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总是沿着它故有的轨道演进着。踌躇满志的新朝皇帝王莽为推行他的宏伟的改制政策,汉朝封号是不可以再用的。王莽遣至边邑各族,以新朝封号取代汉朝封号,或改易他名。可是,更改的封号不是含有卑贱之意,就是有侮辱性的。如此蛮横无理的做法惹恼禀性耿直的四夷头人,一时,边境线上风云乍起,融洽的民族关系不见了,战争的阴云笼罩在人们头上。高高在上的王莽容不得狄夷小视新朝,立即调兵遣将,一扬国威。东北战匈奴,西南镇句町。一时,郡县凋零残破,百姓流离失所,士卒疾病战死者十之六七。
四边战争的负担当然要由老百姓承担,新朝内部的政治、经济更加恶化。官吏们为迎合圣意,报喜不报忧。王莽开始按部就班地改制,推行“五均六管”赊贷令,规定凡从事渔猎樵采的人,养蚕缫丝的妇女,甚至医巫卜秋之流,都要向官府纳税。官吏们更是上下其手,横征暴敛。穷苦的百姓没能从改制中得到任何好处,反而被逼破产为奴,家破人亡。
时光在飞逝,积怨在沸腾,像是堆积的干柴,只需星星之火,便可以燃成燎原之势。太师王舜的预言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新朝这艘大船驶进了惊涛骇浪之中。
天风四年,琅玡海曲人吕母率先发难,聚起千人起事,为被冤屈而死的儿子复仇。吕母自封为将军,几千人攻破海曲城,杀死县宰,周围走投无路的穷苦百姓争相投奔,义军迅速扩大。此时,南方的荆州地区发生饥荒,成群结队的饥民涌入沼泽之地,挖掘野生的水草根充饥,因相互争夺死了不少。这时,早有反莽之心的新市人王匡、王凤两兄弟乘机自立为渠帅,聚集几百人起事。一直逃之在外的王常、马武、成丹等英雄争相投到其麾下。义军以绿林山作为根据地,四处出击,打击新军,声名雀起,时称绿林军。
一年之后,琅玡人樊崇因穷为盗,聚众一百多人,在营地起义,时蓬春、徐二州饥荒饥民成群结队吃大户。樊崇身怀武艺,专门打劫官绅之家,所得钱财尽行分给饥民。因而得到众人拥戴,一年之内,投奔他的饥民近万人。此时,东莞的宝安、临沂的徐宣、谢渌、杨音也同时揭竿而起,与樊崇遥相呼应。为了作战时能与新军相区别,樊崇令义军将士把眉毛都染成红色,称为赤眉军。同时,在冀、幽之地还活动着“铜马军”。
各地义军风起云涌,迅速漫延开来,新朝天下,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王莽调兵遣将,往各地镇压。
南阳春陵,刘等汉朝宗室眼看着新朝天下大乱,兴奋不已。但是,为慎重起见,他们忍耐着、等待着、谋划着,为着复辟刘汉天下积蓄着力量。
一日,刘弟兄练完武艺,刚刚从白水河边回到府里,家人刘宽神色慌张地跑进来,禀道:“大公子,不好了,官府又来征用马匹了。”刘吃了一惊,马匹是自己将来起事必不可少的坐骑,哪舍得让新朝官府征去。
原来,王莽改制封号,挑起同周边狄夷之间的战争。内地义军风起云涌,战事不断,马匹一时奇缺。自古以来,中原战马不如北境西边游牧地区的马强壮善战。游牧民族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饮食以肉类、奶类为主,生活中缺少粮食和茶叶。中原骑兵坐骑的来源,主要靠粮食、茶叶与游牧部族相交换。王莽挑起双方的战争,边境战事不断,马匹就很少能进入中原。新朝为弥补战争中的马匹不足,只得向民间有马的人家强征硬拉。
刘一听说官府要征马,一百二十个不乐意,对刘宽吩咐道:“告诉他们我们府里没有马匹,实在不行,取些银两给他们。 ”刘宽摇头道:“小人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他们说,只要马匹,不要金银。咱们府上应征五十匹马,一匹也不能少。 ”刘气得一掌击案,怒道:“王莽走狗,竟敢如此欺凌我刘氏。出去告诉他们,就说我府上一匹马也没有,看他们敢怎样! ”“小人尊命!”刘宽得了主子的旨令,登时腰杆直了,摩拳擦掌,跃跃欲去。却被一旁的刘秀阻拦住。刘秀面色沉静,对长兄道:“大哥,欲成大事,须详加谋划。且莫逞一时之勇引起官府的警觉,府中尚有赢老病弱的马匹,权且搪塞过去就是。”刘醒悟过来,叹道:“三弟言之有理,愚兄险些误了大事。来人,就把那赢弱的马匹牵出去几匹,把王莽走狗打发走。”刘宽遵命而去。刘弟兄四人说起王莽新朝悖暴无道,贪征暴敛,无不切齿痛恨。正说得激愤,忽见伯姬扶着母亲进来。四人忙施礼迎进。樊娴都在椅子上坐下,逐一打量着子侄四人,叹息道:“孩子们,你们的爹去世十几年了。娘熬到今天,总算把你们盼大了,能自立了。总算对得起你爹的在天之灵。娘知道,你们都是有血性的男儿,要继承你爹的遗志,为匡复汉室出力。娘一个妇道人家,帮不了你们,惟求能老死春陵,守在你爹的身旁,看着你们复兴汉室的那一天。 ”刘打断母亲的话,说道:“娘,您放心。儿子一定让您在有生之年看到复兴汉室的那一天。到那时,您就可以安享荣华富贵了。”樊娴都摇头笑道:“娘可不敢有此奢望。复兴汉室岂是一朝一夕之事,我儿要有长远的打算,方能有望成功。娘老了,不能跟随你们东挡西杀,反而成了累赘。宁愿安守春陵,静待你们的佳音。”刘等人听了,心里一阵难过。举事在即,忠孝两难全。自古贤者都不能两全,何况他们。
正说着话,刘宽一脸的得意之色又跑了回来,禀道:“回老夫人,诸位公子,小人遵大公子之命拉了十匹赢弱的马,交与官差,他们还不肯罢休。小人就招呼府上的十几名家人仆从挈刀弄棍地跑到出口,那帮小子吓得转身就跑了。”刘一听,双手击掌笑道:“刘宽,做得好。是该让他们见识一下春陵刘氏的不凡之处。 ”刘仲也一指刘宽的肩头,笑道:“刘宽,真有你的,合着主子没着急,下人猴急起来了。”刘秀却忧虑地道:“大哥、二哥别高兴得太早。如今天下纷乱,新朝官府对我刘氏更是提防三分。刘宽所为更会激起官府的仇视,麻烦的事就在眼前。 ”樊娴都担心极了,道:“三儿说得对,你们宜早作防范,以备突发事件。”刘秀望着年近六十的母亲,心头发酸,忙又安慰道:“请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伯姬扶母亲回房歇息。”伯姬点点头,上前扶着母亲站起身来,娘儿俩说着话儿走出门外。
果不出刘秀所料,天刚过午,麻烦就来了。刘弟兄与宾客们正在客厅里议论时事,刘宽一阵风似地跑进来,叫道:“公子爷,不好了,府外来了一伙官兵,领头的是个当官的。扬言要我们府里交出五十匹马,否则就要冲进来拿人。”众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宾客朱禧、臧宫率先叫道:“刘大哥,反了吧!人家打上门来了。 ”“是啊,这开门第一仗就交给小弟,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刘也是急不可耐,但是,他知道自己有行事莽撞的毛病。因此,用眼睛扫视着刘秀,等待他的意见。
刘秀站起来,语气坚定地道:“大事尚未谋划妥当,万万不可莽撞行事以防官府警觉。大哥,此事就交给小弟处置吧!”刘点点头。
“好,此事就交给三弟处置,大家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坏了大事。”朱祐、臧宫只得沮丧地坐回原处。刘秀跟随刘宽往府门口走去。到了门口一看,不由一怔,只见一群官兵执戟绰刀堵住去路,为首的正是小眼睛游徼王新贵。王新贵正大大咧咧地骂人,看见从里面出来个年轻的儒雅公子,一眼就认出正是那天坏了自己好事的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新贵不骂人了,眼睛盯着刘秀,面带冷笑,心里恨不得一下子把对方撕成碎片。
刘秀却是出奇地冷静,紧走几步,来到王新贵面前,施礼笑道:“不知游徼大人驾到,小民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王新贵嘴巴一撇,冷笑道:“真是想不到,你还是刘汉宗室。小子,当日的英雄之气哪儿去了,怎么今天对大爷这么恭敬?”刘秀佯装不知,故作惊奇地问道:“大人之意,小民不明白。小民一向奉公守法,怎么会跟专门揖盗查奸的游徼大人有关?”王新贵把眼一瞪,怒道:“小子,你少装蒜,新野上巳节之事,大爷可不会忘记,”刘秀恍然大悟似地笑道:“谢大人提醒,新野上巳节,小民当众怒斥过一个强抢民女的市井无赖。好在众人见义勇为,不待小民动手,就教训了那无赖一顿,新野城内外,无人不知此事。莫非游徼大人那天执行公务,也在现场?不然,您怎么会知道此事的呢?”那群堵在门口的官兵,无人不知王新贵强抢新野美女阴丽毕遭众人殴打的事,一听刘秀说起,忍不住笑出声来。王新贵最怕手下的人知道这件丢人的事,脸胀得通红,却是哑巴吃黄莲 ——有苦说不出。只得一跺脚,骂道:“大胆刁民,胆敢抗拒官府,不交纳马匹。还不受缚谢罪。”刘秀依然面带微笑,又施一礼道:“大人,小民岂敢抗命不遵。当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身为新朝子民,理应为国尽力。朝廷要征用马匹,小民府里刚刚买进五十匹精壮骠骑,正好交与大人,也算小民一点报国之心吧!”王新贵憋足了劲儿,想冲进刘府里报复一番,可是刘秀满口答应捐献马匹给朝廷,他一下子失去了借口,想报复也不成了。何况这多天来,上面征马任务催得紧,而有马的人家早把马匹藏了起来,他强征硬拉也没完成一半。没想在刘秀这儿毫不费力就征到五十匹精壮的骠骑,上面一定很满意,自己少不了升官受赏。他心里一高兴,便把对刘秀的仇恨给忘了。口气一缓,道:“算你识时务。本官在这儿等着。快去把马匹牵出来。 ”“大人请稍等。”刘秀谦恭地道。然后转身往回走。
刘等人正坐立不安,一见刘秀回来,慌忙围上去,七嘴八舌地打听究竟。刘秀平静地道:“没事的,我刘府出五十匹马捐赠朝廷,小弟已吩咐刘宽去办理。” 朱祐一听,急眼了,瓮声瓮声地道:“文叔,你真把五十匹马给王莽?”臧宫也着急地道:“咱们举事,哪能没有马!给人家马匹等于打折自己的双腿。”刘秀耐心地解释道:“诸位兄长不可心急,咱们要举事,各路的豪杰还没有联络,宛城、新野的新军布置还没有弄清楚,举事之前,千万不可因五十匹马与府官发生冲突,引起官府的警觉,这方是最要紧的。”刘点点头,扫视众人道:“三弟说得对,举事之前,千万不可打草惊蛇,误了大事。”正议论纷纷,刘宽疾步走了进来,不安地道:大公子,府里的马除了几位公子和诸位英雄的马全部凑集在一起,只有四十九匹,尚差一匹,怎么办?”刘一愣。怎么这么巧?他平时不事生产稼穑,府里到底有多少财产、马匹、仆佣等,一概不知,因此感到很奇怪。
刘仲开口道:“四十九匹已经够了,那狗官也不见得会计较一匹马的。”“对,少一匹又怎么样?难道他们还敢进府搜抢!”朱祐捏着拳头道。
“不,一匹也不能少!”刘秀深知王新贵正愁找不着借口报复刘府,不凑够五十匹马他不会善罢干休。
半天不语的刘突然说道:“刘宽,把我那匹黑龙驹算上,送出府去。”众人大惊,刘宽也呆在那儿不动。刘秀一拉大哥的袍袖道:“大哥,千万不可。一旦举起事,你就是军中主帅,是我们的主心骨,哪能没有战马呢?还是把小弟的黄花马算上吧!”刘嘉、刘仲、朱韦占、臧宫也一齐争道:“把我的马算上!”“我的赤兔马算上!”“……”刘秀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坚定地道:“诸位不要争了,就用我的黄花马算上。凑够五十匹,先打发走官兵再说。”刘不安地道:“三弟,没有了战马,一旦举事,你怎么办?”刘秀面向大家,笑道:“诸位别忘了,小弟还有一头牛呢,一旦临敌,小弟骑牛也能上阵杀敌。”众人听了,哄堂大笑,内心却钦佩刘秀仁慧过人。刘秀命刘宽率众家人把五十匹马牵到府外,亲自送到王新贵跟前。王新贵大喜,免不了褒奖刘秀几句,便命十名官兵驱赶五十匹马回新野,他则带着剩下的官兵继续征拉马匹。
王新贵总算被打发走了。刘府里,人心却是难以平静下来。刘秀回到客厅里,众人围坐在一起,免不了还是议论举起反莽。可是举事难,举大事更难,千头万绪,何处人手。刘心里还没有底,禁不住叹息道:“如果我宗室子弟都能跟咱们几个一样有匡复汉室之志,举事反莽不是难事。可惜我宗室当中胆小怯懦、苟且偷生者大有人在。真使愚兄恨铁不成钢啊!’
“伯升兄说得对,”刘谡深有同感地道,“圣公兄(刘玄,字圣公)就根本不把反莽复汉当回事,小弟劝说过好几次,他反倒说小弟多事,自寻死路。子张伯父干脆不让圣公兄跟咱们来往。”刘仲气得指头乱敲卓案,叫道:“那些不明时势的家伙,只有等到王莽把钢刀架到他脖子上去才会明白过来。”刘嘉自嘲地笑道:“到那时就迟了,还来不及弄明白,脑袋就搬家了。我就是不明白,樊崇的赤眉军、王匡王凤的绿林军、还有铜马军,他们为什么就不怕掉脑袋,就敢于跟王莽老贼真刀实枪地干。咱们那些宗室子弟,被老贼毁了宗庙还不知羞耻,真是令人汗颜。”刘秀一听,不对劲儿,今天怎么尽是泄气的话,照这么说,大事还要做么。不行,必须给大家鼓励,于是自信地一笑道:“诸兄差矣,我宗室子弟都有宗庙被毁的痛苦,深受王莽新朝所害,怎么会不对王莽新朝切齿痛恨呢?宗室世受汉朝厚禄,虽至新朝不少人仍有薄产,尚不至于无一线生路。宗室子弟因而也不愿拎着脑袋起而反莽。赤眉、绿林、铜马则不同,其部众多是一无所有,无法苟且偷生的穷困子弟,因而,孤注一掷,一意反莽,无所后顾。我等若举大事,必得唤醒宗室富贵之心,才能一呼百应,迅即壮大队伍,灭新复汉。”大家一听,也赞同他的看法,但如何唤起宗室子弟反莽复汉之心,却是最棘手的难题。大家正一筹莫展,忽然院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声:“伯升兄,帮小弟报仇啊! ”刘等人一听,是刘玄的声音,不由大吃一惊,慌忙向门外奔去,却见刘玄披头散发,双手血淋淋地跪爬进来。刘知道肯定出事,慌忙迎上去拉着刘玄沾满鲜血的双手,问道:“快说,出了什么事?”刘玄已哭倒在地,哽噎着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含浑不清地哭出声来。
“伯升兄,我爹……他被人杀了!”刘等人脑袋里嗡了一下,半天才明白过来。刘瞪大眼睛,叫道:“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杀的叔父?”刘玄哭道:“就是那游徼王新贵,伯升大哥,我爹死的太惨了……”原来,那王新贵离开刘府上,便往刘玄府门口而去了。刘玄府上距离刘四、五里地,两家本是刘汉同支,来往密切。’可是,当刘子张得知刘要起事反莽之后,害怕受牵连,便不让刘玄再与刘弟兄来往。刘玄也乐得不受刘的约束,便依着父亲,不再去刘府上。
王新贵赶到刘玄府门口时,恰巧刘玄去外面玩耍。父亲刘子张一听又是官府来征用马匹,又惊又恐,他怕得罪新朝官府,只得命人拉出几匹赢弱的马挡官差,其余的马匹藏了起来。王新贵只征到几匹赢弱的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便进府搜查,果然听到马匹的嘶鸣声。刘子张惊慌失措,堵住马厩门口,死活不让官兵进去牵马,王新贵大怒,忽然抽出钢刀,朝着刘子张当头就是一刀。可怜刘子张就因为舍不得几匹马竞被活活砍死。府里家人奴仆一见老爷被杀,竟没一人敢上前。当刘玄回到府上,抱起父亲的尸首时,王新贵已经带领官兵,赶着抢来的马匹走远了。
大家听了经过,个个恨得钢牙咬碎。刘望着哭成一滩泥的刘玄,真是又气又恨,怒斥道:“站起来,哭有什么用?你也算得上是男子汉,有种就梗起腰板去报仇。我府上宾客豪杰都是勇武可用之人,一定能帮你。”朱祐、臧宫一听,立刻一拍胸脯,朗声道:“只要伯升兄一句话,杀王新贵就跟宰猪杀狗差不多。 ”“放心吧!小弟今晚就取那恶徒的人头。”刘秀阻拦道:“大哥,千万不可莽撞!”刘打断了他的话,愤懑地道:“什么莽撞小心,三弟,我们要是再这样小心谨慎,只会让天下人认为我刘汉宗室软弱可欺,宗室子弟也只会更加胆小懦弱。凡举大事必有危险、有流血。大哥今天就要给宗室子弟做个样子,为子张叔父报仇,为刘汉宗室出口气。”刘秀的心为大哥的话所动,一改往日稳重的性格,突然扬起双拳吼道:“大哥说得对,今天的仇一定要报。不仅仇要报,我们还要聚会声讨新朝官吏的罪恶,激起宗室子弟对王莽新朝的不共戴天的仇恨。”刘顿时明白了刘秀的用意,心中佩服三弟谋略过人。忙近前问道:“三弟可有杀贼妙计?”刘秀胸有成竹,轻轻点头,走到刘玄跟前拉着他的双手道:“圣公兄,叔父惨死,你可有手刃仇人之勇气?”刘玄拭干眼泪,一改往日柔弱之气,圆睁双目,叫道:“你放心,不报杀父之仇,枉为人也。 ”“好,一切听从小弟安排。”数日之后,刘玄按着刘秀的主意,从府里取出好酒好菜,在春陵最热闹处大摆酒宴,当地尊长名人都被邀请入席。恰巧,王新贵又来春陵征用马匹,也接到刘玄请柬,他还不知道被自己一刀砍死的就是刘玄的父亲。接到请柬时,以为是刘氏有意巴结自己,便欣然前往。与当地尊长举盅痛饮。正喝得高兴,忽听席中有人放声高歌:“朝烹两都尉,游徼后来,用调羹味!”王新贵一听,这不是存心拿他这个游徼大人开涮吗?是谁如此大胆?循声望去,却是席中两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在以箸击案,纵情高歌。
游徼大人哪里咽得下这口气,立刻起身离座,一步迈到两个汉子席前,抓起席案,两手一用力,把席案翻了个底朝天,杯盘碗盏唏哩哗啦摔得遍地都是。那两名汉子顿时大怒,立刻一左右,擒住王新贵的双臂,口里大声骂道:“堂堂游徼大人,人家好酒好菜招待你,竟敢扰闹宴会,扫了大伙儿的兴,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大家说,怎么处置他?”席中多是刘汉宗室,平日就痛恨欺压他们的新朝官吏,一时人心大快,唾口痛骂。王新贵没想到有人敢对他无礼,气得破口大骂道:“大胆的刁民,我是堂堂的新朝游徼,你们敢殴打朝廷命官,就是造反,要犯灭门之罪的!”王新贵话音刚落,刘秀突然从人群中站出来,用手一点,怒斥道:“今天打的就是你这个朝廷命官。诸位,此人是新朝走狗,一贯无恶不作。新野上巳节,他强抢民女,被在下教训后,不思悔改,仍旧助纣为虐,帮助官府征抢马匹,强掠民财,欺凌我刘氏家族。尤不可恕的是,为征抢马匹,竞把宗族叔父刘子张老人活活砍死。血海深仇,今日得报。诸位宗族尊长为证。”王新贵这才明白,这场酒席是专为他摆设的。耳听刘秀历数其罪,不由心惊胆寒,想挣扎,却被两名大汉铁钳一样擒住双臂。他猛然一抬头,看见一个年轻人,手握钢刀,眼中喷火,一步步走过来,顿时,魂飞魄散,拚命哀号道:“饶命啊!”刘玄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手中钢刀突然落下,只听一声惨叫,顿时血光进射,溅得他一脸一身全是鲜血。从没杀过人的刘玄一看见鲜血,顿时晕了过去。
围观的乡老宗室一见杀了恶吏,人心大快,都觉出了一口恶气,齐呼“杀得好!”但也有那胆小怕事者一见出了人命,吓得变了脸色,转身欲走。这时,刘大步走到王新贵尸首前,高举双拳,激昂地说道:“各位乡老族亲,我刘氏本是皇亲贵胄,因汉室被篡,不但荣华富贵没有了,还要受尽新朝官吏欺凌,举家性命也难保全。大家难道就甘心受人欺凌吗?”“不甘心!”人群中有不少人挥舞双拳吼道。但也有人发问道:“伯升之意,是要我等造反么?”刘慨然道:“造反便是叛逆新朝,灭门之罪,我刘伯升也不愿拿大家的性命做儿戏。可是,情势所迫,不造反别无生路。这天下本是我刘氏的,竟被人家硬生生夺了去。作为宗室子弟,能够心安理得吗?新朝视我刘氏如寇仇,岂容我刘氏有出头之日。圣公家仇,便是明证。诸位切莫让人家刀架脖子,还任人宰割。游徼被杀,官府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应有所准备,不能坐以待毙。”众人听了刘之言,顿时哑然无声,有人则面露惊慌之色。这时,刘秀又开口言道:“我们不愿轻言造反,可是大家要有揭竿而起的准备。官兵说到就到,灭顶之灾就在眼前。请诸位不要慌张,听我大哥刘伯升指挥,穷途末路,揭竿而起未必不是好事,一则可匡复汉室帝业,二则可得荣华富贵。奋起一搏总比坐等待毙强过百倍,这是一个浅而易见的道理。”人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两名长者走到刘弟兄跟前,执手言道:“伯升兄弟素有大节,慷慨勇为,我宗室荣尊就托付足下了。 ”人群中终于传出呼叫声:“愿听从伯升差遣。”刘、刘秀终于满意地笑了。
游徼王新贵被杀,官府果然震怒,第二天天还没亮,春陵已是一片人喊马嘶之声。刘一套刀法尚未练完,府里的家人就急跑进来道:“大公子,不好了。官兵包围了刘玄公子的家,还抓了不少人呢!”刘一听。问刘秀道:“三弟,圣公府上,你安置好了没有?”刘秀把长刀一丢,沉着地答道:“大哥放心,圣公兄昨晚就被小弟护送出庄,投绿林军去了。府中仆佣人等全走光了。 ”“官兵怎么还抓了人?”“也许抓的是族人吧!咱们看看去。”刘带着弟兄宾客,暗藏利刃,径直往刘玄府门前而来,远远就看见刘玄府里火光冲天,必是被官府放火焚烧。众人心头燃起怒火,一阵疾走,不多时,就到了刘玄府前。只见一百多名官兵正在用马鞭抽打几十个被捆绑起来的族人。一个穿着游徼官服的中年人骑在马上,挥着马鞭,喝叫着:“给我朝死里打,看他们说不说?”刘大怒,一步冲上前去,喝道:“住手!”挥鞭殴打族人的官兵不知何故,一时全住了手。那游徼忽听有人敢出头,转目一看,跟前站着一个威武的青年公子,不由大怒,用马鞭一指,喝叫道:“阁下何人?敢阻挠我等行事!”紧跟刘后面的刘秀跟游徼一照面,顿时怔住了,这人好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正回忆不出,只听刘硬梆梆地答道:“小民刘,请问大人是谁?为何殴打我刘氏族人?”那游徼一听刘二字,心里一动。刘平日慷慨大义,勇武过人,在南阳算得上小有名气,不是软弱可欺的主儿。因而他多看了一眼对方,答道:“本官是新任游徼韩虎。你族人刘玄杀死前任游徼大人王新贵,本官奉命前来缉拿。刘伯升,你不要阻挠我执行公务!”韩虎一报名儿,刘秀忽拉一下想起来了。当年他和刘玄去新野卖谷,在酒店里遇着一个豪饮的女子,与刘玄比试喝酒。正喝得较劲的时候,就是这个韩虎冲上楼来,扰了他们的酒兴,那女子好像是韩虎的妹妹,被他强拉走了。
刘秀认出韩虎,韩虎却认不出他来。因为刘秀那时才十五六岁,一晃多年过去了,容貌变化太大了。韩虎只听说过刘的名头,根本没有注意他。
刘一揖首,恭敬有礼地道:“原来是新任游徼韩大人,小民失敬。刘玄杀死王游徼的事,小民也知道。王游徼强征马匹,妄杀刘玄之父。刘玄为报父仇,才手刃仇人。如今已远避他乡,大人来迟一步了。”韩虎当然知道刘玄不会留在府里等死,但是依刘玄之力,不可能手刃王新贵,必有人同谋相助,上头的意思很清楚,决不能放过刘氏宗族中任何不满新朝的人。因而,他冷笑一声道:“刘玄虽走,可是他的同党尚在,本官就是来缉拿他们归案的。”刘哈哈大笑,道:“韩大人,刘玄不过是为报父仇,一怒之下,杀了王游徼,小民和春陵百姓亲眼所见,哪里来的同党?大人强拿我族人实在是没有理由。 ”韩虎大怒:“刘伯升,你敢过问本官的事,难道要造反么?”“小民是新朝顺民,岂敢造反,可是大人拿不住杀人逃犯,却来殴打我刘氏族人,不仅刘伯升不服,春陵刘氏没有人会服大人的。”“对,我们不服!”刘秀弟兄和宾客人齐声吼道。
“大人无理,我等不服。”不知何时,聚集在四周,几百名的春陵乡老也挥舞双拳示威似地呼叫道。
被官兵捆绑着的几十名族人也理直气壮地叫道:“大人,我等冤枉,快放了我们。”韩虎扫了一眼刘弟兄宾客和周围的人山人海,方知春陵刘氏早有准备。如今天下纷乱,起兵反新者到处都是。如果一意相逼,春陵刘氏必反,这个责任他难以承担。可是,如果就这么放人,未免太让他们小瞧了。刘氏人多势众,自己和这百十名官兵难以对付,可是凭自己手中刀对付刘一人应该不成问题,打赢了刘,既可夺回面子,也可镇慑众人。思谋妥当,韩虎宽容地一笑道:“刘伯升,不是本官与你刘氏过不去,实在是身在公门,身不由己。若要放人,也不难。你若能胜了我手中刀,韩某立刻放人回城,如果你输了,就要跟本官一道,给上面一个交待。怎么样?”刘没想到他要与自己较劲,正手痒呢,当然求之不得,嘴上却谦恭地道:“若不是大人提议,别人还以为小民要造反呢。大人高见,小民岂敢不从。只是小民的坐骑也被你们征用去了。只好步下陪大人走两招了。”韩虎一听,正中下怀。自己在马上,三招两式斩了刘,刘氏人众不战自溃。因此,他毫不谦让,伸手摘下虎背大砍刀,刀尖一指刘,冷笑道:“刘伯升,这是你自寻死路,怪不得韩某。”刘手中没有长兵器,只得笑道:“请问大人,可否借小民兵器一用。”韩虎不屑一顾:“我手下的兵刃任你选用。 ”“小民谢了。”刘说话的功夫,身形甫动。众人还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他手中已多了一支长矛。而韩虎身旁的一个兵卒突然惊叫道:“我的兵刃不见了。”刘长矛在手,随随便便往韩虎马前一站道:“大人,请了!”韩虎一心只想尽快杀了他,便不顾身份,手中大刀一抡,抢先进招,直奔刘当头劈下。刘第一次与官兵交手,热血沸腾,眼见大刀劈下来,才抬手挺矛招架。就听当”地一声刀矛相碰,火星四射。韩虎的大刀被进开多高,刘也倒退了一步。
韩虎大吃一惊,表面上看对方似乎力怯后退。但实际上自己在马上,居高临下,一刀劈下,有千钧之力,刘竟没费劲就招架住了,功夫非同一般,他不敢大意,二次回马,一拍大刀,对准刘拦腰斩来。刘横矛拨开,再不相让,寻机进招。两个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一口大刀,一杆长矛,斗了起来。
十几个回合之后,刘也有些着急了。看来韩虎真有点本事。今天是第一次与官军交手,这么多的宗室子弟瞧着呢。不拿出点绝活制服这姓韩的,如何能激励宗族。想至此,突然大喝一声:“大人,当心了!”长矛一抖,如银蛇吐信,“唰唰唰”一矛快似一矛,矛矛不离韩虎的咽喉前胸。韩虎吓得变了脸色,手使大刀,左躲右闪带招架,完全是一副被动挨打的样子。刘氏宗族一见,欢呼雀跃,齐声喝彩。
“好武艺,伯升准赢!”刘受到鼓舞,长矛攻得更急。趁韩虎只顾自身的时候,突然长矛抽回,对准他胯下自马的脊背刺去,白马一惊,没能躲开,给刺个正着,疼得它“咴咴”暴叫,前蹄腾空而起,直立起来。韩虎在马上还能坐得住吗,“扑通”一声给扔到地下了。
“好啊!”刘氏宗族欢声雷动,齐声叫好。韩虎被摔得全身疼痛,满面羞红,半天也爬不起来。身边的兵卒慌忙上前,把他搀扶起来。刘故作惊慌,近前施礼赔罪道:“小民该死,没想到大人那匹马不行,把大人摔成这样。”韩虎连疼痛带生气,呲呀咧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心里清楚,春陵刘氏已有造反之心,今天摔一跤还算幸运,如果真的兵对兵、将对将打起来,今天全完蛋。可是,刚做了游徼的他还要在手下人找回面子。因此,咬牙切齿地对刘叫道:“刘伯升,你等着,待本大人换了战马再与你见个高低。我们走。”手下兵卒慌忙牵过一匹马来,扶着韩虎上马。其余的官兵得了命令,丢下捆缚的人,拥着垂头丧气的主子,狼狈而去。
初秋佳日,天气晴和。往年这个时候,路两旁的庄稼地里早该是五谷飘香、丰收在望的景象了。可是今年南阳旱荒,路两旁除了荒草,难以见到成片的稻谷。路上,除了成群结队的饥民,便没有多少行人了。
刘秀和刘稷并肩坐在牛车上,身后车子里装着满满的谷子。这些谷子是刘秀大田里深耕细作独获丰收的结果。南阳旱荒,宛城米贵,一斛十金。他们这是专门去宛城卖谷。当然,卖谷只是掩护,他们还肩负着特殊的使命。
今年南阳荒饥,百姓腹中无食,还要交纳新朝多如牛毛的赋税。天怒人怨,时势对春陵刘氏起事极为有利,刘更是紧锣密鼓地加紧起兵的准备。韩虎去后,官府再没派兵来春陵,但刘秀仍放心不下,为谨慎起见,便向大哥请命,去宛城探听虚实,观察官兵的布置情况,为日后起兵攻宛做准备。
牛车缓慢而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宛城的驿道上,刘秀远望宛城,对驾车的刘稷再一次叮嘱道:“稷兄,凡事小心。要记住咱们此行的目的,千万不可招惹是非。 ”刘稷笑道:“放心吧!哥哥早晚得伯升兄教诲,知道该怎么做!”两人说笑着,打发漫长的行程,直到日头偏西,牛车才走近宛城南门。城门口,几十个官兵执刀拿矛,戒备森严,进城的人排成队,挨个被盘问一番,凡可疑之人立刻被官兵缉拿审问。
刘秀牛车刚进了城门,就有几个官兵上前盘查。
“哪里人,进城干什么去?”刘秀一身富家子弟打扮,坐在车上一动不动地答道:“春陵人,进城卖谷去。各位给个方便吧!”官兵一见是有钱的人家,客气多了,围着牛车看了一圈,确系卖谷,便放行了。
牛车进城。宛城是南阳郡治所,在当时是除了长安、洛阳之外,天下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刘秀来过不少次,领略过这座城池的繁华盛景。可是,如今天下兵荒马乱,这里也萧条冷落多了。街上除了成群结队的乞丐,便是腹中无食的饥民。
刘秀、刘稷再也无心观赏街景,赶着牛车直接奔粮市。粮市也是冷冷清清,只有几家卖谷子的。周围倒是围着几十个衣衫破旧的人,可是卖主囤货居奇,谷子贵得惊人,穷苦人家谁买得起?刘稷找了处干净的地方,把牛车停下,两人跳下来,拆开盖着谷子的布,开始卖谷。那些等待买谷子的人一见又来新卖主,轰地一声全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央求道:“谷子多少钱一斛?”“行行好,便宜点吧!”“……”刘秀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挤在人群中,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心念一动,忙走过去,拨开人群,把小姑娘领到自己跟前,亲切地问道:“小妹妹,你也是买谷子的?”小姑娘点点头,双目无神地道:“我奶奶,我爹都饿死了。我娘和小弟三天没吃东西,也快要饿死了。 ”“你呢?”“我也两天没吃东西。好心的公子,您能卖谷子给我吗?我有钱。”小姑娘说着,举起小手,松开手掌,三枚被汗水浸湿的五铢钱显现在刘秀眼前。
又是五铢钱。刘秀知道五铢钱被王莽几次改币后,也贬得一文一不值了。自己在长安游学时就深受其苦。可是,面对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他能说这钱一文不值吗?稍作沉思,他似乎有了主意。便接过那三枚五铢钱,对小姑娘说道:“小妹妹,你有钱,当然可以买到谷子。”说完,便命刘稷取过十斛谷子,倒进小姑娘破旧的布袋里。
小姑娘买到谷子,高兴极了,忙给刘秀跪下,磕了个头,遭:“多谢公子,请问公子叫什么名字,我娘说过,恩人的名字要记在心里,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人家。”刘秀非常感动,本不想说出自己的姓名,可是,出于自己的目的,还是大声说了出来。
“我们是春陵刘氏,刘刘伯升府上的。”买谷的人们一见遇着行善的人家,忽拉一声全跪倒在地,齐声求道:“刘公子是大善人,救救我们穷苦人吧!”刘秀面对众人,和善地道:“诸位不要着急。我刘氏以天下苍生为念乐善好施,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有人饿死而不管。一个个来,人人有份。”说完,便命刘稷卖谷子。刘稷不解,边量谷子便嘟囊道:“我说文叔,你哪儿是卖谷子,简直是赈济灾民么!”“不错,我就是赈济灾民。天下纷乱,民不聊生,方显我刘氏好生之德。 ”刘秀大声答道。
买谷的饥民刚走,又一群人闻讯赶来。刘秀满满一车谷子,不消半个时辰,“卖”得精光。
望着空空如也的牛车,刘稷心疼地道:“文叔,这可是你辛苦一年的收成,就这么白白丢给人家,多可惜。”刘秀低声道:“稷兄有所不知,我刘氏欲复汉室帝业,必取得人心,这一车谷子作用大了,不消一日,我春陵刘氏的名声就会传遍宛城。何况,咱们卖掉谷子,也可去做要做的事。”刘稷一听,直敲自己的脑壳,到底是有学识的人,做事就是不一般,自己怎么想不到呢。
两人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忽听身后有人问道:“请问两位是春陵刘氏何人?”刘秀转身一看,却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手摇折扇,姿态雍雅地站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笑殷殷地望着他们。刘稷顿生戒备之心,漠然问道:“阁下何人?有何贵干?”华贵公子对他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并不在意,依旧笑呵呵地说道:“两位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回答之后,我自会回答你们的问题。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刘秀不愿失礼于人,便答道:“在下是春陵刘秀,刘文叔,这位是族兄刘稷。”华贵公子一听,顿时喜形于色,忙收起纸扇,上前深施一礼,谦恭地道:“果然是故人刘文叔到了。李某有礼了。”两人茫然不解。刘秀忙客气地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华贵公子抬起头,笑道:“刘兄贵人多忘事,在下就是李轶。我兄长李通的名头,刘兄听说过吧!”刘秀霍然醒悟,十多年前,李通、李轶弟兄曾去自己府上为被刘怒杀的姨丈申徒臣寻仇。可那时他们还是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可能认出来。倒是李通不仕新朝,行侠仗义,在南阳颇有些威名。刘秀忙一展笑容,还礼道:“想不到会遇着李公子,在下失敬了。”“不客气,”李轶神采飞扬,真像是遇着故人似的,拉着刘秀的手道,“我兄长正要去春陵拜会你们弟兄,有要事相商。不想在此遇着了。两位刘兄,快随小弟去见我兄长。”刘秀没想到初次见面的李轶竟邀请他们,忙推辞道:“李公子不必客气,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了。”李轶急了,道:“刘兄,小弟不是客气,实在是我弟兄有要事跟刘兄计议。烦请刘兄走一遭。 ”刘秀迟疑难决,心存疑忌。当年大哥一怒之下,杀了申徒臣。虽说十多年过去,可是李氏兄弟会不会还怀恨在心。初次相见,就盛情相邀,会不会是圈套。
李轶见刘秀低头不语,忍不住怒火,讥笑道:“想不到春陵刘氏如此胆小怕事,难道我李府是人间地狱么?”刘秀岂肯让人小瞧,断然道:“李公子不必动怒,在下随你前去就是。”刘稷忙道:“文叔,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了!”刘秀笑道,“人家府上又不是人间地狱,小弟不用你保驾。”李轶却道:“刘稷兄不是外人,也一同去吧!”刘秀点点头。于是刘稷驾车,刘秀、李轶上车,按照李轶的指点,牛车驶上大街。
李府并不远,牛车虽慢,也只没多会儿,一转弯就是。李氏做大生意起家,是宛城著姓,宅院自然富丽堂皇。刘秀、李轶下了马车,登上门前石阶,守门的家人慌忙躬身施礼,李轶命人一边通报家兄李通,一边好生招待刘稷,自己则带着刘秀穿过庭院,直奔客厅。
刘秀刚走过花坛,就看见正厅门口走出一个衣冠整齐、风度雍雅的男子,那男子看见两人走来,慌忙疾步迎上前来,朝着刘秀躬身下拜。
“刘汉宗室驾到,李通有礼了。”刘秀吃了一惊,王莽篡汉,再没有人把刘汉宗室当回事,没想到在李府,自己竟受到这么高的礼遇,他慌忙伸出双手,屈身去扶李通。不料,袖中突然弹出一物,当啷落地,李通、李轶看时,却是一柄利刃。李通大惑不解,问刘秀道:“文叔,这是为何?”刘秀顿觉窘迫,但事已至此,遮掩推辞反为不美。于是坦然答道:“刘兄仓促而来,袖藏利刃,以备不测。”李通问的直白,刘秀答得坦然,双方会心地一笑,李通坦诚地道:“申徒臣医德卑劣,罪恶昭彰,令兄怒杀他,自在情理之中,十多年前,我弟兄二人不明大义,登门寻衅,多有得罪。李通在此赔罪了。”说完,又是伏身一拜,李轶也随着兄长一道赔礼。
刘秀感动不已,疑忌顿逝,慌忙扶起二人,坦诚地道:“两位性情中人,所为也在情理之中,何罪之有?倒是我刘氏该向你们赔罪才是。”李通见他举止文雅,言辞谦恭,十分欢喜,便不再客气,一挥手道:“文叔,请客厅一叙。”三人进了客厅,仆佣献上茗茶。李通率先开口道:“春陵刘氏杀游徼,败韩虎,威名传遍南阳。我弟兄早有仰慕之心,今日总算得缘相见。”刘秀戒备之心虽无,但宗室起兵反莽之谋却不可轻易告人,便淡然一笑道:“宗族所为,时势所迫而已。我刘氏积弱多年,实在不值得英雄仰慕。”李轶性情急躁,耐不住刘秀的沉稳性格,忍不住站起来直通通地说道:“你们是高祖子孙,王莽篡汉,夺了你们的天下,难道你们就甘心受辱,没有反莽复汉之意?”刘秀暗吃一惊,因不明其意,表面上依旧沉着如故,沉默不语。
李通双手抱拳,坦言道:“实不相瞒,我李氏早有反莽复汉之志,奈何师出无名,才隐而不发,家父李守,专研谶讳之术,做了王莽的宗卿师。数月前,我弟兄二人做生意去长安。家父私语道,‘刘氏复兴李氏为辅’。我们从长安回来,便图谋起事。南阳刘氏宗室,只有春陵刘弟兄素有威名,可成大事。因而才相邀文叔人府,相商大计。”刘秀闻言大喜,终于放下心来。坦然笑道:“令尊大人李宗卿师,在下长安求学时也曾晤面。可惜,当时在下对令尊疑忌甚深,不得畅言叙谈。如今想起来才明白,令尊是有意试探在下。 ”“家父也提起过此事。”李通接过刘秀的话,“令兄刘慷慨有大节,很受家父尊崇。曾言复兴汉室者,非令兄莫属。但不知你们有何打算?”刘秀面对真君子,不再掩饰,坦然相告,道:“我宗室不堪忍受新朝官吏欺凌,早有反莽之心。家兄刘以匡复汉室为平生之志,正在图谋起事。在下此次来宛城,就是察探城中虚实,探明官兵布置,为起兵攻宛做准备。”李轶一听,笑道:“刘兄何必费尽心机,你需要的东西都在我弟兄掌握之中,尽管拿去好了。”李通也点头称是。
刘秀欣喜不已,忙揖手道:“在下正求之不得,请李贤弟不吝赐教。 ”李轶道:“春陵刘氏杀游徼,败韩虎,叛逆之心昭然若揭,南阳官府不是不清楚,没有派兵镇服的真正原因是南阳局势动荡,官府无力应付。东方赤眉军攻城掠地,势如破竹。王莽派太师王舜,更始将军廉丹统兵十多万,东向进攻赤眉军。可是新军未逢赤眉,沿途掠劫,百姓恨之入骨,传言‘宁逢赤眉,莫逢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不得人心的新朝军队怎么能打胜仗?结果,赤眉军在成昌以逸待劳,大败新军,樊崇斩更始将军廉丹首级,东方尽归赤眉军所有。 ”“打得好!”刘秀情不自禁击掌赞叹。成昌之战,新军惨败,他也听路人说过,可是都不如李轶说得详细、具体。
李通见他高兴,欣然道:“文叔,南方绿林还有捷报传来,更令人惊喜。”刘秀动容。
“愿闻其详!”“王莽派兵东击赤眉的同时,诏令荆州牧调拨十万军队进击绿林山。绿林山英雄王匡,率义军战荆州兵于云杜,大败莽军,杀敌五万多人,尽获辎重粮草。荆州牧如丧家之犬,拼命逃奔,又遭绿林军马武截击,亲兵卫队也被杀得一个不剩。荆州牧还算聪明,换上妇人衣饰,挑小路逃跑,总算捡回一条性命。”李通刚说完,刘秀和李轶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对于刘秀来说,从父亲过世到长安游学归来,多次受到新朝的欺凌、折辱,今闻新朝宰狼狈败北,当然笑得开心、畅快。正笑得痛快,忽听李通说道:“本来东赤眉、南绿林,王莽必无回天之力。可惜恰在此时关东发生灾蝗,疾疫流行,绿林山也难逃噩运,义军将士染疾而死者过万。王莽趁机遣心腹之将纳言将军严尤、宗秩将军陈茂南击绿林军。绿林军一方面为躲避瘟疫,一方面为保存实力,被迫下山,分兵两路向外发展。由王常、成丹、张卬“耿弇统领的一支为南路,西入南郡号‘下江兵’。由王匡、王凤、马武、朱鲔统领的一支为北路,北入南阳,号‘新市兵’。”刘秀一听到王常的名字,惊喜地道:“王常果然不是寻常之辈。李兄了解他的情况吗?”李通不解地笑道:“莫非文叔与王常有旧?可惜在下说的这些情况都是从南阳官府邸报上看到的。至于绿林军的英雄们,在下一个也不曾见过。”刘秀不好意思地道:“在下与王常仅有一面之缘,知之甚少,李兄请接着说下去。”李通呷了口茶水。
“绿林军虽然受挫,但下山之后,对咱们南阳百姓起事反莽极为有利。平林人陈牧、廖湛聚众数千人,响应起兵,也称绿林军,号‘平林兵’。如今,新朝暴虐,百姓分崩,南阳饥荒,兵革并起,这是天亡新朝。复高祖之帝业,定万世之秋,当在此时,春陵刘氏,还犹豫什么?”刘秀被李通一席话说得热血沸腾,情绪激昂起来。王莽篡汉,刘氏积弱,天下人思汉之心有之,但真正主动提出匡复汉室的,李氏为第一人。他感激不尽,起身伏拜,啼泣曰:“两位英雄明大义,尊古礼,壮志扶汉,实是天下之福,汉室之幸,刘某不才,先行拜谢了。”李通忙把他扶起,连连摇手道:“文叔何必如此。当此南阳骚动,王莽也有警觉,已遣心腹甄阜为前队大夫、南阳太守梁立赐为属正(南阳都尉),更遣绣衣使者苏伯阿出巡地方,专门对付叛乱的义军。形势危急至此,春陵应早定大计,相机而动。”刘秀拭泪而起,激昂地道:“春陵刘氏,早已蓄势待发,只是苦于无外援内应,功败垂成。今有二位英雄相助,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刘某不才,可代表宗族决断一切。李兄有何高见,请尽管说。”李通大喜,起身离座,道:“文叔果然爽快。李通不才,愿作筹谋。南阳府郡,故人颇多,消息灵通。我弟兄二人愿结城内豪杰故旧,以作内应。半月之后,便是材官都试骑士日,甄阜、梁立赐必亲临校场检阅骑士,我们趁机劫持他二人,以号令百姓。你们春陵刘氏同时举兵相应,兵临城下,威慑新军,宛城可得! ”“李兄好计谋,大事可成!”刘秀赞叹道,异常钦佩李通的谋略过人。材官都试骑士日就是每年的立秋日,这一天地方官府最高官员检阅军队,并考检选拔善于骑射、武艺非凡的士卒。李通选在这一天劫持甄阜、梁立赐起事,既可出其不意,又可扩大影响,可见是经过周密考虑的。
计议已定,三人相拥欢笑。刘秀还有些不放心,说道:“事关大家的性命,李兄千万要小心谨慎,有什么难办之事,尽管开口,我春陵汉室一定鼎力相助。 ”李通笑道:“文叔尽管放心,我弟兄二人已谋划多日了,诸事俱备。只是家父尚在长安,我已命族侄李季昨日动身去长安。离起事之日尚有半月,家父有足够的时间潜归宛城。”刘秀完全放心了。这时,天已擦黑,李通一边命人备办酒宴,一边请来刘稷。刘秀告以真情,刘稷没想到有此异外收获,高兴万分,忙与李氏兄弟施礼拜谢。
酒宴备齐,李通、李轶盛情邀请客人入席,酒筵之上觥筹交错,谈笑风声,四人都被一项伟大的事业激励着,情绪激动,酒也喝得爽快,不知不觉,全喝得酩酊大醉。刘秀、刘稷当晚宿在李府。
第二天,刘秀、刘稷回春陵,李通、李轶一直送出城外,一路上,刘秀又反复叮咛他务必小心谨慎,确保行动万无一失,李通李轶一一答应。
四人依依惜别,刘秀、刘稷依旧赶着牛车上路。两人想着举事,心里高兴,恨不得一步跨到春陵。刘秀的这头大黄牛,腿粗体健,春天播种耕地,秋天拉车载运,为主人的田地丰收出过大力,刘秀最爱惜这头牛,平日耕作驾车,从不允许家人鞭打它,有时还亲自伺候。但是,刘秀今天归心似箭,嫌大黄牛走得太慢,便让刘稷坐在旁边,亲自驾车,手举鞭子“啪啪啪”就是三声响鞭,大黄牛从没受过这份虐待,不知道主人犯了哪根神经,出手这么狠,它登时发出了牛脾气,没命地往前奔跑,牛车行驶飞快,两旁的树木、行人被飞快甩到后面。
黄牛跑得快,比起马车慢不了多少,刘稷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文叔,你这头大黄牛的脚力比起马匹逊色不了多少,将来起来,说不定能驮你上阵冲锋,杀敌立功呢!”刘秀得意地一笑。
“骑牛上阵,古已有之。古时黄飞虎骑五色牛冲锋陷阵,屡立战功,帮助西岐姬昌打下周朝天下。道家的祖师爷李耳,骑一头青牛,得道成仙,名载汗青。我刘文叔难道就不能骑牛上阵,建功立业么?”“以文叔雄才大略,何愁不能建功立业。”两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大黄牛跑得更欢。
突然,刘稷用手一指前方,叫道:“前面有官军!”刘秀仔细一看,果然前面一里多地的官道上,行进着一支仪仗队,队列中一面杏黄的彩旗随风飘摆,隐约可见绣着飞龙在天的图案,另有一面红色旗子上绣着一个“苏”。刘秀吓了一跳,惊叫道:“飞龙旗!肯定是新朝王室显贵。”刘稷慌忙叫道:“快,停车回避!”刘秀看见飞龙旗的时候,双手就忙着去拉牛缰绳,可是,大黄牛仿佛牛脾气还没有发作完,毫不反应,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跑。
刘稷赶紧跑到前头帮忙,两人用力去拉缰绳。
“吁。吁”吁吁……”忽然,缰绳一松,把两人闪倒在车厢里。大黄牛“哞”地,惨叫一声,不但没停止,反而发疯似的往前飞奔。原来牛鼻子被拉穿了,血流如注。眼看的牛车冲向仪仗队,刘秀、刘稷暗道:“完了,冲撞了朝臣显贵,非被杀头不可!”还真是被刘秀猜着了。前面来的正是新朝皇帝的心腹,王莽的特遣绣衣使者苏伯阿,苏伯阿奉旨出巡南阳地方,刚在新野巡视完,返回宛城。
苏伯阿车轿的左边是新野尉屠天刚,右边是心腹家将苏地龙,前后簇拥着二十名甲胄鲜明执戈背箭的羽林军。
大黄牛离苏伯阿的仪仗越来越近,前头的羽林军一看,吓了一跳。保护大人这么多天,还没遇着过这样的敌手。顿时不知所措乱成一片。眨眼的功夫,牛车冲进队伍。十几个羽林军被撞倒在地,其余的往两边一闪。眼看大黄牛往苏伯阿的车轿奔来。新野尉屠天刚慌忙扔戈下马,迎着大黄牛冲上来。突然,他张开双臂猛地抱住牛头,大喝一声:“吁!”只见大黄牛像被钉住似的,“咯噔”一声停了下来。跌倒在马车里的刘秀、刘稷爬起来,正要下车,却被羽林军的刀剑逼住。苏地龙提马上前,用手一指,骂道:“好小子,敢冲撞使臣大人的仪仗,活得不耐烦了。”刘秀暗忖脱身之计,悄悄给刘稷使了个眼色,慌忙在车厢里跪下,故作惊慌地道:“小民该死,冲撞了大人,您大人大量,饶了小民吧!”刘稷也结结巴巴地哀求道:“求……求大人饶命!”屠天刚松开大黄牛,对苏地龙道:“说不定这两个人就是乱民,图谋行刺苏大人。跟他们哕嗦什么,拉下车砍了算了。 ”苏地龙“嗯”了一声,对身边的羽林军吩咐道:“对,给我砍了,扔到河里去。”羽林军遵命,上前几个人把刘秀、刘稷拉到车下。刘秀一看,没办法,只有一拚了。正要暗示刘稷动手,忽听有人叫道:“慢着!”羽林军举起的钢刀放下了。刘秀、刘稷回头一看,苏地龙的身后站着一个穿衮衣,戴朝冠,年约五十的人。苏地龙一见,慌忙跪拜道:“主子爷,您怎么出来了?这两个刁民冲撞您的车驾,小人正要砍了他们的狗头。”屠天刚也慌忙躬身施礼道:“苏大人,这两个人可能是乱民,为绝后患,下官以为还是杀了为好。”刘秀、刘稷对屠天刚恨得咬牙切齿,暗骂道,新朝走狗,心如蛇蝎,总有一天,也让你明白我是何等样人。
苏伯阿对家奴和走狗的话未置可否,却走近刘秀和刘稷,上下扫量着两人一遍,威严地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哪里人?叫什么?刘秀装作胆怯,慌忙跪倒答道:“小人是老实本份的生意人,就住在长聚,我叫河流,他是我堂兄,叫河川。”刘稷也装作害怕的样子,只管给苏伯阿磕头求饶。
苏伯阿冷笑一声,突然喝斥道:“大胆刁民,胆敢欺蒙本官。你们姓刘,是春陵刘汉宗室,对不对?”刘秀、刘稷吃了一惊,苏伯阿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底细。不对,老贼肯定是故意使诈,千万不能中计。两人故意装作糊涂的样子,回道:“大人错了,小人不姓刘。 ”“小人家住长聚,不是春陵。”苏伯阿根本不理会他们,回走到苏地龙跟前吩咐道:“把这两个乱民带回宛城,交给甄大人审问。”说完,走回车轿。
“小人遵命。”苏地龙跳上马,居高临下,对刘秀、刘稷奸笑道:“算你们走运,大人高兴让你们多活一会儿。 ——来人,给我捆起来,扔到后面车上去。 ”羽林军一听,忙把刀剑入鞘,去找绳子,刘秀一听,糟了,不管苏伯阿是否认出他们,只要被送到甄阜手中,准好不了。无论如何要逃回春陵,把举事的日期告诉大哥。主意打定他向刘稷命了个眼色,朝苏地龙努努嘴。当两个羽林军拿着绳子扑向两个时,刘秀右手突然抽出二名羽林军身上的宝剑,对准苏地龙飞射而出。苏地龙一心以为这两个乱民会感谢主子的不杀之恩,做梦也没想到他们会杀到自己头上,眼看宝剑朝胸前飞来,还不明白是咋回事。眼睛也没来得及眨一下,便一命呜呼了,死尸“扑通”一声摔到马下。
刘秀一击而中,趁机一个纵身飞落到苏地龙的马上。刘稷也同时夺了另一名羽林军的钢刀,紧随其后,飞落到苏地龙的马上。两人同骑一马,趁屠天刚和羽林军还没有反应过来,打马就跑。
屠天刚也跟苏地龙一样,根本就没有想到刘秀、刘稷会杀人逃跑,毫无防范意识,等他明白过来,刘秀、刘稷已跑出十几步远。他气得哇哇直叫,可是自己还在地下,等上马再去追,两人肯定跑远了。而且,屠天刚还多了个心眼,万一这两个人真是乱民,行的调虎离山之计,引诱自己去追,苏大人不是有危险吗。他心机一转,有了主意,忙从身上取下牛筋强弩,右手把一支雕翎羽箭搭在弦上,瞄准奔驰而去的刘秀二人,用力将弓拉满,右手一松,雕翎箭“嗖”地一声射了出去。正中马的屁股上,那匹马疼得一声暴叫,前蹄腾空而起,像人一样站立起来,一下子把身上的两个人掀到地上,屠天刚大喜,跑上战马,长戈一挥,叫道:“追,给我乱箭射死!”刘秀、刘稷被摔到路边,刚想爬起来,忽听耳朵边“嗖嗖嗖”箭如飞蝗般射过来。两人赤手空拳,不敢站起来,只好在地上翻滚着躲闪,可是,羽林军边射箭,边往前追,离两人越来越近。刘秀一看,不行,照这样非被乱箭穿身不可,急得他四处张望,路的右边几十步远便是通往春陵的白水河。刘秀突然有了主意对刘稷叫道:“快,跳河!”两人慌忙一个就地十八滚,一直滚到白水河里。羽林军冲上来,望着水波荡漾的白水河,只好乱放一通箭,回去复命。
苏伯阿眼看着两个冲撞他的刁民杀了自己的心腹爱将逃走了,气得顿足大骂。
“这两个乱民出手不凡,必是春陵刘氏宗室无疑。屠天刚,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竟让他们从你眼皮底下逃走,你还有何脸面做新野都尉?”屠天刚委屈地道:“小人知罪。可是小人的主要责任是保护大人的安全。杀两个乱民大势无补,大人的安全都是事关重大。大人若不解恨,待回到宛城,可交给小人一支人马去平灭春陵。”苏伯阿冷笑一声:“就凭你能平灭春陵刘氏么?陛下对南阳刘氏早有戒备。此次命本官出巡南阳,就是专为刘氏。本官曾经遥望春陵城廓,见其松柏蓊蓊郁郁,又望见春陵上空奔涌的云层浓雾迷茫呈现龙虎之状,有天子征光。刘氏终为朝廷之患。可是本官当务之急对付的还是绿林逆匪,至于春陵刘氏只好请朝廷另派得力的将军前来镇压了。”屠天刚听得心惊肉跳,面上却平静地道:“时辰不早了,请大人起程吧,宛城甄大人和梁大人正在等候呢。”刘秀、刘稷毫发无损回到春陵,刘稷感到非常庆幸,刘秀却很难过,叹息道:“可怜的大黄牛,这次恐怕在劫难逃了。汉室复兴之日,也该给它记上一笔大功。”刘稷很理解他跟大黄牛的感情,忙安慰道:“文叔不必难过。大黄牛吉牛自有天相,说不定能逃脱噩运,重回春陵呢!”两人回府,将与李氏兄弟计议起事的事告诉了刘。刘早就听说李通贤名,深信不疑,心中大喜,弟兄宾客聚在一起,经过认真考虑,决定立即招募士卒,打造兵器,誓师起兵,准备在材官都试骑士日策应宛城李氏。
计议已定,大家分头行事。刘府内外,人来人往,脚步匆匆。刘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刚指派好家人去召集各路豪杰,迎面正遇三妹刘伯姬匆匆走来。伯姬拉住大哥的衣袖着急地道:“大哥,娘生病了,发烧老喊你和三哥的名字,你快去看吧!”刘吓了一跳,昨晚母亲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病呢,他只好丢下手头上的事务,急匆匆地跟着伯姬往母亲房中赶来。
樊娴都半躺半卧在床榻上,老丫头绮儿端着一碗鸡汤伺候在床头,焦急不安地劝道:“老夫人,您可是两天没吃东西了,照这么下去,身子会拖垮的。”樊娴半睁着眼睛,轻轻地摇着头,有气无力地说:“没办法,老身一口汤也吃不下。绮儿,坐下来歇会儿吧。你的孝心,老身知道。 ”“可是,您这么病着,也该告诉大公子他们。”“不,儿他们要做大事,千万不能让他们分心。老身年纪大了,小病小灾常有的,不算回事儿。”绮儿没办法,只好难过得低下头去。
“谁说不算回事儿?”来到门外的刘听到母亲的话,一步跨进房来,跪倒在樊娴都的床头,难过地说。
樊娴都听见儿子的声音,抬头看了走进门的伯姬一眼,责怪道:“三丫头,谁让你告诉他的?”刘抓住母亲的手,难过极了。
“娘,您生病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孩儿。孩儿不孝,这两天忙于大事,没来看望您。娘,您一定是为孩儿忧虑成疾的,是么?”樊娴都鼻子一酸,泪水滚落下来。丈夫早逝,自己恪守妇道十八年,抚儿育女。眼见着儿子们长大了。可是,他们却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完成亡夫的遗愿。樊娴都是个明事理、识大体的女流,她理解亡夫的心愿,理解孩子们所做的事业对刘汉宗室的意义,她不但不阻止,反而支持他们去完成丈夫的遗愿。可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母亲,她是那么疼爱儿女们,不愿看到他们流血流泪。处在矛盾中的她终于病倒了,可是,性情刚强的她还要给孩子们以鼓励,因此,强打精神道:“儿不用担心,娘老了,身子当然会弱一些,这儿有伯姬和绮儿照应,娘很快就会好起来。举事在即,凡事多和你舅父、叔父、弟兄商议而行。我刘氏一族的身家性命就掌握在你的手中,一定要小心谨慎,三思而行。”刘点点头。
“娘,孩儿记下了。 ”“你去忙大事吧。记住,不要告诉仲儿、三儿,大事要紧。”刘只好起身,对伯姬叮嘱道:“三妹,一定要请名医,把娘的病治好。 ”“请大哥放心吧!”伯姬答道。刘这方向母亲告辞,刚回到前院,就见刘嘉、刘仲急匆匆地走来,刘嘉一见刘,就着急地说道:“伯父,招兵的文告贴出去了,很多人都愿意从军出征。可是,也有的宗室子弟害怕造反,故意躲避,说我们坑杀人。甚至有人传出谣言,说叔父大人要去官府告密。”一提到叔父刘良,刘也吃了一惊。当刘秀告知宛城李通愿为内应策应春陵起义时,刘良对李通弟兄信不过,不同意立即举事,还因此与侄儿们吵了一架,之后的两天内,再没有露面。现在突然传出这种谣言,实在不能大意。刘表面上不动声色,对刘嘉、刘仲道:“此事我自会处置,你们忙别的事去吧,记住,不要张扬。”刘嘉、刘仲走开了。刘忙命人找来三弟刘秀,告以实情,刘秀愕然道:“叔父一向光明磊落,教诲我们要有匡复汉室之志。如今举事在即,断无退缩之理,更不会做出对不起刘氏宗族的事。一定有人造谣中伤。”刘点头道:“大哥也是这么认为。可是举事在即,叔父态度不明,于大事不利。三弟,叔父平日最疼你,此事就交由你办。”刘秀答应了。出了自家府门,直奔叔父府上,守门的家人见他匆匆而来,慌忙满脸堆笑地问道:“三公子,忙什么呢?”刘秀答道:“特来府上向叔父求教。”“真对不住,老爷出府两天了,一直没回府。 ”“叔父去哪儿了?”“老爷没说,小人也不敢多嘴。”刘秀大失所望,转身欲走,一抬头,忽然看见院中婶母周夫人正向自己招手,刘秀心中有数了。甩开家人,直奔院中。周夫人见他进来,也不答理,只是用手指指后院书房,含笑躲开。
刘秀会意,大步往后院走去。到了书房窗户下,悄悄捅开窗户纸,往里面一看,叔父刘良正躺在床榻上睡觉。忙跑到门口跪下,大声叫道:“侄儿刘秀参拜叔父大人。
只听屋里刘良说道:“一家人闹什么虚礼,有话进来说。 ”“谢叔父!”刘秀走到刘良床前又跪下,慨然道:“王莽篡汉,乱我汉制,弄得天下积弱,民不聊生,贼盗狂獗。匡复汉室,振兴宗族就在此时。侄儿欲与兄等举兵反莽复汉,特来相邀。”刘良翻身坐起,大怒道:“好了好了,你们都是高祖的孝子贤孙,天下的救星。只有叔父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你们想造反就造反去吧,叔父要去官府告发领赏喽!”说完,大步走出书房,扬长而去。
刘秀没办法,只好走出书房,正不知怎么办,忽见周夫人又走了过来,忙施礼叫道:“婶娘!”周夫人笑道:“怎么,又碰钉子了?老头子就是这种脾气,容不得做小辈不服他。可是举兵反王莽这样的大事,就得你和你大哥这样的人才能担当得起,老头子那粘糊劲,不行!婶娘给你盯着他,你晚上再来。 ”“多谢婶娘!”刘秀出府而去。
掌灯的时候,刘秀又去刘良府上。周夫人忙道:“秀儿,你叔父刚用过晚膳,去祠堂了。”刘秀赶紧往祠堂奔去,远远就看见里面有灯光,来到门口,往里面一看,果然看见叔父正在给祖宗上香。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刘良身后,只听刘良念叼道:“不孝子孙刘良刘次伯拜见列祖列宗,求列祖列宗保佑儿举兵顺利,反莽成功,复兴汉室,拯救天下。”刘秀深受感动,忍不住啜泣起来。刘良闻声一看是他,怒斥道:“枉读圣贤之书,不知礼仪,见了祖宗为何不跪?”刘秀肃穆而立,道:“先祖创立汉室,封王拜侯,何等的威仪,侄儿无能,一介草民,眼见江山易姓,无力复兴,有什么脸面拜见列祖列宗?”刘良一怔,一手拈香,冷漠地道:“秀儿,你是在借题发挥吧?”刘秀故意激他:“叔父不是要去官府告发领赏吗,怎么还不动身?”“呸,”刘良唾了一口,“你以为叔父真是那种见利忘义之辈?叔父只是不愿你们冒险送死,诈你们罢了。那个李通,你与他素无交往,能靠得住吗?”刘秀忙劝说道:“李通为人,早有口碑。侄儿行事,一向小心谨慎,难道叔父还信不过?起兵在即,打起仗来,春陵不会安宁,叔父要独善其身,也不可能,应早作打算。
“你们执意要起兵,叔父也只有跟你们捆在一起,家中财产全部充作军费吧!”刘秀满意地笑了。
起事前的准备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刘良态度的转变带动了宗族子弟,谣言消除了,年轻人踊跃报名从军。棘阳的田牧(刘黄夫婿),新野邓晨,湖阳樊宏及各路豪杰纷纷引兵来投。为不使起兵的消息泄露,刘命人把春陵封锁起来,许进不许出。
距离起事之日前三天的上午,彩霞满天,红日东升,春陵新建的演武场上,刚刚招募而来的春陵子弟兵执戟持刀,队列整齐。三通鼓响之后,身披红色大氅的刘在刘秀的陪伴下登上点将台,祭告天地,誓师起兵。
“王莽篡汉,乱我汉制,祸害天下,暴虐百姓。弄得民不聊生,盗贼并起,国是日非,我春陵刘氏既为汉室宗族,理当奋起一搏,反莽杀贼,匡复汉室,拯救天下。今日特祭告天地神灵,保佑我春陵子弟兵旗开得胜,马到功成。”祭告完毕,将台下升起两面大旗,一面是人们久违了十七年的杏黄色汉室飞龙旗,一面是红色“刘”字大旗。刘宣布,自称柱天都部,刘秀称将军,其余弟兄、宾客豪杰暂无称号,待起兵之后,再论功赐号。春陵子弟兵称汉军。
刘宣布完之后,退到旁边。刘秀步履矫健,登上将台,他身披绛衣,头戴大冠,全身戎装,腰系宝剑,威风凛凛。完全没有了原来的柔弱之气。宗室子弟惊疑相向。在他们眼里刘秀生性谨厚,而且喜好稼穑,今天突然这般装束,莫非列祖列宗真的在保佑刘氏复汉。校场一片肃静,人们的心里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刘秀扫视汉兵,威严地喊道:“刘谡兄,点名过卯!”站在将台前的刘谡大步走出,抱拳揖首,朗声答道:“遵命!”不消片刻,点兵完毕。刘谡回来复命。
“汉军将士八千零五十九人全部到位,无一遗漏。 ”“好,”刘秀威武的声音响彻春陵,“当年西楚霸王项羽以江东八千子弟兵起家,横扫暴秦天下,九战皆捷,何等的威风。今日我春陵子弟兵也是八千人。可是,我们不仅要亡莽灭新,还要扫平天下贼盗,匡复高祖帝业。刘秀才拙,愿与诸君誓死效力。”汉军的高昂斗志被刘秀短短的几句话激发起来,纷纷举起刀戈,高呼道:“愿为匡复汉室誓死效力!”“……”诸事皆备,春陵汉兵枕戈待旦,只待宛城李通举起义旗,便向新野地方府衙发难。
材官都试骑士日一天天临近,宛城方面毫无消息,李通也没有信使遣来。到了约定之日的前一天晚上,刘良沉不住气了,责怪刘、刘秀道:“我就说这姓李的靠不住。明日就是材官都试骑士日,这么大的事,总该派人先联络一下。儿,叔父总觉得有变,还是另作打算吧! ”“不,叔父。”刘秀坚决不赞同刘良的建议,“李通一心匡复汉室,决无二志。没派人联络,必有原因。我们要耐心等待,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刘心里也很着急,但是他同意刘秀的看法,道:“叔父请稍安勿躁,等到明日,我们再作打算。”樊宏也道:“情况不明,千万不可盲目行动。 ”第二天,天还没亮,刘、刘秀等一干人就来到春陵的最高处,遥望宛城方向,跷足企盼,谁知望眼欲穿,直到午时,还是杳无消息。恰在此时,邓晨从寨子里赶来,着急地道:“不好了,寨子里有人传言,说南阳太守甄阜和属正梁立赐正率重兵赶来,要血洗春陵,军中人心惶惶,家家惊恐。”刘良一听,顿足哭骂道:“大难将至,伯升、文叔不听我言,害我宗族。”众人一听,顿时惊惶失色。刘也不知所措。
刘秀心知宛城有异,但他镇静如常,不慌不忙地道:“叔父不必害怕。这是有人故意造谣,扰乱军心。甄阜、梁立赐正全力应付新市、平林两支绿林军,无力顾及春陵。大哥,义兵初起,军心动荡,越是情势紧迫,我们越是要沉着应付,切忌忙中出错,酿成大祸。宛城情况不明,小弟要亲自探明真相,我义兵才好行动。请大哥坐镇军中,安抚军心。”刘良经他一说,心情逐渐平静下来,羞愧地躲到后面去了。众人心里也渐趋稳定。刘又是钦佩,又是担忧,拉着刘秀的手道:“三弟言之有理,愚兄就依你而行。可是宛城情况不明,吉凶未卜,三弟此行不知是怎样的艰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成大事者,不避艰险,知难而上。 ”刘感动万分,并不劝阻他,却对刘谡、朱韦占说道:“两位贤弟请陪三弟去宛城走一遭。千万小心谨慎,注意安全。 ”刘谡、朱祐上前拱手道:“小弟正求之不得,请伯升兄放心。就是拼上性命,小弟也要保证文叔的安全。”他们两人的武艺在众人中算是佼佼者,刘命他俩去,可见对刘秀的关切。
情况紧急,不容耽搁,刘秀、刘谡、朱祐与刘等人告别,刘秀叮嘱道:“请大哥切记,情况不明,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因为马匹奇缺,三个人连战马也没有。刘把自己的黑龙驹让给刘秀,邓晨把赤兔马借给刘谡,樊宏也把心爱的桃花马交给朱祐。三个人装扮成行商,暗藏利刃。出了春陵,飞身上马,沿着官道,如旋风一般驰向宛城。
日头偏西的时候,三人便赶到了宛城南门外。刘秀远远地往城门口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城门口的官兵比平日增加了一倍,而且个个刀剑出鞘,弓箭上弦,如临大敌。刘稷一看,失声叫道:“不好,官兵盘查如此严密,肯定是李氏兄弟举事失利。城内还不知怎么样,咱们连进城都成问题。”刘秀勒住黑龙驹,仔细观察了半天,才道:“看情形城内正在搜捕。进城容易,出城可就难了。”朱祐仔细一看,果然官兵对进城的人虽然盘查很严,还是放行了。但半天也没看见一个人出城。便道:“咱们进城吧!”刘秀忙阻拦道:“还是小心为好,这三匹马太扎眼,就留在城外,咱们徒步进城。”刘谡、朱祐表示赞同。三个转辔回来,把马匹寄养在路旁的一家客栈里。才再次进城。
守门的官兵对徒步而行的三人果然没太注意,只盘问两句,便放他们进城了。
宛城城内,完全不见了往日的繁华热闹,街道上冷冷清清,偶然有几个行人,也是脚步匆匆,生怕稍作停留就会召来灭顶之灾。两旁的店铺大多都关门打烊。一队队的官兵横冲直撞,惊得鸡飞狗叫。刘秀一看这情形,心头凉了半截。李通、李轶肯定出事了,是生是死也未可知。
三人躲到僻静之处一商议,决定还是先弄清真相,再作打算。刘秀抬头一看,见前边不远处有一年约五十的老者坐在路旁卖茶叶,便装作茶客,走到跟前,很随意地问道:“老人家,城里怎么乱成这个样子,您的生意也不好吧?”老者打量了他一眼,沮丧地道:“可不是么,城里出了大事,连我这小本生意也难做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老者审视着他,连连摇头道:“客官不要过问,免得招惹麻烦。这两天不知有多少多嘴多舌的人丢了性命。”刘秀掏出一块银子,扔在茶摊上,笑道:“我是刚来宛城的买卖人,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能安心留在城里做买卖,请老人家帮帮忙。”老者看见银子,眉开眼笑,忙把刘秀拉到一处断墙后面,低声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城里有姓李的弟兄二人图谋聚众造反,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太守甄大人就把姓李的全家抓了起来。今日申时要在西门口开刀问斩,焚尸示众,连小孩儿也不放过。城里的人都被官兵赶到西市口观看杀人去了。”刘秀听了,热血上涌,想不到李通一心匡复汉室,竟遭此大难。他强忍悲愤,告别老者。把打听到的情况告诉了刘谡和朱祐。朱祐一按衣内的短刀,愤然道:“咱们马上去西市口,杀官兵,劫法场,救出李氏全家的性命。”刘谡也满腔怒火道:“李通、李轶一心复汉,不想遭此劫难,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刘秀打断两人的话道:“千万不可鲁莽行事,西市口咱们一定要去。但一切听小弟的安排,明白吗?”“明白! ”西市口在宛城的西北角,历来是官府处斩犯人的地方。刘秀三人匆忙赶到,远远看见人山人海,旌旗拓展,正中的高台上,执戈仗剑的新朝官兵围在简易棚的周围。那里是监斩棚无疑。三人挤进人群一看,只见无数的官兵全副武装,刀戈并举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正中的场地上一字儿排开跪着发辫散乱,背插亡命牌的待决犯人,每个犯人的身后都站着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刽子手,怀抱鬼头大刀,寒光闪闪,令人不寒而栗。
天色阴沉,冷风凄凄,刑场上人山人海,却静得怕人,只有随风飘摆的旗子发出,啦啦的声音。忽然,“哇”地一声,从刑场正中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人们的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争相往婴啼的方向看去。只见待决犯人的队列尽头躺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婴儿的旁边,同样站立一个面目狰狞的刽子手。人们的心碎了,泪水浸满眼眶,怒火在胸中升腾。
刘谡、朱祐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愤怒至极恨不得冲上去,与新军拼个你死我活。刘秀的心也被怒火烧焦了,奋力挤到最前面,仔细在待决犯中搜寻,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连嗷嗷待哺的婴儿,李氏门宗男女老幼总共六十四人,却不见李通、李轶的影子。他心中稍安,可是,还是怕自己没有看清楚。因为犯人待决,发辫散乱遮住了面部,难以辨认。正要再细细察看,忽然刘谡轻轻一拉他的衣袖,俯身低语道:“文叔不用担心,李氏兄弟肯定逃脱此劫。愚兄也细察几遍。里面没有他二人。”刘秀总算彻底放心了。为了不引起官兵的怀疑,忙拉着二人往人群里退去。
在婴儿的啼哭声中,监斩棚里走出一个穿着都尉官服的中年人,目光阴冷地扫视着围观的人们,大着嗓子说道:“列位,今天是个不寻常的日子。我宛城官兵同心,一举捕获图谋反叛朝廷的李氏全家六十四口。等一会儿,申时已到,这些大逆不道之徒就要王法加身。前队大夫甄大人亲自监斩,还有几句话要跟宛城的百姓说。”人群一阵骚乱,发出了嗡嗡的议论之声。刘秀忙向身边的一位老者打听道:“请问,刚才那位大人是谁?”老者小心地打量着四周,一拉刘秀衣襟,俯身低语道:“他就是新任南阳属正梁立赐,听说还是当年摄皇帝府上的心腹家将,咱们宛城百姓认识他的人不多,可是,知道‘梁剃头’的人不少。 ”“梁剃头?”“梁立赐杀人如麻,老百姓就暗地里送给他梁剃头的绰号。”刘秀默记在心。抬头看去,监斩棚又走出一个年约五十穿官服大冠的人,自然是南阳太守甄阜无疑。甄阜走上台前,满脸堆笑,双手抱拳,声音响亮,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下官有幸破获李氏谋逆一案,实是仰赖陛下齐天之恩德。我宛城官民既是新朝子民,理当剖心沥胆报效陛下,尽忠于朝廷,克尽臣民之责。可是有乱民如李氏者,不思君恩,悖逆纲常大义,密谋叛逆朝廷。今日得此下场,实是天不容他。南阳之民,是否还有像李氏一样,有不轨之心的么?就请刑场下看一看。胆敢悖逆犯上,图谋不轨,李氏一家就是前车之鉴。本官顺便说明一句,李氏一案,尚有主犯李通、李轶侥幸漏网脱逃,有知情的,举报官府,自有千金官位之赏。若知情不报,藏匿钦犯,罪同李氏,灭其宗族。”甄阜脸上的笑容凝固似的,声音阴冷疹人。突然嗥叫道:“时辰已到,行刑!”蓄势以待的刽子手几乎同时举起鬼头大刀。围观的人们赶紧闭上眼睛,不忍目睹。耳听鬼头刀切下的声音,婴儿的啼哭声嘎然而止。睁眼看时,刑场上血流成河,人头乱滚。吓得胆小的人们惊叫着,往外奔跑。忽然,高台传来一阵阴冷的大笑声,只见梁立赐一指混乱的人群,大声叫道:“都给我堵住,一个也不准走,就是要让这帮刁民看看反叛朝廷的下场。来人,架火焚尸!”人们更是吓得面如土色,都想快点离开这种人间地狱般的地方,可是周围被官兵铁桶般围住,不准离开,只好乱哄哄地吵嚷着,呆在原地观看魔鬼的游戏。刘秀三人目睹李通全家惨遭杀害,恨得眼冒怒火,拳头紧握。刘谡、朱祐性情刚猛,忍不住要冲上去痛杀一番,都被刘秀阻止。刘秀本想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外面有官兵把守,出不去。
梁立赐一声令下,场中一堆准备好的干柴被点着,顷刻间火光冲天,兵卒、刽子手立刻把身首分离的李氏六十四人扔进火海中,不多时浓烟翻滚,一股烧焦尸体的臭味在空中弥漫,呛得周围的百姓咳嗽不止,不少人呕吐起来。刘谡、朱祐又要冲上去拼命,刘秀紧紧拉住两人的手,低声而有力地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他们报仇的时刻不会很远,咱们当务之急是回去报信。 ”火光越来越小,地上的血迹也被烤干了。梁立赐终于下令放行了,目睹惨景的人们战战兢兢,心有余悸,一哄而散。刘秀三人也随着人流离开西市口。
城内官兵的搜捕依然紧急。刘秀暗忖,出城肯定困难。眼见天色擦黑,三人便躲在一家客栈。等到夜深,方坠城而出。城外取了战马,连夜赶回春陵。
春陵正等得焦急,听李通全家惨遭不幸,八千子弟兵人人义愤,争相向柱天都刘请战,原先怯惧的情绪不见了。的确,匡复汉室的第一役,流血的不是刘氏,却是李氏,足以令每一个刘姓人羞愤。刘良涕泪横流,合掌叹息道:“李通君子,李氏忠义。刘良惭愧,错怪李通。儿,快下令兵发宛城,叔父就是舍去这身朽骨,也要为李氏一家报仇雪恨。 ”“对,兵发宛城,为李氏报仇雪恨。”前来请战的诸营将士也齐声吼道。
哀兵必胜。就是没有李通的内应,春陵子弟兵也有取胜的可能。刘望着一双双被仇恨烧红的眼睛,动心了。
刘秀阻拦道:“大哥,首战成败,事关重大。甄阜、梁立赐早有防备,千万不可冒险犯进。”刘摇头道:“李通事败,我春陵起兵的消息必然泄漏,如不主动出击,难道坐等新军围剿。 ”“大哥言之差矣,李通虽然事败,我春陵起兵的消息却没有泄漏。甄阜、梁立赐抓获李氏全家,只是在宛城监斩焚尸,威慑百姓,却没有率兵进剿春陵,便是明证。”刘觉得有理。是啊,如果甄阜、梁立赐知道春陵起事,早已率部进剿,决不会呆在宛城耽搁,给春陵喘息的机会。
刘秀见大哥听信了自己的话,便又道:“我子弟兵初起,士气高昂至关重要,首战必须百分之百取胜。如今南阳甄阜、梁立赐兵多将广,又有防备之心。我八千子弟兵如无外援内应,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樊宏、邓晨、刘嘉、刘良都觉得刘秀说得有道理,激愤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一齐望着刘。刘道:“三弟,有何计策,请尽管说。 ”“内应断了,外援还在。眼下绿林军的新市兵、平林兵就在郢州、随州与新军争战。我子弟兵若与新市兵、平林兵兵合一处,其势蔚为壮观,战甄阜、梁立赐不是难事。”刘秀话音刚落,樊宏、邓晨、朱祐、刘谡、臧宫等人纷纷表示赞同。刘却道:“新市兵、平林兵不过是山野贼寇,为新朝不容,起兵反莽。我春陵汉兵反莽为的是臣复汉室,岂能与他们同流合污。”刘良也道:“儿说得对,我刘氏岂能与贼寇共事。 ”刘秀耐心劝说道:“匡复汉室虽然是我春陵起兵的宗旨,可是不反莽何能复汉。绿林军举义旗,反王莽,天下归心。同样是反莽,为什么不可并肩作战共击新朝?何况目下形势危急,合则共享其利,分则皆受其弊。甄阜、梁立赐就是不希望咱们兵合,以利他们各个击破,逐一剿灭。”一番话,合兵之利,清清楚楚,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刘只得道:“既如此,便请三弟速往随州、郢州,说动两家合兵,共创大业。”计议已定,刘秀来不及歇息,又要起程。刘谡、朱祐又要跟随,刘秀笑道:“两位是刚猛之将,冲锋陷阵不在话下,可是这次不是去打仗,还是请嘉兄同去为好。”刘嘉行事一向稳重,武艺也不错,听到刘秀点到他,欣然同往。两人稍作装扮,便跳上战马,往南奔驰。
春陵距随州,近四百里,两人抄近道,急行如飞,赶了半天一夜,第二天辰时,总算赶到随州地界,已是人困马乏。在马上草草吃点干粮,强打精神,继续赶路。刘秀四下张望,见前面山峦起伏,行人稀少。暗忖道,随州已在平林兵手中,这一带也该有平林兵活动,怎么才能跟他们联系上呢?两匹马缓缓进山,因为赶了一夜的路,马也乏了,两人不忍心再急赶了。抬头往山上看,但见树木蓊葱,似乎藏有千军万马。刘嘉担忧道:“如此险地,恐怕会有盗贼出没。”刘秀笑道:“随州尽为平林兵所有,就是有人埋伏,也是平林兵无疑。咱们正愁找不着他们呢!”谁知,他话音刚落,忽然感到马往下沉,黑龙驹也知道不妙,奋力往上跳。可是晚了,只觉得脚下发空,“扑通”一声掉进陷马坑里。
刘嘉紧跟其后,一见大惊,慌忙拨马躲闪,谁知马蹄刚踩上路边的草地,也是“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刘秀知道中了埋伏,急也没用,干脆耐心等着。不多时,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叫道:“又抓住两个奸细!”“哈,交给渠帅,便是奇功一件。 ”“……”紧接着,有两只挠钩伸了下来。刘秀不等挠钩钩住自己,便用双手抓住。上面觉得钩住了,便用力往上提。刘秀刚露出坑口,就被几个衣衫破旧的汉子摁倒在地,用绳子捆了。紧接着马匹也被钩了上来。回头看,刘嘉也被另几个捆了。
刘秀细心观察,猜测可能是平林兵。便不慌不忙地问道:“请问你们是什么人?大天白日竟敢劫道岂是君子所为?”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冷笑道:“告诉你,我们是平林兵,专门在这儿抓奸细,怎么算劫道。再敢胡说,小心你的狗头。
刘秀大喜,忙道:“平林兵弟兄,我们不是奸细,是专门来找你们渠帅,共商大事的。”“呸,还敢嘴硬。瞧你们这身打扮,不是新朝狗官,就是豪强地主。待会见了我们大人,自会有你的好看。”刘秀哭笑不得,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衣服落满灰尘,经汗水浸透,又涩又臭,哪像官宦人家的打扮。不过,比起平林兵身上的破旧的衣衫,还算得上奢华。
几十个兵卒押着刘秀、刘嘉,牵着马匹,沿着盘旋而上的小路上山,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爬到山顶。山上只有一座简易的山寨依山势而建,几百名兵卒正在树下习练武艺。小头目看了两人一眼,对手下吩咐道:“好好看着,别让他们跑了。我去禀报安集掾大人。”小头目进了山寨,没多会儿就回来了。一脸的阴笑,说道:“我安集掾大人说了,先打一百军棍,再行审问。来人,给我打。”两旁的兵卒二话不说,按倒刘秀、刘嘉,举棍就要打。刘秀一看要吃亏,自己挨打,受点委屈事小,见不着平林兵渠帅事大。心里一着急,忽然想起了刘玄。刘玄杀了游徼的当晚,刘秀亲自送他出了春陵,刘玄就说过要去投奔平林兵,这时候说不定真的就在平林兵当中。想至此,他突然大声喊道:“刘玄刘圣公何在,我们从春陵而来,有急事相告。快带我们去见刘圣公。”手举大棍的兵卒一听,慌忙扔了棍子。小头目吃了一惊,忙问道:“你们真是从春陵而来?”刘嘉不耐烦地道:“这还能有错。我们是来找你们渠帅商议大事的,你们这么做,岂是待客之道?”小头目赶紧松绑。忽听身后有人问道:“刚才抓来的奸细在哪里?”刘秀听出是刘玄的声音,抬头一看,见寨门前站着一名平林兵将官,正是刘玄。忙惊喜地叫道:“圣公兄,我们在这儿!”刘玄走过来定睛一看,认出二人。慌忙上前拉着两人的手激动地说:“文叔,嘉哥,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刘秀道:“一言难尽,还是进了山寨再说吧! ”“对,对,”刘玄这才想起自己是主人,忙殷勤地邀请二人进了山寨,来到大厅。刘秀把此行的目的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请圣公马上带我们去见平林、新市渠帅早定大计。”刘玄闻听大喜,道:“想不到伯升兄这么快就起兵了。刘玄无能,在平林兵中只做个安集掾的小官,也帮不上大忙。不过,平林、新市兵势单力薄,难以对新军展开大的攻势。两家渠帅也许有合兵之意。平林渠帅陈牧就在随州,我带你们去见他,晓以合兵之利,也许他会考虑的。 ”刘秀、刘嘉心系春陵,不敢耽搁,立刻就要动身。这时,从后房走出一名二十来岁的秀丽女子,对着刘玄嫣然一笑道:“相公,妾身听说春陵来人了。”刘玄笑而不答,却向刘秀道:“文叔,你看她是何人?”刘秀莫名其妙,仔细打量着那女子,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只得摇摇头,刘玄有些失望,说道:“文叔还记得么?当年你我去新野卖谷,在酒店里遇着一个豪饮女子……”“韩氏女?”刘秀忽然想起,脱口而出叫道。
“不错,正是小女子。”那女子上前,给刘秀、刘嘉道个万福说道,“我兄长韩虎硬逼我嫁给了当时的新野游徼屠天刚做妾。可是屠天刚生性暴戾,根本不把我当人,非打即骂。后来圣公逃避官兵追捕,躲入屠天刚府中,我把他藏入房中,躲过官兵的搜捕。再后来,我们就逃离都尉府,投奔平林兵。”刘秀听明白了,忙上前施礼。
“原来是嫂夫人,小弟有礼了。”刘嘉着急地道:“此时不是细谈的时候,咱们速去随州要紧。”刘玄知道他们心里有事,忙与夫人匆匆告别。三人出了寨门,上了马,如飞一般驰骋,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赶到随州城外。因为有刘玄带路,诸事顺利。两人顺利地见到平林兵渠帅陈牧,正巧新市兵渠帅王凤也来随州与陈牧商议军情。四人围坐在一起,谈起合兵之事。
铁匠出身的陈牧人高马大,脸色紫黑,说起话来,直来直去。粗大的嗓门说道:“春陵刘氏,那是汉家皇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穷也少不得吃穿,为啥非要拎着脑袋反王莽?”刘秀笑道:“如今是新朝天下,我刘氏没有了那份尊贵。跟贫民百姓一样受尽新朝的欺压豪夺。祖宗留下的那点儿家财,支撑不了几年。趁着还有点家底可以充作军资,不如跟天下豪杰一道起兵反莽,也算我刘氏为天下百姓出点力。”“刘公子说话,果敢痛快!”陈牧拍手称赞。
与陈牧相比,新市兵渠帅王凤讼师出身当然要儒雅得多。他审视刘秀二人,道:“春陵刘氏,汉室宗族。今王莽篡汉,身为汉室子弟,你们不会甘心吧。此次起兵,是否有复兴汉室之旨?”刘秀笑道:“我兄弟孤陋寡闻,才疏学浅。此次起兵实在是官家所迫,求一条生路罢了。至于复兴汉室,需我宗族中才识非凡的人才能实现,我弟兄眼下倘不敢有此奢望。自古天下,贤者居之。王莽暴虐,神人共愤,天灭新朝为时不久。豪杰并起,渠帅也可称王。关于天下归谁,自有天命,非人力所能为。眼下我们共同的敌人就是新朝王莽。合兵之利……”“合兵之利不屑细说,我们自会明白。”王凤打断了他的话,看了陈牧一眼道。
刘嘉惊喜地道:“这么说两位渠帅愿意兵合一处。”陈牧大笑。道:“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傻瓜也会懂得这个道理。”王凤站起,走到张贴着地图的屏风前,道:“我们两家早有合兵之意。现在,请两位一起商议具体的作战方案。”刘秀、刘嘉相视一笑,一夜的奔波总算换来了满意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