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权
腊七腊八,冻死寒鸦。
爹见我们一副愁眉苦脸相,爹说,我们今天就杀猪吧!在乡下,一年到头最喜庆的日子莫过于杀年猪了。可眼下,还不到二十呢,按规矩,过了二十才动刀的。
我和媳妇却喜庆不起来,厂里效益不好,我俩都轮岗,要不,谁个回乡下过年呀。即使回,也是二十七八才象征性回一趟乡下,吃了团圆饭,再拎上爹妈灌好的香肠,腌好的腓骨,炒熟的花生等大包小包往城里赶。
五岁的儿子听说要杀猪,拍着巴掌满院子窜,“呦,吃排骨煨藕啦,吃排骨煨藕啦!”因为手头拮据,已有半年没让儿子喝过排骨藕汤了,儿子能不向往吗?
爹抽着旱烟,冲小孙子脸上喷出一个圈圈,说煨藕就煨藕,我孙子吃了开心窍,乡下人迷信,总认为吃了有眼的食物孩子长心眼,可我吃了几十年的藕了,照样缺心眼,要有心眼的话轮岗也轮不上俩口子一块轮吧!
爹绑上年猪,捆上架子车上,踏着冬日的寒风上路了,太阳明亮亮的,蛋黄一样,像娘缺水份的脸,又像我们厂长冷冰冰的眼。我和媳妇对望了一眼,谁也没跟上去,怕在街上碰见熟人,丢份!
爹是裹着小北风回来的,听天气预报说就要下雪了,娘便手脚忙乱着剁排骨!
“呦,煨藕了,排骨煨藕啦!”儿子满院子撒欢。
爹正卸肉呢,爹就一拍大腿,糟,忘在集上捎三斤藕了,爹一脸歉意望着小孙子,像犯了弥天大错似的。
我把眼一瞪,“煨什么藕,煨萝卜才好吃,萝卜又叫小人参呢!”
“我就要煨藕,就不要小人参!”儿子嘟起嘴。
“知道东北人为啥那么壮吗?”我弯下腰启发他,“东北人都吃小人参!”
“我又不是东北人,我就要吃藕,爷爷说了的,吃藕的人聪明!”儿子反驳起来一套一套的。
到底是隔辈亲,儿子一向恋他爷爷,我没好气似瞪一眼爹,“都是您平日惯的,看您这会哪儿弄藕去!”也是的都过了大响午了,集也散了。
爹不理我的茬,抱了捆稻草进屋,开始扭稻草绳,边扭边对孙子说,“就有,就有!”
稻草绳越扭越长,爹估摸差不多了,便脱了鞋,换上一条烂裤子套上身,又找烂布包了脚,开始将草绳从脚掌一圈圈往腿上缠,一直缠过膝盖处。我想起来了,爹这是要下塘挖藕呢。大集体时,生产队挑塘泥,大伙都这么缠的,省鞋又保暖,可眼下是冻死寒鸦的季节呢!
爹不理我的劝,爹喝了一大口老白干,拎上锹便下塘了,爹故意在污泥中笑了又笑,意思是叫我不用担心,可我还是看见爹的眉头皱了几皱,水渗进稻草里,不冷才怪呢。
我赶忙和媳妇去生火盆,待会爹上来须在火盆边烫上一个热水澡,否则,人会冻出问题的。
爹几乎是被我拖上塘的,一个多小时,爹才挖了不到两斤藕,爹很不过意,要不是我变了脸色,爹是执意不会上塘的,我说爹您要再不上来,我就下来了,爹疼孙子,爹也疼儿子,爹知道我身子骨念书念出一身病,伤个风感个冒没十天半月不会好,爹才讪讪着被我拖上来。
洗完澡爹在火盆边向了半天水,手才有了点暖意。晚饭时分,炖好的排骨藕汤诱人的香着,儿子连筷子都不用了,双手撕啃着排骨,间或喝上一大口藕汤,上下牙交错着忙碌,咯咯直响。这当儿我发现爹的上下牙床抖动得厉害,我说爹您牙痛啊!
爹呡上一口酒,爹说,“哪呀,是一块寸金软骨欺我人老材料不中用了。”爹称牙齿为材料,可饭吃完了,我发现爹上下牙床还在抖动,我心里一楞,立马醒悟过来,爹这时冻得还没缓过劲呢!
打那以后,我再也没吃过排骨煨藕,我怕听见爹牙齿打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