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利民
那年冬天常和父亲去江面上捕鱼,用冰穿凿开厚厚的冰层,把抄罗伸进冰窟窿,把鱼捞上来。几乎每一天都是如此,因为家里困难,全靠这些鱼来卖钱度日。
那时父亲才四十多岁,生活的艰辛已把他打磨得没有了棱角。每天只是默默地干活,几乎没有什么话,连笑容也仿佛被冬季冻结了。和父亲在一起干活是很乏味而提心吊胆的,一不小心就会招致训斥。渐渐地,我终于明白,在生活的厚重中,父亲的心也被磨硬了,血液也被冻冷了。
有一次我们在江面上寻找有鱼的地带,几乎一整天也没捞到多少鱼,父亲的脸越来越阴沉。后来终于找到了一处冰面,我便开始凿冰。由于干了一天,胳膊又酸又痛,手里的冰穿越来越沉,我几乎都拿不动了。父亲忽然冲过来,一把夺去冰穿,随手把我推到一边,骂了句“废物”,便使劲地凿起来。冰屑纷飞,有几块打在我的脸上,麻麻地痛。忽然觉得父亲的心就像这些冰一样,寒冷而坚硬。记得许多年前父亲不是这样的,那时他常抱着我,手掌温暖而轻柔,笑容也是灿烂的。世事的沧桑真的可以将一颗心变得麻木,这样想来,又觉得父亲有些可怜。
事情发生在一个傍晚。天上下着雪,我和父亲在附近的冰面上捞了一天的鱼,准备回去。过江面的时候,由于冰上的雪厚,打鱼的人留下的冰窟窿都被掩盖上了。虽然我一再地小心,可还是一脚踏进了冰窟窿,猝然之下,我的一条腿便滑了进去。我惊叫了一声,立刻觉得冰冷的江水浸透了厚厚的棉裤。我用手慌乱地扒着冰面,身体还在向下栽去。就在这时,父亲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真切地感到那手的力度,我被拽了上来。父亲迅速地脱下我的棉裤,然后又极快地脱下自己的棉裤给我穿上。此时,他只穿了一条线裤,外面套着单裤。我的两腿几乎失去了知觉,站都站不起来了。父亲背起我就走,伏在父亲的背上,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心渐渐地温暖起来,漫天的风雪也充满了温情。父亲还是在意我的,为我尽快地把我背回去,他连辛苦了一天捞到的鱼都没有拿。而以前,我一直认为他心中只有那些鱼的。
到家的时候,父亲的两腿都快冻僵了,母亲用雪给他搓腿,他对我笑着说:“没事儿,跑得快,冻不着!”那笑容直印到我心里,我流下泪来。
忽然明白,父亲的心虽然历经了太多生活的风霜,虽然也一度被冻硬,可就像江上的坚冰一样,那份对亲人的爱就是隐藏在冰下的流水。而且在爱的阳光下,坚冰终会化成涓涓的暖流。父亲的心虽然有了一种硬度,可更多的是一种韧性,就像冬天里的树,虽然承载了太多的风雪,却终不会被压断。明白了父亲的心,也就明白了他冷漠外表下那份深深的爱。那是温暖我一生的力量,会捂热生活中每一个困难的日子,让我于黯淡的际遇中能鼓起铮铮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