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一条深巷,好像又是第一次。满路迎风而斜的白练,高高的矗立在道路两边,像持刀而立的武士一样守护着这个小巷的宁静。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高渐离演绎着此曲的高潮,把一首清幽缠绵忧伤之曲完全诠释成一曲对恶者横眉冷对的终结之曲。那是一个英雄对东周昔日故都的兴盛。现今只剩下荒草丛丛,哀鸟呜咽而悲凉的无奈。那是一个英雄对无法复国,而看着自己的同族被异党人踩在脚下欲罢不能的悲哀。
“黍离,确是很美。是一个覆亡者临死前最后的一曲高歌。连国祚被犬戎一举攻破都无措之举以至于坐以待毙。”
杀手头目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琴声所传送的情感。下一秒却冷笑道:“跟着你的国家一起祭奠大秦吧。它美丽而又悲哀,像是一个清高的犯罪者致死还保留着自己所崇尚的忠贞。顽固而愚昧不堪,这首歌作为你的葬歌真是在适合不过了。”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第二句词若高傲的蝴蝶冲破了蜘蛛网的束缚而重获新生。带着一股遗世独立的美感轻蔑一切的世俗。鲜血溅满了白练,这些死去肮脏的杀手,像是祭奠这只蝴蝶的产物。
“不可能,你……你怎么能将内力融入琴声震碎我的静脉,高渐离!”杀手头目的瞳孔逐渐放大,身上毫无伤痕,突然倒下像一栋崩塌的高楼。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高渐离的琴声戛然而止,口中幽幽吐出最后一句词。将古琴重新包好系上潇洒的背在身后。
“你错了。我从开始就没有用悲伤情绪而拿捏这曲词。你始终不懂,轻视琴者,是你最大的悲哀,轻视布衣之怒,是嬴政最大的悲哀。”高渐离走到那人身边的时候,隐匿在华发后冷澈的眸依旧没变。像是在吐露一个巨大的谶语。
“好戏也该看够了吧。”高渐离默不作声的走着,忽然说道。
“呵,你终于察觉到我的存在了。”听者不知从什么地方一跃而下。拍拍手上的尘土,与高渐离面对面。
“这次你没有多事,罕见。”高渐离看着眼前的人,还是和第一次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事景而应变,乃处世之道。这次不出手自有我的道理,这其一呢,是这群蝼蚁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这其二呢,也是最重要的。”荆轲忽然促狭的眨眨眼。高渐离眼眸依然冷冽。
“其二,是我荆轲大侠耳里整日的血肉撕扯污秽肮脏之声听多了,很需要你的一曲世间清雅之作洗净耳朵。”
“废话真多,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些秦人在自己的境内,武功却大不如以前了。”高渐离浅浅而来。
“呵。我看是他们侍宠放纵,骄兵至败。而且,他们根本不懂你的琴,也是最致命的弱点。嬴政留着这么一群酒囊饭袋,以后有他的败仗吃。”荆轲背着双手看着月亮轻轻的笑了起来:“我本没落狂人,本无干涉世俗之意,却不想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是被一人而惹的亲赴俗世,呕心沥血。”
“谁?”高渐离了然的问道。
“天下百姓!”荆轲停止了明眸皓齿的笑容,清澈的眼睛如一汪深邃的泉水。像吐出一个誓言般严肃起来。
高渐离那瞬间的震撼不以言表。他觉得眼前这个八尺男儿上可手缚青山,下可阻绕黄河。
“明日,随我一起去棂山吧。”荆轲的话像轻叩了高渐离沉入其中的梦。
他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淡淡点头应允。
“最近我又杀人了。却不知是否与自己最初的夙愿背道而驰了。”荆轲忽然眼神黯淡下来,摊开空虚的双手。像是再编织一个无相之圆。
“巨子的命令总是对的。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这句话并不是空口而说。他们是嬴政的细作,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诛杀他们也是为了晓明大义,墨家剑客万万不可有妇人之仁”
“希望你是对的。初入墨家,巨子曾问过我‘何为一?’哎?墨家有规定,凡事新入弟子都要接受巨子稀奇古怪的问题。他问过你什么?”荆轲像忽然想到什么,忽然说道。
“我不记得了。”高渐离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淡然转身而去。
“喂!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怎么回答巨子的么?”荆轲看高渐离要走,显然知道自己是自找没趣,想要挽留住他。
高渐离没有答话,只是渐渐收敛了脚步。显然是想听到他的回答。
“嗯,我回答,一者呈一线,就表示一种治国思想,内有纵横经纬之才,腹有匡扶宇宙之策。先为民造福,让民者衣食无虞,后让他们自己寻求发展之道,岿然如一,归附始然。”
“巨子怎么说?”高渐离问道。
荆轲摇摇头:“巨子轻轻笑了,他对我说此为老子消极的无为而治者的治国思想,恢复原始,万物由道而生,却无视了事在人为也。一线不成方圆。单单一种治国思想不以让国家富强而立。”继而接着回忆说:“我听了巨子的话心中甚是不解。我回答,顺天地应阴阳本该就是历代君主相应时事的主流。惜尧舜禹禅让便是顺了天地,武王伐纣秦扫六合亦是应了阴阳。他们便是遵循了一家思想。”
“嘿,你说这个巨子有意思不,竟与我聊些治国之道,而不是宣扬兼爱平生的大道理。哪个思想家不希望他的想象被君主重用。他却希望天下诸子百家的治国思想融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荆轲说到这里,轻笑着问高渐离。
“我们的巨子,很不一样。以他的口吻,并不像一个满口经纶的思想家,而更像一个洞察天下的王侯将相。”高渐离也应到,随即问:“然后呢?巨子说什么?”
“巨子款款而来,武王善上兵伐谋,却不善改革社会,嬴政善依法治国,而不善体恤民情。以此看来,单单只有一种治国思想,是不行的,不够全面的。所以,这个‘何为一?”的问题过于束缚。废掉最好。”
“好!此举前无古人。必然会使墨家弟子打开心结。不过,要是嬴政懂得这个道理,就好了。”高渐离随之叹息。
“一定会有的。时势造英雄。嬴政****使得民众怨声载道,一定会有深知民间疾苦的英雄举大计而就之。成为我们的好王。”荆轲微笑着拍着高渐离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