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咸阳的春天去的很早,暮春时节的败花如颓然凋零的飞雪,满地愁雾叆叇。让人应接不暇。高渐离背着琴默不作声的放眼望去,大道如同铺开无边的锦秀山河,杯盏似的盛满阳光。投射在一尊青铜古器上,上面翻云覆雨呈现着几百年来秦国从弱小蛮夷再到天下霸主的伟大蜕变。
彼时,献公为国捐躯,无数赳赳秦人落得马革裹尸天地不泯使魏国人为之震然。继而孝公即位任用商鞅,影响华夏中原实行依法治国。这次伟大的黑色帜变是中原虎龙割据的七国重新构造格局的分水岭。这些英雄造就了时势。
变法必会有牺牲。商鞅为人太过刻薄,作茧自缚,锢住了别人,也终于缠住了自己。这场变法虽然使民殷国富,社会一片大同之境。却也落得后院狼烟不止。孝公去世,一直沉匿的旧贵族骤然反扑。这场大火,侵蚀了如此多的鲜血。虽是一场光荣的革命,是直使秦人君临天下的基础。
唯一的缺陷,它敛了,伸不开手脚放不开心胸。严苛酷法全无人性的剥削,也是伟大美丽政治口号下的残忍牺牲。
依法治国,论情理论公理,已经跟早时的富民强国本末倒置,从志向变为野心,分不清是对是错了。
高渐离随之移开眼眸,不忍再看这尊青铜谷器,殊不知,眼里忽然发热。步履移开,一滴泪水溅落到地上渲染出水痕。
不远的后面,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响起,不同于布衣的轻率世俗,想是与众人背道而驰的黑豹。
高渐离警惕的将手擎在剑上,好像下一秒。这把未出鞘的利剑就要沾染上鲜血的炽热。
“铜镜铜镜,好看的铜镜。”高渐离闪身轻扶着一个商旅的古铜色镜子,上面微裂的缺口像受到了一阵犀利的剑锋。而出剑者的容貌不曾得知,而隐匿在黑暗中的一双眸,像是伺机而动的野兽。
脚步愈来愈促,愈发愈近。
呵,居然又是嬴政手下不知死活的东西。高渐离捆紧了背后的古琴,转身快步踏入一条幽幽小巷。既然不想招摇过市,就在这里解决你们。
幽巷里掠过捕风捉影的桃花瓣。像是萧条的相思结,被无数世俗的人践踏在脚底之下。却依然傲然如风,飘香如故。
“高琴师,别来无恙。”身后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高渐离没有回头,脚步依然没有停止。
“上次酒馆一叙,高兄赐我等琼浆美酒,感激不甚。彼时闻的高琴师妙音绕梁,真使人魂牵梦绕。今日有缘,有得相见,我们,可要好好叙叙旧。”来者的声音虽然客气,却是杀气不减。
原来是上次追杀他的落网刺客团,果然是贼心不死,纠缠不休像丧家犬一样讨厌。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在秦国,没有朋友。”高渐离敛眉,停止了脚步。说出的话如同冰冷一样让人凄神寒骨。
“上次我等礼数不到,秦国为礼仪之邦,请高兄勿要推辞,与小弟把酒言欢畅饮三百杯。与高琴师同席而饮,也不失的人间一大快事。”来者渐渐拔出了收在衣袖里的飞刀,开始就用了八成力对准高渐离致命之处。
“礼尚往来,我看你如何回敬。”衣袂纷飞,高渐离随之回头,取出背后古琴抵挡,飞刀割断了古琴上面的黄色细绳,绸布应声而下。古木沧桑的质感,根根银光飒闪的琴弦。它好像显露出高渐离的真山真水。一个琴者的生命象征毕露无疑,说明,他义无反顾的投入其中,琴人合一,遵循墨家自然与人力相辅相成。
“哼。高琴师,你是因为自知寡不敌众再给自己奏最后一曲安魂颂么?可笑至甚。”为首的几个杀手秉承着秦国杀手的利落干净,像一阵呼啸而过的风,带着铮铮杀意。涉身跃入高渐离的范围。
高渐离处之泰然的席地一坐,素色的衣袍如高洁傲岸的莲花一样绽放开来。双手扶在琴弦上,看着琴弦范现出的白光,如半弦之月泛着阴暗的冷淡。
“铮……”随着十指看似毫无章法的如流水般洗礼着琴面,一曲节奏凌乱的《黍离》席卷着狂舞的花瓣如同利剑般飞速而前,义无反顾。好像能够船头铜墙铁壁。
“啊……”前方的杀手应声而倒,全无方才狂傲的模样。
琴声阵阵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飞鸟,带着丝丝悲鸣。把哀鸿遍野铺满咸阳城的整个上空。
与此同时。
荆轲正在酒馆楼上百无聊赖的把玩着自己的匕首,神色滞殆的看着远方残阳似血的天穹。若有若无的琴声带起的阵阵飞鸟掠过他的眼睑。忽然,他像是被点亮的明灯,打了个激灵。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勾起一抹笑:“酒友到了。”
随即如同活泛的风,抱着半坛竹叶青。直接从楼上的窗棂一跃而下。稳稳的落到地上,带起沉睡了百年的阵阵尘埃。
“喂,臭小子。岂有此理,你还没给钱呢!”酒保哪里赶得上他的速度,正想跑到窗台边抓住他,谁知却扑了个空。愤愤的一拳捶在窗子上。
循着琴声,他像一束黑色的阳光。与所有的世俗和谄媚的背道而驰。这世上,只有他懂他的琴声。惜有伯牙子期,而今又有几人知晓荆轲和高渐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