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觉中两人已聊至深夜,窗外的世界陷入了沉寂之中,光线和声响都在沉睡。林峰本来在对话框里面打了一段文字,看到电脑桌面右下角所显示的时间之后,他把那段文字删除掉,在键盘上很快地敲出了一句话:子茗,你知道现在已经几点了吗?随后邓子茗发了一个惊恐的表情过来,再加上一句话“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停顿了一会儿,邓子茗接着问道:那我们明天去哪儿玩呢,要不,回你的高中看看呀?林峰心中感觉到一阵温热,接着写道:“好的,上午先去爬韶阳楼吧,可以看看韶关全景,你难得来这里一趟,韶阳楼是一定要去的。然后下午去我的高中看看吧,那里的风景确实挺美的。”大概已经有太久太久的时间没有这样畅聊过,两人的心中都觉得温暖而舒适,那样在心底里面发酵蔓延的情绪得到释放和溶解,落了满地的芬芳。林峰记不起来这些语言和记忆已经在心里尘封了多久,在这几年里面已经逐步丧失了与人交谈的热情,更不必说是互相畅谈过往。邓子茗的出现让他有种梦幻般的感觉,如同一间破旧的小木屋堆积着慢慢的灰尘,突然有一道道阳光投射进来,从每一块木板上擦拭而过,小木屋焕然一新。“林峰,要不一起听首歌吧,如何?”“好啊,听什么歌,怎么听?”“要不就《遇见》吧,你先在酷狗里面下载好,等会儿我在对话框里面输入‘1’的时候,你就点击开始键。”“OK”林峰打开酷狗后很快地下好了这首歌曲,等到对话框里面出现‘1’的时候,孙燕姿清澈动人的声音便进驻了两人的心灵。在耳麦里面孙燕姿婉转地唱着: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这年的冬天温暖异常,尤其是回到山城的这几天里面,阳光总是清澈而温暖,空气里的寒凉只会在夜间作短暂的停留。两人开始往山上走的时候,天色已经整个亮了起来,整座城市也闹腾着开始了一天的生活。公交车来去穿梭,行人匆匆赶路,各个角落都明亮了起来。而这条山路上始终都是寂静的,仿佛脱离了城里的那个世界而独自存在着。林峰走在邓子茗前面几步路的地方,时而回过头来问她:还跟得上吗?累的话要不先休息一下?林峰看见邓子茗今天来爬山依然穿着靴子,知道她肯定是很少走山路的,但是她倔强得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表现得轻松而自在。南国的树木大多四季常绿,因此山路两边依然郁郁葱葱,只是多了一分萧索感而已。这座韶阳楼建在韶关东边的高山上,可以俯瞰这座城市的全景。有点类似于武汉的黄鹤楼,整个江城尽收眼底,或者说是岳阳楼,直视八百里洞庭湖烟波浩渺。很多的地方都喜欢在高山之巅修建一座亭子或者楼阁,韶关也不外如是,只是这里没有留下什么诗词歌画,名人逸事。这座城市曾经作为中原进入岭南的关口,有着悠久而漫长的历史,但在古代毕竟是蛮荒之地,并没有多少文化气息的遗留。不过也好,虽然邻近的几座城市曾一起经历过朝代更迭时的血腥屠戮,但也一样没有留下深刻的痕迹。这些山城不同于诸多的北方城市,被自己身后沉重的历史所压住,而它们却没有历史包袱,轻松得很。而在这几十年里面,同一个省份里面其他城市热闹得很,全方位地经济腾飞,形成了这个国家的另一个经济中心。而这些山城就在旁边静默着,一如以往的性格。
邓子茗虽然以前也来过姨妈家玩,但也只不过是逛几条街路过几个商场而已,还没有爬上过这座韶阳楼。此时在冬季清澈的阳光里走过一段长长的山路,在明亮的光线里凝望这座城市,还真是别有一番感受。重庆以“雾都”的名字为人们所戏谑,那些弥天漫地的雾霾总是把视野里的景物轻易吞噬,把人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时日长久之后竟有种囚笼的感觉。而眼前的这一座山城,虽然在面积上和重庆是无法比拟的,而且在城市化的道路上也和重庆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可她在这里却有另外一种感受。这里的街道虽然短小,却是干净整齐,人走在路上有一种安心舒适的感觉。这座城市只不过是在两条江河汇合之处所营体的结构以及与世无争的性格。在学校里的时候,邓子茗也有一些从山城里面出来的朋友,在她们的描述之中,那是一些没有生机的地方,在沉寂之中缓慢地生长。而当她真真切切地站在一座山城的面前的时候,她并没有感觉到太多颓废的气息,而是在那些沉静的气氛之中依旧看到了一种向上生长的张力。在林峰所给她讲诉的那些事情里面,她看到了另外一种生命的形式,也许在成长的过程之中没有那么多的阳光雨露,却有着一样的倔强。她是一个不一样的女孩,在这几天的时间里面林峰愈发相信了这个认识。人群之中多是喧闹,人们总在迫不及待地互相谈笑,而她是寂静的,心灵的湖面上甚至很少有涟漪。同样是行走在这个人间之中,有些人的眼神里充满着虚无缥缈,仿佛她们并不是真切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而只是路过的旅客。如同杨丽萍的那句话一样,她只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来到这里只为了观察花儿的开放,青草的生长,树木的抽枝展叶。两人在韶阳楼里并没有多说话,看着眼前的风景缄默不语,仿佛各有心事,又仿佛眼前的这场风景让他们想起了过去的什么事情一样。山林间偶有鸟雀惊起,触目所及满山苍翠,全城光明,有种让人沉醉的美感。
毕竟是在山顶,时而都有一阵凉风吹来,邓子茗耳际的几根发丝总在空中飘着。“林峰,你喜欢听音乐是吧?”邓子茗仍旧看着山下的这座城市,没有回头去看林峰,好像是和空气讲话一样。“是呢,小时候在我爸爸的影响下我喜欢听校园民谣,那个时候校园民谣也还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后来过了很久的时间之后,我也和朋友们一样喜欢上了流行歌曲,周杰伦的几乎每一张专辑里面的每一首歌当时都让我们欢呼雀跃。不过大学以后听得比较少了,而且基本上都听港乐了,主要都是林夕写词的一些歌曲。有时候在街上再听见杰伦的歌曲时,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成长了太多。”林峰还记得在杨德昌的电影里面,吴念真对大田说,当他喜欢上了一个人的时候,他一下子就听懂并且爱上了他父亲的那些音乐,而那个女孩走了走了以后,音乐留下来陪着他。那句台词仿佛就是写给林峰的,而那部电影也在林峰一遍一遍地观看后意味更为深长。“我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你信么?”邓子茗仿佛没有听到林峰说的话,突然冒了这么一句话出来。“我信啊,其实你是人群之中的少数,我也是,因为我们都有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灵。当我们融入不了某个人群之中的时候,我们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像在看一场电影。虽然我们和大家一样都在人群之中说笑,但是心里面的感觉只有自己清楚。而我们之所以难以融入某个人群,却有着各自不同的原因,需要追溯到彼此生命里面很深很远的地方。”“在火车里面你戴着耳机听音乐的时候,虽然你面色平静如水,但是水面上的涟漪是随着耳机里面的音乐而变化着的。其他人不同,他们戴上耳机听音乐仅仅只是作为一个消遣,就像在餐厅里面吃饭的时候,不管放的具体是什么音乐,只是需要一种感觉而已。我之所以能分辨得出,因为我和你一样诶。”
邓子茗说话的时候有条不紊,一字一句都咬字清晰,好像这世界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她着急得起来。林峰赞同邓子茗说的话,这几天以来邓子茗说的话也许有些会显得突兀,不过确实是深深地说到了他的心坎上面,听完邓子茗说的话后,他饶有兴致地问了她一句:“那现在看着眼前的这座城市你想起的是哪一首歌呢?”邓子茗难得地笑了一下,回了林峰一句:“你先说,我再说。”林峰也会心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倾城》,一首很老的粤语歌,许美静唱的。我只记得她唱过的两首歌,一首是《城里的月光》,就是中秋晚会上经常会放的一首歌。另外一首就是《倾城》,其实也只是喜欢其中的一句歌词,‘红眼睛幽幽地看着这孤城,如同苦笑挤出的高兴’,其实想想黄伟文写出这句歌词的时候也是道出了香港许多人的心声吧,维多利亚港那样繁华绚丽,而那样的一座港城不管从哪一个角度上来看都那样孤独。我会经常地记起那句歌词,有时候在长沙坐公交车经过大桥的时候,看着城市灯火绚烂,有时候在节日的晚上站在楼顶,看着来自各个角落的烟花相继绽放,如同一场无声的电影,很多时候都会记起。那接下来说说你想起的那首歌哈。”邓子茗愣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道:“你会觉得很意外的,因为我想起的也是一首粤语歌,其实在内地虽然粤语歌不如小时候那么流行,但还是有不少听众的,有一次在演唱会上陈奕迅唱了一首歌我特别特别喜欢。不知为何,刚才你突然问起我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的就是那首歌,《时光倒流二十年》。刚才我一直在俯瞰着这座城市,其实这些建筑群本身是没有温度的,只有融合了个人或者集体的记忆之后它们才具有感情,而我如今理解这座城市正是通过你的故事。这次从重庆出来玩真的看到了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也许是因为在有限的时间里面,还想看更多的风景,听更多的故事,所以会突然想起那首歌吧。”林峰从小到大都在给别人讲故事,在家里的时候给父母讲他所读过的童话故事,在初中学校里面给室友们编鬼故事,在高中学校里则给大家讲魔幻故事。这确实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后来愈渐沉默之后却变得不善言辞,如今因为邓子茗的出现,他在这几天里面说的话似乎要比他一年里面说的话还要多。
林峰听完邓子茗的话之后感觉有点不适应,这样的谈话以及这几天里面的事情让他感觉和邓子茗之间有一点暧昧的味道。他是一个拘谨的人,总会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与他人的距离。旁敲侧击地问道:“如果你男朋友听到你想起的是这首歌的话他该要吃醋了,你可要小心呀。”林峰本以为邓子茗是太过粗心,听到他的话后会恍然大悟然后有所收敛,却没想到邓子茗微带失落感地说到:“没有关系。他是一个不听音乐的人,即使告诉了他这首歌的名字他也没有兴趣知道这首歌唱的是什么。更为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遇见了一个珍贵的朋友而已。你一定也看过《一代宗师》吧,不知你是否记得里面的那句台词:世上所有的遇见,都是久别重逢。”邓子茗这么说完之后林峰心里面真不是滋味,他一下子感觉到温热和羞愧同时涌上心头。之所以感觉到温热,是因为他感觉自己和邓子茗再次走近了几分的距离,他的女友从来不会注意他写的文章,和许多人眼里所看的一样,所谓的音乐,文字,都是不务正业的一种游戏而已。当他听到邓子茗所讲的遭遇之后,竟有一点同病相怜的酸楚。而感到羞愧的原因,是他再次发现了自己的小气,邓子茗所表现出来的若若大方,鲜明地映衬着他心里偶尔出现的小家子气。之前心里面还出现的暧昧的担忧,已随着邓子茗话音的落下而被清扫一空。他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随即问道:“这次来韶关打算停留多久?”邓子茗有点灰心地回复:“还有四天的时间,父母不让我出来太久,催着我早点会重庆,毕竟马上就要过年了。而且他们还擅自帮我预订了回重庆的机票,虽然我之前坚持着还要坐火车回去。心里有点不乐意,不过他们毕竟也是为我着想,我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知道邓子茗还有几天时间就要走后,林峰不知为何感觉到一点小失落,虽然他一开始就知道邓子茗只是一个游客而已,几天之后就要走的。但毕竟邓子茗那样难得地触碰了他的心灵,他也一样把她当做了一个珍贵的朋友一般。他似乎想说什么,不过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鼓足勇气,努力地表现得大方的样子开口了:“子茗,离开学校之前我决定在寒假里面抽出几天的时间去见一见以前的朋友,去这座山城的其他地方走走。在学校里面,实验室,办公室,教室和图书馆都把我憋坏了。你说得对,这段时间我真的很疲惫,隐隐约约之中我感觉到自己整个精神世界以及跌落了最深的低谷,我需要重新去看一些东西,想一些东西,重新建立起一些东西。再回到学校之后马上就毕业了,我的这些情绪需要在毕业之前有一个了断。因此明几天里面我会回去以前的地方走走,见见以前认识的人。我想重新找回一点什么,诶呀,具体的我也讲不清楚。嗯,韶关并不仅仅只是这座城市,它还有很多很多的地方,很多很多的风景,你有兴趣和我一起去走走吗?当然我只是问一下,仅仅作为一个参考啦。”邓子茗这次又笑了,大概是看着林峰这样努力着表现得若若大方却又放不开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小男孩站在商店的门口拈着自己的衣角不知道该不该和妈妈说想吃糖。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然后伸展了一个懒腰,冲着林峰只说了四个字:“正合我意。”然后她竟然像一个小女孩一样蹦蹦跳跳着在旁边来回走动,刚才站在这里看了这么久的风景,确实很长时间没有活动了。林峰这次又愣了,站在邓子茗面前他像是一个小男孩一样,他想了那么久才说的话,邓子茗却简单而干脆地四个字便结束了谈话。也许这真的是一种默契,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不过林峰还是问了几句:“我以为你要先回去问一下你姨妈的意见的,而且我们回来的时候可能你就要直接走了,我以为你这几天会继续留在这里的。诶呀,其实我刚才只是说说而已。”邓子茗却一点也不紧张,反而更加轻松活泼,她轻轻地说道:“这世上真的有一种人,一种说走就走的人,真的有一种旅行,说走就走的旅行。我会继续听完你的故事的,并且在你的故事里面找到我自己的答案。再者说了,我相信我会看到很多很多我从未见过的东西,我会看到这个世界更为广袤的存在。我总是相信我的直觉,它从未出错。下午我们回你的高中校园看看,晚上我会和姨妈说的,然后简单收拾一下行李,明早就出发吧。”林峰突然感觉是邓子茗在安排这个行程了,或者两人都没有安排,而是这个故事在自然生长。
回到林峰的高中学校的时候,进入校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一望无垠的荷塘,由于已是冬末时分,整个荷塘只剩下一些枯枝败叶。在夏季里面洋溢着荷香的圆叶已经碎裂,些许碎片在池塘里面泡了很久之后长出了一层绒毛,而那些本来亭亭玉立的叶梗也多已折断,有些倒插入水中,像是字笔画一样勾勒有度。林峰和邓子茗顺着荷塘边上的小道行走着,小道的路面上因为年岁已久而有些破裂,而小道上面依然是荫香树四季常绿茂盛浓密的枝叶遮挡了上空。走到荷塘的某一个地方的时候,林峰停下了脚步,邓子茗也倚着荷塘边上的栏杆驻足停留。小道上还零落着几个缓缓踱步的行人,都是时尚打扮的年轻人,大概也是从这所高中出去的大学生吧。林峰双手撑在荷塘的栏杆上,转头笑着对邓子茗说:“还记得我提起过的第零个女友吗?那年夏天有一天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雨,下午放学后我就拉着她站在这个位置看荷花。她倒是很认真地看着大雨里面各种荷叶的形态,而我那个时候却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看着她白皙的脸庞,想想也是好笑的事情。班里面的同学知道她喜欢《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因此大家都调侃着叫她林妹妹。今天看着这些断枝残叶的时候,我倒是记起了林黛玉说她极其喜欢李商隐的一句话:留得残荷听雨声。李商隐那小子总写得那么朦胧,让我现在都没有搞懂那句话什么意思。”邓子茗把目光从满塘残荷中收了回来,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现在我是觉得他自己也许都不知道他写的句子里面有什么具体的含义。我没有你那么丰富的生长环境,我一直在重庆城的高楼大厦之间生存着,以为自己是因为缺失了那种情境的想象力因此无法理解。但是后来我发现,当我写一些东西的时候,只是因为心里有某种情绪而已,写出来的东西和我心里的情绪并没有多么直接的联系。所以现在我觉得他应该是活在一种心情之中,而那些写出来的朦胧的句子只不过是那种心情的海市蜃楼而已。我不喜欢中学时候那些辅导书里面对那些诗词的过分挖掘,那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毕竟是冬季气氛,此时校园里面的树木并不是他印象中的美丽缤纷,就好像从一些景点的宣传照片到达实地之后的感觉。茂盛浓密的树木仍旧是主体,细叶榕、大叶榕、荫香、香樟始终如一地遍布于校道两侧,四季常青。另有一些大树则掉光了树叶,只剩下巨大的纸条在寒风中岿然不动,马致远的那句‘枯藤老树昏鸦’描写得是相当深入人心的。而在那些相思花,紫荆花,木棉花绽放的季节里面,他又不知在何地漂泊奋斗着,那些美丽的花儿只能够深深地镌刻在记忆之中。林峰熟悉地走在校园之中,他知道每一条路会通向何处,也知道每一棵树什么时候会落叶,什么时候会开花。有时候时光就像是一把筛子,把一些深深浅浅的印象过滤掉,所剩下的东西,往往都是生命里面最为珍贵的人事物。比如见到一个多年前的知交好友的时候,你一下子就回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尽管后面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却并不影响两人之间的交流。比如回到家里见到父母的时候,很久很久之后没有说过一句的家乡话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流出,并不带有任何障碍。很多时候我们都会感慨时光所带走的东西,并沉浸在深深的怅惘之中,渐渐长大以后才会发现,时光虽然会不可避免地或多或少地带走生命里面那些曾经存在过的色彩,但是你心底里面最为铭心刻骨的东西,会在最后时刻呈现在你的面前。如今眼前的这个场景让人有些许失落,而记忆之中的那些美丽缤纷却并没有褪色。在这所高中里面,他听见了自己心灵的声音,并且开始与其对话。
林峰带着邓子茗在校道之中漫步着,寒假里面大多设施都已经关闭,也只剩下空落落的这些校道以及校道边上那些苍翠的树木。邓子茗若有所思地说道:“对于我来说这个初次来到的地方虽然很美,但是于我并没有什么感情,我就像一个过客一样来到这个地方。而这对于你来说是截然不同的,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你的记忆,好想你与他们有了一种生命的联系一样。现在你离开了这个地方,你的座位,你所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会有人来代替你,几年之后他又会像你一样这样走在这条路上。很多时候我想到这些事情就会觉得有一种悲哀,好像人的一生都是活在自己的幻觉里面,这些景物本身是没有感情的,也不会产生什么认知。只因为在我们的生命之中,这些冰冷的事物才有了温度。你是否也会想过类似的一些问题呢?”林峰傻笑了一下,挠了挠头皮,然后说道:“其实在火车上我想过一个很类似的问题,不过每当我记起那场糟糕透顶的考试的时候,我就没有思考下去的勇气。你说得对,我也觉得人是活在自己的感觉之中,我们眼中的世界只不过是这个世界在我们的视角之中的投影而已。但是人的存在一定是这颗星球上最为美丽的事物,尤其是人的感情。这几年里面每天都生活在公式堆里面,所接触的几乎所有东西都是冰冷而没有感情的各种材料,仪器以及文献。现在的机器人几乎可以替代人做众多的工作,唯一不能取代的就是人的感情。从小到大经常听着关于永恒的各种言论,在这个迅猛的时代里面,也许只有人的感情是可以永恒的。”
两人在校道上面边走边聊,两种相似而有不同的思想交汇碰撞在一起的时候,总会给心灵一种愉悦的感觉。林峰看着眼前这些风景的时候,目光之中渐渐有了深情。当他第一次来到这座校园的时候,不过也是一些高大的树木和普通的楼舍,而等他拖着行李箱踩着路面上的相思花离开这里的时候,所有的一切便有了千丝万缕的感情。在这些被繁盛的枝叶所遮盖了天空的校道里面,他不知已经走过了成千上万次,总之左右拿着书本,右手则在揉动着睡意惺忪的双眼,耳边传来的是悦耳动听的广播。在校道边上的运动场里,那群年轻的小伙子们在这里冲杀拼抢,短短的几十分钟体育课可以让他们那样激动。运动场后面的宿舍区就更不用说了,高中生活总是分为宿舍里面和宿舍外面的生活,就好像人的世界总会划分为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宿舍生活有喜有悲,有甜有苦,虽然那些室友早已七零八落,而那些粗犷的玩笑,彻夜的畅谈,各自独特的生活习惯都成为了印象。在校道的尽头是食堂,那时候下课铃一响学生们从各间课室冲出来的场景真是壮阔,本来鸦雀无声的食堂一下子人声大噪,各种身影和各种言笑一下子在这空间之中集体展现。还有好多好多的地方是数不完的,在校道起点的那些教学楼无疑是高中生活的主体,在凉亭边上的一颗小灌木,聆听了他的诸多心事,并许多次地出现在他写的诗里面。还有体育馆,艺术馆,地理园,乒乓园,这些东西都是数不清道不完的。在石桌边上自习的时候,在大叶榕树林那漫天的黄叶纷飞之中,他曾醉心于那些美感里面,并对自己许诺将来不管走到哪个地方,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能颓废,不能够放弃自己。那一幕情景一直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只是现实生活的力量之大并不是他所能预期得到的。现实生活如同一场江水的潮流,而人不过是江水之中的一片树叶,只能随着江水的流向前行。就算偶有一块质地坚硬的时候,其棱角也会在激流之中渐渐褪去。其实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在现实生活中毫发无伤,只是因为不同的意志而出现不同的程度而已。最后一次离开校园的时候心里还有不舍,而现在再次站在校门外的时候却感觉刚才并未走进来一样,这一次游逛并没有产生什么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