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情事纪(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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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幸福里三姐妹(一)

幸福小区住着这样一户人家,爸爸妈妈和三姐妹。大姐和二姐已经出嫁,嫁在本地,常常回娘家。小妹刚读完书,是个医生,住在家里。这家的爸爸也是个医生,妈妈是个退休的小学老师。

大姐从小就生得特别漂亮,比两个妹妹漂亮得多。周围的人都说,因为是第一个孩子,父母一开始倾注了最多的心血培养,而后面两个就马马虎虎了。事实上,爸爸还好,妈妈最偏爱的孩子就是大姐。从小大姐的吃穿都是最好的,大姐的任何事情都是有求必应的。大姐读完书几乎没有正经工作过,最后却不负众望地嫁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土豪,过起了阔太太的生活。

从此,大姐和大姐夫更是妈妈眼中的宝贝。不像二姐,读书不好,工作不好,嫁的老公也不好,日子过得很拮据。大姐隔三差五就给娘家买东西,一无聊就拉着同样无聊的妈妈逛街喝茶购物。妈妈逢人便说大女儿的好,周围的邻居也羡慕得不得了,纷纷教导自己家的女儿向大姐学习。

土豪大姐夫其实不是富二代,是个穷苦出身的孩子。高中毕业之后就开始闯荡江湖,赚得第一桶金之后,生意便顺风顺水越做越大,到了和大姐结婚的时候,几乎已经身家过亿。这对一个没有学历没有背景的穷孩子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大姐夫乡下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照顾父亲,他几次想将老父亲接到城里一起生活,都因为大姐的反对而作罢,只好花钱在乡下给父亲弟弟盖房子,每个月大把大把地给钱。最近,弟弟的儿子出生了。回老家喝侄子的满月酒时,弟弟向大姐夫提出将父亲送到大姐夫那里住一段时间,因为弟弟实在是无暇顾及父亲,而妹妹也有自己的公婆要照顾。大姐一听,脸色便沉下来。大姐夫看着大姐,只好答应弟弟出钱再请一个保姆,不够就请两个。弟弟一家大部分生活来源都依赖大姐夫,而自己的哥哥这么听嫂子的话,弟弟也就算了。

很多人很羡慕大姐,羡慕她不是名门出身,不是权贵家庭,自己读书也马马虎虎,生活上也不贤惠,无非就是容貌比别人漂亮一点,竟然能嫁的这么好,大姐夫这么死心塌地地对待她,尊重她。而好日子过惯了的大姐几乎没有想过应该如何让日子过得更美好一些,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目前购物消费的生活已经足够幸福了。她似乎不是很清楚丈夫赚钱的艰难,而是坦然接受着丈夫的付出。

每次过节过年几乎都是女儿们带着女婿回娘家吃饭,这点也颇令妈妈自豪,在朋友邻居眼里这简直是这个妈妈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虽说当年想生儿子没生到,生了三个女儿。可是三个女儿个个听话懂事,本以为结婚嫁人了娘家就该冷冷清清了,没想到两个女儿结了婚反而像娶了两个女婿回来,这家过节比周围任何一家都热闹。今年中秋节也不例外。妈妈早早地将应该由二女儿准备的东西吩咐好,自己则坐上大女儿的豪车,母女俩开开心心地逛着当地最高档的超市,就是那种一小盒葱就要四五十块钱的抢钱超市。凡是大姐看上的东西,她眼都不眨一下地丢进推车里。妈妈虽然有点肉疼,但一想到赚钱的不是自己的女儿,心里也就释然了。大姐和妈妈买完东西开车回到小区里,妈妈故意拉着大姐在车边站了好一会儿说悄悄话,周围经过的邻居们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妈妈感到特别满足。

回到家里,大姐家的保姆也抱着孩子来到了娘家,妈妈接过可爱的外孙开始左亲亲右抱抱,保姆见状自觉地进厨房里做起饭来。大姐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玩手机,她很享受这种由她一手掌控的局面。

虽然大姐这么多年来一直过着悠闲的生活,早就丧失了危机意识,但有一点她控制得很好,就是自己的容貌和体型,她明白这是自己唯一的资本。所以这两年经常有人说二姐其实才是大姐,大姐应该是二姐,因为大姐看起来更年轻一些。而此时的大姐,全然没有意识到她的生活即将出现的巨大变故。就在中秋节前几天,大姐夫的合作伙伴夹带私逃,大姐夫不但损失了一大笔资金,还要赔偿更大一笔给客户。他的事业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强烈的自尊心使大姐夫依然在中秋节这天仍旧提着价值不菲的礼物来到岳母家,像往常一样被岳母奉为上宾,像往常一样听着岳母夸奖自己贬低自己的连襟。只是这一次大姐夫听着岳母这样的话觉得格外刺耳。

饭后,大姐和二姐夫妇分别离开爸爸妈妈家。大姐和大姐夫抱着孩子开车走了。一路上,大姐兴致勃勃地告诉丈夫某品牌最近又推出新款,她打算和朋友一起去欧洲购物。大姐夫听得很不耐烦,于是要求大姐好好想想第二天回乡下陪自己的父亲吃饭要带点什么礼物,大姐便立刻不做声了。结婚几年来,基本上每个节日当天都在岳母家吃饭,而自己的父亲只能在节日前一天或后一天才能和自己团聚。这一点,大姐夫特别愧疚,大姐也知道自己占了很大的便宜。幸亏自己的妈妈虽然平时看起来不靠谱,关键时刻还是拿得出手的。原来,下午母女俩一起逛超市的时候,妈妈就已经帮大姐选好了第二天送给公公的礼物。大姐夫的脸色稍有缓和。大姐夫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的弟弟妹妹对母亲几乎没有什么印象,是父亲将兄妹三人带大的。所以大姐夫对大姐这样有母亲操持家务的家庭有一种接近病态的向往,这也算是大姐夫爱上大姐的原因之一,他在大姐身上感受到被母亲宠爱的子女的幸福。可惜结婚之后,当他看到岳母对待二女儿和二女婿的态度就意识到自己想得有点简单了。

大姐夫的生意每况愈下。没过多久,终于到了瞒不住的时候。从大姐夫借口保姆司机办事不靠谱将他们遣散那时候开始,其实大姐心里隐隐约约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因为他们家的保姆明明做得很好。大姐很冷静,这个没有工作过,也从来没有经过大风大浪的女人这时的第一反应是将自己的首饰和私房钱拿出来给丈夫渡过难关。大姐夫没有接受,而是让大姐留着,因为他们还有个不到两岁的孩子。他们再也住不起这么大的别墅,光是维护费每个月都要花一大笔。卖掉别墅,大姐在娘家附近买了一套小房子,图的就是离妈妈家近一点,可以请爸爸妈妈帮忙照看孩子。大姐和大姐夫用卖别墅剩下的钱和积蓄一起开了一家小公司,勉强维持着生活。

小公司请不起人,大姐只好来帮丈夫的忙,帮他做账。大姐虽然以前学过财会,可一出学校就将知识还给老师了,现在一切都要从头学起。妈妈有很多不满,最不满的是邻居看她的眼神不是羡慕,而是你也有今天。但更多的情绪是心疼,心疼自己的女儿和外孙。所幸爸爸是个还没退休的医生,家里的收入一直都过得去,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每天大女儿夫妇上班前将外孙带到妈妈家里,妈妈早就退休了,带孩子这件事给她带来的是乐趣而不是负担。对于大女儿家里的变故,妈妈帮不上太多忙,只好帮着带带孩子做做饭。如果以前有人说,妈妈是因为大女儿长得好嫁得好才对她特别偏爱,现在的情况则证明了妈妈对大女儿真心是不带任何条件的偏爱。大姐现在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苦。以前没嫁的时候在家父母疼爱,嫁了个金龟婿丈夫疼爱。而现在竟然搞得要出去工作。妈妈心疼不已,常常自己掏腰包买燕窝补品给大姐吃。二姐生活拮据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妈妈出手帮过一把,这不是无条件的偏爱是什么?

好在大姐夫不是没见过风浪的人,对于他来说,只是结婚有孩子之后抗风险能力稍微降低了一些,战斗力还是在的。夫妻两个苦苦支撑一段时间之后,新公司终于有了起色,至少不用让大姐再熬着了。这几个月大姐像是老了几年,看来,护肤品和补品还真的是女人延缓衰老的不二法门。

生活在慢慢好转。经过这一次变故,大姐思考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曾想过的问题,想不通的时候就去看看书,在别人的阅历里找答案。她甚至将乡下的公公接到城里他们住的小房子一起生活,因为这段时间他们没有多余的钱给弟弟,父亲的生活水平直线下降。她还跟着自己的妈妈学会了做家务,带孩子。要知道她不论是结婚前还是结婚后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和少奶奶。现在的她可以穿着宽松舒适的麻布裙子和妈妈一起逛家乐福沃尔玛,可以变戏法一样在半小时内做出丈夫最爱吃的三菜一汤,学会了上淘宝买物美价廉的生活用品。这进步几乎可以赶上火箭的速度了。

直到现在,很多人才明白,阅人无数的大姐夫为什么要娶一个大姐这样的女人。大姐不是中看不中用,她生命的前半段吸收了太多别人给予的爱,而后半段她将这满溢的爱回馈给爱她的人。她本质上是一个善良和感恩的人,她爱他的丈夫,所以她能和他一起同甘共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