何发现，所以才准备晚上留在这里守株待兔。
袖中剑，定身粉，银钉，黄金索……全是可能用得到的东西，她整理得很仔细，就像以前抓其他妖怪时一样。
没错，她现在要做的事情，跟以前没什么分别，就像她现在的生活一样，跟以前没有任何改变，还是那样一直继续着。
可是……
为什么她总觉得怪怪的，好像身边突然少了许多东西似的，又或者是少了许多人……
“我到底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啊，”关晓鸥忍不住伸手轻扣自己的额头，“我哪里认识了什么‘许多人’，难道是最近太累了，所以才会冒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鬼念头？算了算了，抓妖抓妖！”
于是她更加“努力”地把包里所有今天晚上要用到的武器全拿出来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至于刚才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来的古怪念头，很快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时间流逝得很快，钟声敲过十二点后，整座酒店的灯全部熄灭，一个人也没有留下来。
窝在厨房的更衣室内，关晓鸥屏息凝神，等着那个能够一晚上偷空酒店厨房的妖怪到来。
只是她在这等了起码有一个小时了，但是妖怪今天似乎根本就没有想来这里报到的意思，根本连半个鬼影都没有看到。
于是关晓鸥觉得，妖怪再不来的话，她都快要睡着了——
“喀喀喀……”
“喀滋喀滋……”
“嚓嚓嚓……”
古怪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起来。
仔细辨认，似乎是来自于更衣室外头的厨房。
关晓鸥皱眉仔细辨认，但是那声音太细微了，乍一听上去，会让人误会是老鼠在偷吃东西。
难道是耗子精？
要真是的话，如此解释倒也行得通……
放轻了脚步声，关晓鸥不声不响，悄悄凑到之前已经预留的缝隙朝厨房看去——
借着透过厨房的窗口所传来的暗淡的光，可以清楚地发现，有个夸张而有些隐隐变形的影子，正做着张大嘴吃得不亦乐乎的动作。
“喀喀喀。”
“喀滋喀滋。”
“嚓嚓嚓。”
声音清楚多了，很明显，像前几天一样宽松的环境令“它”放松了警惕，以至于放开怀抱，专心致志地对付厨房里一堆美食。
关晓鸥近乎瞠目结舌了，因为她分明听到“它”打开冰柜横扫里头生的鱼虾冻肉的声音。
这家伙是饿死鬼投胎吗？怎么什么东西都往肚里塞，难道不怕肚子疼？
实在无法忍受它像倒垃圾一般把厨房里所有它能找出来的东西往肚子里倒的举动，关晓鸥蓦地闪身而出，随即“啪”的一按开了厨房内的电源。
灯光大亮。
那个背对着她的正在欢快地吃东西的“东西”霍地转头，目光凌厉如电，视线正正好扫在她身上——
关晓鸥只听到“咕咚”一声，半晌后才发觉那是自己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而发出的声音。
该怎么说呢？
看到这“东西”的第一反应，她的直觉居然告诉她要逃。
那是个看起来长得很像牛的东西，身上覆盖着青灰色的长毛，头顶上长有一对颜色鲜艳的弯角，眼若铜铃，一张夸张的大嘴，它回头的时候，一只澳洲大龙虾的半截身子犹悬在它嘴边，还没有来得及吞下去。
快逃！
理智再一次提醒了关晓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站在那里，明明知道自己现在赶紧跑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却就是抬不动脚，整个人都被那个怪物的目光所震慑，站在那里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怪物“咕噜”一声，吞下了澳洲大龙虾，随即在空气中嗅了嗅，突然抬脚朝她走近了两步。
距离被拉近，于是关晓鸥得以清楚地看到跟它的“牛形”绝不相衬的满排雪亮牙齿，跟餐刀似的，在灯光下甚至微微反光。
然后，它开始说话了：“好香。”
关晓鸥顿时毛骨悚然。
换了任何人，被别人用一种仿佛是在看一道上好大餐的眼神面前，都会觉得不舒服吧？
更何况，此刻用这种眼神看着她的，是个怪物？
关晓鸥盯着它，不知道自己是该逃命要紧，还是应该赶紧抄家伙把这怪物灭了再说。
不过眼前这只怪物似乎根本没有给她考虑的时间，它几乎像是一发炮弹似的，陡然就弹身朝她扑了过来！
它那一扑，挟着风势，几乎令人无可闪躲，于是关晓鸥避无可避，“砰”的一声直接被它就那么给压在了身下。
怪物低下头拼命嗅，只不过它的嗅觉太久没用，有一定的偏差，怎么也找不到那种香味的来源，最后它一恼，索性张嘴就咬了下去——
关晓鸥下意识抓起身上的包朝前一挡，刚刚好卡在怪物上下两排牙齿中间。
“唔唔唔！”怪物却激动地衔着她的包跳了起来，随即从她身上撤开，嘴里咬着包的一角，“哗啦”一下，顿时把包里的东西洒了一地。
“就是这个！”它喜滋滋地嚷了起来，冲到了从关晓鸥的包里撒出来的那几块点心前。
关晓鸥看着一地散落的除妖专用工具，脸色好看不到哪里去，尤其是看到一些药粉之类的东西，更因为面前这怪物粗鲁的举动而洒得满地都是，于是她顿时愤愤地朝它瞪了一眼。
但是就在她的视线落在它身上的那一刻，关晓鸥突然发现，面前的这个怪物它它它……它正在变化！
只是一瞬间，面前的这只“牛”变成了一个穿着青色短裤短衫的女孩子，圆圆脸，大眼睛，捧着那几块点心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样子傻傻的。
关晓鸥彻底傻眼了。
面前的女孩子却好满足地捧着点心，笑眯眯地看了又看，然后“咕咚”，吞下去第一块。
“好好吃哦！”她叹息。
然后，“咕咚”，吞下第二块。
“这种也很好吃！”她再次感叹。
“咕咚！”第三块。
“你……吃东西都不用嚼吗？”关晓鸥看得瞠目结舌，原本的那些恐惧随着怪物幻变成人而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嚼什么？你没听人说过，饕餮能吞天吗？”怪物幻变成的女孩子满不在乎地开口，随即留恋地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头，“再说，我饿了这么久，怎么可能细嚼慢咽？”
“饕……饕餮？你是饕餮？”关晓鸥吃惊地瞪着她，再一次兴起了想逃的念头。
饕餮转过头看她，“还有没有？”
关晓鸥迟疑地回看她，如果她说没有的话，她会不会吃掉她充饥？
仿佛看出了她在想什么，饕餮安慰地拍了拍她，“我不会吃你的，你放心吧，要不然吃了你，恐怕那条龙又要跑来找我麻烦了！”
“龙？”关晓鸥疑惑地看着她，“什么龙？”
“怎么？”饕餮好奇不已，“虽然我才跑出来没几天，但是都已经听说了那条龙已经从舍利里头脱困的事情，怎么他没来找你吗？”
“他为什么来找我？”关晓鸥更加奇怪了。
饕餮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难道他没来找你？不可能啊，千年前死去活来连累得我们都被封印起来了，如今他跑掉了，怎么也不可能什么动静都没有啊？”
她说到最后，简直就像是在喃喃自语，关晓鸥听了半天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算了算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饕餮想不通这个问题，也没有继续，只是拍了拍肚子，“还是很饿啊，我继续吃东西！”
关晓鸥突然想起自己的正事，于是顿时把饕餮刚才说的话顿时抛到了一边，带着商量讨好的语气开口：“我说……你能不能换个地方吃东西？”
叹气，饕餮能吞天，她可不敢硬来，万一惹恼了饕餮，她一口把她当食物替代吞下肚该怎么办？
所以，能商量就商量吧。
“是这里吗？你确定？”站在密林之外，关灵儿持剑在手，有些疑惑地看着地灵。
地灵人立而起，瞬间化为人身，“绝对不会错，就在这里！”
到处都是狐味，除了这里，还真找不出第二处像狐狸窝的地方。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穿过林中树叶，在地上形成深浅不一的光斑，一直延伸到树林深处，关灵儿朝里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那我们进去吧，尽快把阿七找出来！”
“走！”地灵说着话，人已经闪身走到了关灵儿前面。
密林里头发出难闻的树叶腐烂的气息，越朝里走，空气愈显得凉爽，树叶遮天蔽日，几乎已经看不到阳光的痕迹。
“这次……能找到阿七吗？”关灵儿不太确定地低声开口。
地灵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用太担心，晓鸥不会有事的。”
关灵儿默默地点了点头，可是心里却还是无比担忧。
寻找晓鸥已经有段日子了，可是却到现在仍然一无所获，原本想着能找到阿七也好，可是他们几乎翻遍了所有的狐狸窝，却根本没看到阿七的影子……
到底他们在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敖烈那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关灵儿的眉忍不住紧紧皱了起来，心思全部放在这上面，脚下只是机械地移动，跟着地灵朝前走。
但是地灵却突然停下了脚。
关灵儿一头撞上去，只觉得他浑身的肌肉仿佛在一瞬间绷紧了，浑身都散发着戒备的气息。
“怎么了？”她忍不住问他。
地灵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警惕地左右看了几眼，最终，将视线落在密林深处的某一点上。
仿佛有风吹过，那个地方传来了“哗哗”的声音，很细微，几乎不可察觉。
关灵儿握剑的手忍不住紧了几分。
“退后！”地灵却陡然出手将她朝一边推了过去，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黑色的光夹杂着呼啸的风声，从刚才那个细微声音发出来的地方飞扑了过来！
关灵儿被推开，侥幸避了过去，而地灵也在同时闪身疾退到一边，离开了这道光的有效射程距离内。
黑光却蓦地停了下来，原地跳跃了两下之后，一个人影慢慢地从那团光里现身——
是个男人。
一头黑色的长发胡乱地披在身后，发根里藏着两支乌色犄角，凌厉地高高挑起，眼瞳是红色的，微微带点淡金，耳朵是尖的，昭示着他绝非常人的身份。
只是此刻他脸上的表情绝对不怎么好看，有些阴沉，有些不耐烦，眉头皱得紧紧的，仿佛是在生气，眼神里有怨恨的神色，他上下打量着他们，突然一伸手——正确地说是伸出指甲也是长长弯弯又像黑铁般的利爪，对他们勾了勾，“过来跟我打一架，让我消消火！”
呃……这是什么反常的状况？
关灵儿与地灵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来历不明的怪人到底是想做什么。
因为他们的迟疑，没等到他们动手的怪人有些不耐烦，蓦地朝他们冲了过来，“既然你们不动手，那么就换我来动手吧！”
黑铁般的利爪扬起了风，顿时无比快疾地朝关灵儿所在的方向抓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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