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林峰必然踏上的一段旅程,只是意外地出现了邓子茗的陪同。巴士开动的时候,邓子茗意犹未尽地看着窗外,青翠平静的浈江和武江在视野尽头交汇成了北江,交汇处有一个植被茂盛的小岛,岛上建着一座仿古高塔。被这两条江水拥抱着的这些楼厦虽然并不如重庆城里的高耸入云,但这一座山城似乎也并不着急,它把自己打理得干净得体,显得精致小巧而非蹩脚小气。不管是一个人,一座城或是一朵花,都有其各自的生命阶段,有前进有停滞,有光辉有落寞,而这一切都是必然走过的历程,我们应该怀着一种不卑不亢的心态,仍凭身边云撩水绕,我们却岿然不动地向上生长,这该是一种让人艳羡的生命姿态吧。而在当前的世界里面,大拆大建与浮华喧闹每天都在紧锣密鼓地上演着,本应该是蒸蒸日上的时代,却因为没有把握好尺度而显得混乱,人心在其中焦躁不已。邓子茗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这样一种城市,她的生长环境虽然一直以来都让人艳羡,而她身处其中太久之后却感觉到乏力,感觉自己的世界被架空一样被束之高阁,她找不到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她都不愿意与其他人交谈过多,自己静静地感受着突然被抽离人群的孤独感。在火车上意外地见到他的时候,她的心灵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虽然对于自己的判断并非十拿九稳,但再后来的事情之中她的直觉一步一步地得到了印证。有些人也许在你的身边始终围绕着,而直到他离开之后,两人之间却依然没有什么深刻的接触,就像游过一片湖水,留在身上的水珠也很快在阳光之中蒸发离去。而有些人却在刚刚出现之时便感觉是相识已久,许多的想法和心思都始料未及地相似而接近,怪不得王家卫会有一句那样的台词:世上所有的遇见,都是久别重逢。就好像与林峰相识也不过是三天的时间而已,现在坐在他的旁边却感觉是与知交好友一起旅行。虽然未曾听闻过相似的故事,却现在两人却有一种如此默契般的习性与气质,不能不说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不谋而合。
巴士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着,青色的山峦在眼前连绵起伏着,山上分别布满了松林,竹林或者是人工种植的杨树林,墨绿的小河总是出现在山与山的交界地带。经过仁化县的时候遥遥地看见那些丹霞山那些山岩林立其间,瑰丽神奇。许多小村庄在高速公路不远处矗立于山脚,大多已经盖上了小楼房,剩余一小部分遗弃的瓦房在边角处存在着。丘陵地带下的田地不可能有北方的那种辽阔规整,它们显得零乱却又别致,冬季时节已经收割完了水稻,剩下空空落落的田面在寒风之中变得灰黑。“林峰,不怕你笑话,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山林,这么多田地,这么多村庄。昨晚和姨妈说这几天出去玩的时候她还极力阻止,说我肯定适应不了小县城里面的环境,我还和姨妈说了好一会儿。姨妈知道我的性格,只要是我决定好的事情几乎是没有人可以阻止的,她也就没有多说其他,嘱咐我要多加小心,还跟我要了你的电话,估计是怕你把我拐卖了吧,呵呵。不过当我看着这些风景的时候,我的心里面除了感觉到神奇以外,还有一种充实的感觉,仿佛之前我的生命里面缺失了太多太多,现在出现的事物让我空缺的生命得到了一定的填补。”邓子茗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充满着轻松和自在。而林峰自从坐上这趟巴士之后便显得沉默,只是偶尔和邓子茗说几句话。对于邓子茗来说也许是她的旅行里面的第二站,而对于林峰来说这是他这次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出行的开始。林峰听到邓子茗的话之后把思绪收了回来,开始和邓子茗聊了起来。“像你这样一个说走就走的人,你姨妈怎么可能拦得住你。之后我们要去的地方对我来说都熟悉得很,你不必担心什么,而且我感觉这些话不必和你说的,你比我一开始想象中的要独立得多。其实还是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出现的话我很可能就在舒适的假期生活中忘记了之前的想法,甚至会忘记了这次计划。我才在假期里面过了一天安生日子,你就扰乱了我的好梦。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啦,我心里一直觉得好乱,虽然不知道回以前的地方走一走有什么用,但我知道我还是应该重新走一走那些地方的,很高兴也很意外能有你的陪同。”
两人从巴士下来的时候,冬日的阳光正暖暖地覆盖着整个小城,林峰面带兴奋地看着眼前的建筑以及来往的车辆。“子茗,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我想四处活动一下呢。不过坐了不少时间的巴士,不知你是否觉得疲累,如果觉得累的话我们先去饮料店先休息一下?”林峰做决定之前总会询问性地先问问邓子茗的意见,邓子茗想都没想就爽快地答道:“Nothing. Let us go.”其实林峰猜也会是这个答案,邓子茗可不是一个娇气的女孩,这一点他早已清楚明白。于是邓子茗随着林峰的脚步一起走了起来,对于林峰来说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曾留下了他的足迹,重回故地的时候有一种熟悉而又亲切的感觉。而对于邓子茗来说,她这趟旅行早已超出了她的预期,如此多从未经历的生活在眼前纷至沓来,真是一种神奇而又美好的事情。虽说是沿着小城的四周游逛,但其实也就相当于在她的城市里面走过几条步行街的距离。这个小城只是围绕着一条江流而成长而已,江的右岸是老城,有一条小城里面最长的街道,衣服饰品店,电子商城以及书店,零售店分布街道两边。从这条长街的几个节点上又生出几条短街,像是一柄小梳子一样平放在江的右岸。这部分老城从很久以前便开始兴建,近几十年来依然作为这个小城的主体,后来随着经济的发展江的左岸上发展起了新城,于是左岸老城,右岸新城,小城的中心一分为二。而在这两年间,众多的大项目蜂拥而入这个沉寂多年的小城,首先是在小成附近的山区开始兴建三个世界级游乐公园,随后有在小城里面动工了两个综合广场,一个是东方大润发广场,另一个是以影院,国际酒店和高级住宅区为中心的时代广场。这些建筑群兴建起来之后,于小城来说是舞台上的新星取代了主角的位置。林峰就读的初中也因此面临着搬迁的问题,而其运动场以及周围的诸多老住宅区早已经被挖空。除了初中经常光顾的一些文具店和小吃店仍然停留了好几年的时间,其他的许多大的建筑都已经面目全非。以前人们总说物是人非,而在这个时代里面,在这些拆建之中,也许人们所体会到了应该是一种物非人非的感觉了吧。
看着小城在短短的几年里面日新月异的变化,林峰在路上不禁感叹道:看来这里发展得越来越好呀。而离开小城之后的时光里面,自己的遭遇说不上坎坷,却并非顺心。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个物非人非的小城,却好像回到了那年的时光之中,仿佛两个老友见面,一切都还定格在分别的那天,后面所出现和发生的一切都还未曾展开。河的两岸上所种植的细叶榕树未曾变样,依然枝繁叶茂,树须一把一把向下垂着,和昨天离开的时候还是一个模样。虽然街道上多了许多名贵的轿车,电动摩托车代替了原来的三轮摩托,但是其他的摩托车,自行车还是时而出现在路上。尤其是广场上那些耍太极或者跳健身舞的中老年妇女,始终不变地在每一个清晨和傍晚时分热情舞动,成为小城里面不可缺失的一道风景。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是恒久不变的,只是个体的改变更为迅速而且彻底,而由个体所组成的宏观事物相形之下则缓慢得多,以至于我们可以轻易地寻找到宏观事物不变的地方,让我们时过境迁的心灵得以安慰。中午林峰和邓子茗在一家麦当劳里面点了两个套餐,本来外面的环境就比较暖和,进入室内之后空调的温度并不低,停下来之后身体散发的热量难以被外界吸收,让两人微微有点难受,后悔来这里吃午饭了。林峰把书包放在旁边的凳子上,也接过了邓子茗的书包放在一起。邓子茗额头上渗出了些许汗珠,林峰看到后赶紧取出一张纸巾递过去,然后说道:“下午我打算叫一两个以前在这里认识的朋友一起出来玩,不知道你介不介意,会不会觉得尴尬?”邓子茗思忖了一小会儿,随即点点头,说:“好啊。”其实林峰之前的计划里面是回到小城之后先去见几个朋友,而这次有邓子茗陪同他担心邓子茗会觉得尴尬,因此只决定和朋友们简单地见个面聊一聊天而已。
林峰给两个初中的朋友打了电话,两人接到电话时都在短暂的惊喜之后把林峰给数落了一顿:你小子怎么回来也不打个招呼,到了这里竟然还不联系我们,太薄情寡义了,其他的不必多说,晚上吃饭时自罚三杯吧。林峰听完这两个老友的数落之后会心一笑,连声应答着:“一定,一定。”很快两个朋友便来到了与林峰约好的地方,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老友相见总是连说带笑心情舒畅。由于毕业以后并没有几次聚会,大家平常也只是在网络上联系几句,因此朋友见到邓子茗时自然地以为她就是林峰的女友。还没等林峰来得及介绍,两人便笑嘻嘻地对着邓子茗叫到:“嫂子好!”林峰这才回过神来,在他们下一步的调侃之前,赶紧解释道:“错了,错了,这是我新认识的一个从重庆来韶关玩的朋友,我正给她做导游呢,你们嫂子回家过寒假去了。”两人见自己错认了嫂子,给邓子茗赔了个不是,但在林峰面前觉得这也没啥,于是继续和林峰说笑道:“谁让你小子把嫂子藏着掖着,让你发图还死命不肯,这的怪你呀。”邓子茗看着眼前的这三个男生从一见面到现在就一直搅和在一起,看得出他们之前深厚的情谊以及阔别重逢的欣喜,也被这气氛多少有点触动。林峰一下子变成了另一个样子,能说会道,滔滔不绝,各种笑料层出不穷。大家一起走在路上的时候嘻嘻哈哈,虽然也不忘记经常和邓子茗说上几句话,但明显的是他们沉浸在一个遥远的世界之中,如同回到了他们的初中时代。大家一起回到了初中学校,运动场早已经被挖空,整个学校也面临着拆迁的问题,也许这次回来是看到了它最后的样子,下次回来之后也许会有另外一个建筑群代替这里。于是他们的初中便再也找不到实物可以印证,一切便都是存在于记忆之中了。下午的时间里面还去了好几个以前常去的地方,还在曾经经常光顾的小吃店里面吃了一点东西。于邓子茗来说那些小吃店真是太神奇了,简单的材料做出来的食物竟然那么可口。吃晚饭的时候林峰履行了承诺先自罚三杯,其实就算不是自罚他也愿意多喝几杯,毕竟朋友相见大家心中都是舒畅的,饭上其他两位朋友也是喝了不少,说了许多之后的事情,气氛并没有一直持续着下午的那种无厘头般的活跃,到后面突然增添了几分伤感。饭后道别的时候,大家虽然心中有一些不舍,但还是简单地道别然后各自回去了。
在离宾馆的前台还有几步路程的地方,林峰还在犹豫着是否该征求一下邓子茗的意见,是要两间单人房还是要一间双人房,他的的脚步不自觉地缓慢下来,却迟迟没有开口,右手还微有紧张地拈着衣角。邓子茗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着淡定,在到达前台后先开口和服务生说道:“要一个标准间。”林峰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从钱包里取出了身份证和两张百元钞票。拿到房卡之后两人乘坐电梯上楼,电梯里面邓子茗镇静地说道:“别以为我是不敢一个人睡单间,只不过是想听一听你讲故事而已,希望你不要多想。”林峰这才敢正视邓子茗的目光,带着一点懊恼的味道说:“子茗,跟你相比我真是相形见绌,惭愧得很。有时候觉得你真是一个从文字里面走出来的人,干干净净,若若大方,看不到凡尘的气息。”房间里的设施倒还算完善,两张大床上整齐地铺着白色的被子,电视,衣柜,卫生间都还不错。林峰和邓子茗把身上的书包放在各自的床位上,邓子茗坐在床上拿出手机看了一会儿,林峰则拿着电水壶烧了一壶开水,泡了两杯绿茶,把其中一杯端给了邓子茗。林峰本以为这会是一个尴尬的氛围,但是此时一男一女共处在房间之中,邓子茗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表情,林峰也为自己之前的忧虑而感到惭愧。如今的这个世界很混乱,不管你怀着一颗多么单纯的心灵都不可避免地会受到腐蚀和影响,而林峰在邓子茗的面前感觉到的是一颗至为真诚纯净的心灵,仿佛它从未被黑暗所侵蚀或者黑暗无法将其侵蚀。其实世间的许多事情,只在于一念之间,只是如今人心焦躁,难以与自己的心灵交流,但无论如何人都是应该学会控制自己的。喝完热茶之后两人只是随意地交谈了几句,林峰又看了一下手表,然后似突然记起般说道:“附近有一个大广场,广场的中心是一座千年佛塔,现在时间还早,要不我们去塔顶上看看这个小城的夜色。”听到这话后邓子茗很快地收起了手机,准备和林峰一起出去。
小城里面有好几个全民健身娱乐广场,唯独江边的这个最为热闹,在夜色四合的时候,出来游玩的人大多在这个地方。最为显目的自然还是那些跳着广场舞的中老年妇女,另外还有许多的小孩子,由于临近过年,孩子们也已经玩起了鞭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味。“子茗,其实这座佛塔晚上是不开放的诶,不过围栏边上有一个地方很不扎实,我们以前偶尔会偷偷爬上去的。但是佛塔里面没有灯光,你怕么?”林峰在就快要走到佛塔的时候才想起了这个事情,以前都是和哥们一起来偷偷进去的,可现在可是带着一个女孩子过来的呀。邓子茗没有放慢步伐,放心地说道:“你又不是第一次认识我,以后类似的问题就不必再问我啦。”这是一座七层楼高的佛塔,若是白天来的话大多要一层一层游览过去的,但晚上塔内的楼梯并没有灯光,漆黑一片,林峰并不打算带着邓子茗一层一层爬上去,而是从楼梯直接爬到塔顶。外面广场上人声喧闹,隔着厚厚的塔壁,楼梯间确实寂静得很。林峰想起了高中时候班里面组织冬游,烧烤之后班主任带着大家去看山顶的溶洞。虽然许多学生手里都拿着蜡烛,但是偌大的山洞里面还是有许多地方是烛光照不到的,那个时候林峰走在她的旁边,周围虽然人来人往却大多无法辨识。在那种昏黑之中她感觉到害怕,不自觉地抓住林峰的手,林峰还记得当时她太紧张,手心不断出汗,因此整个手掌都是汗涔涔的。那时林峰第一次牵起女孩子的手,也是唯一一次牵过她的手。记忆的场景逐渐淡化成现实的画面,手机的微光并驱散不了眼前的黑暗,林峰不知道邓子茗此刻的心情如何。他在黑暗之中问邓子茗:“子茗,你害怕吗?如果你害怕的话就把你的手给我,我牵着你往上爬。”迟疑了片刻之后邓子茗伸出了手,林峰本来习惯性地要握住她的手,就在要接触的那一刻他停了下来,然后握住了邓子茗的前面的一段手臂。邓子茗没有自己想象着的那么强大,之前在塔内的黑暗之中真有点紧张,不过忐忑着的内心此刻终于落了下来,直到林峰牵着她的手臂到达了塔顶。
林峰确定邓子茗已经站稳了之后,然后松手将其手臂放了下来,邓子茗轻声地说了一声谢谢。“以前初中我们偷偷爬上这座佛塔看夜色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一样,不过后来我读到余光中的一句诗之后从此再也没有忘记:我的心是七层塔檐上的风铃,此起彼伏地敲叩着你的回音。当时读到那句诗的时候我想起的便是这座佛塔上的这几个风铃,现在光线不太明朗不知道你看不看得清。有时候有些人的文字太好,当你读过他们写过的文字后,再见到所描述的事物时,心中所产生的只能是他们的情绪。就好像余光中写过的这几个风铃,林夕写过的木马,以及李商隐的那一句夕阳,这样一种文字式的侵略其实真是彻底的。”邓子茗已经能够平静地站在栏杆边上了,凝望眼前这些灯光璀璨的小城建筑。“不过这样的人毕竟还是芸芸众生之中的少数,你刚才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些乡土作家以及地方印记比较浓厚的人,比如我们说起湘西的时候想起的肯定是沈从文,又好比武汉的池莉,香港的林夕,上海的张爱玲,或者说是你所喜欢的西北的张承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有些人和他们所在的地方产生了联系,构筑成另外一种印象。有些人是好幸运的,能够找到灵魂的归宿,而那些地方也是幸运的,会有人那样忠诚地成为它的记录者和讲述者。林峰,就好像这个城市对于你来说是你人生中重要的一段旅途,而我只在这里做短暂的停留。我所看见的不过是这个城市的光影交错而已,而我所感知到的这个城市的感情,其实大多将来自于你。”林峰听完后倒是问了邓子茗一句:“那你眼前这座小城给你的直观印象如何呢?”“在韶关的时候我感受到更多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平衡,一种喧嚣与宁静之间的平衡,城市化与生活化的平衡,而在这小城里面,我此前并没有见过类似的地方。这一天里面我看到更多的并不是年轻人,而是老人与小孩,在大城市里面我们所生活工作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年轻的工作者,在商场游乐场电影院里面,也都是一些有着精致打扮的青年男女。而在这小城里面,我看到了另外一个群体,也看到了另外一种生活。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的生命之中存在着某种巨大的空缺,因为我只是活在世界的一个层面之中而已。也许我并不适合这个小城,不过路过这里我已欣喜。”
这一天的行程下来,两人都已感觉有些疲倦。回到宾馆之后邓子茗邓子茗冲了一个热水澡然后早早地躺进了被窝之中,林峰随后收拾了一下东西之后也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唯有两个床铺之间的床灯还发出昏黄色的光芒,刚才广场上的喧嚣早已停息,房间里面是安静的。林峰本已有几分倦意,躺下之后便睡意滋生,听见邓子茗从黑暗之中说道:“其实有一种现象是很有意思的,若是几个好友阔别重逢,人们在谈笑之中很容易回到以前的状态,仿佛后面的事情全然没有发生。今下午我看到了另外一个你,因此我也知道了那个时候的你很快乐,阳光,也很幽默,和你在火车上面的那个样子是截然不同的。如果说你这二十年的生命是一条河流的话,在火车上的时候我看见了你的下游,在聚会里我看见了你的中游,相信在之后的时间里面我会看见你的上游,最后找到你的源头。此时觉得这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啊。”林峰本已陷入昏睡之中,听到这几句话之后脑袋一下子回到了清醒的状态,他睁开双眼,在床灯微弱的光芒里面看见了模糊的天花板。“子茗,就好像你之前对我说过的一样,我们之间有一种相似的孤独,你的孤独来自于城,而我的孤独来自于山。从一开始到现在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朵荷花独自开在池塘的中央,美丽缤纷却也孤单孑立。如果说我之前的生命是一条河流的话,那我达到如今这个地方的时候经历过的种种波折,这些波折一起各自的方式影响了现在的生活。那么你的生命就像是一朵荷花,一下子在池塘的中央绽放开来,满池的荷叶只是你的陪衬,其他的荷花也只是站在边角处逊色地开落。可你感觉不到脚踏实地的感觉,你一个人停留在空中,没有荷叶的陪伴,没有池水的交流,和池塘里的鱼,淤泥都没有产生联系,你不知道自己的来龙去脉,因为当你醒来的时候你就在空中独自开放。你的孤独来的太直接,而你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时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简单而干脆。”
邓子茗默不作声了一会儿,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一针见血地认识了她的心灵,甚至比她自己都还要清楚明白。“本来我觉得我自己已经较好地了解自己,没想到从你的角度却更加清晰直接地看见我。人心简单而又复杂,站在不同的视角有着不同的认识。你说得对,我和荷叶,池水,鱼儿,淤泥都没有交流,正是因此我才感觉到生命的一个巨大空缺。这几天在你的陪同之下走了几个地方,也听到了许多你的想法,以及了解了一点你的故事,这让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我看见了这个世界上其他的真实的面孔,这比起我在那些灯光明亮的温室之中不知让我欣喜多少。你的生命是一条河流,我沿着这条河流,看见了河的两岸上各种花儿在盛开,看见这个世界的各种风景。而对于你来说,你沿着自己生命的河流沿路而上,你会看到这一路上的气候变化,山林的更替,当你再次清晰地看见这条河流的时候,你才知道自己为何一路走来后到达了今天的这个地方,也会知道在你的前方你又要流往哪一个方向。如果我是在你的初中时候遇见你,你一定还像是刚才广场上的那些小孩子以及中学生一样,融入在人群之中共同营造出那种热闹,而我在这个时候遇见你,你和我一样站在七层塔顶,整个人群不会注意到黑暗之中的我们,而我们却无比清晰地看着整个人群。你已经离开了人群,背负上了七层塔顶的寂寥与孤独,在这中间应该有着各种曲折离合吧。”林峰闭上了眼睛,模糊之中的天花板以及其他景象瞬时关闭,他的思绪被邓子茗的话语惹了出来。他若有所思地说道:“离开这里的时候我以为再也不会和这里产生什么联系了,当时心里有着雄心壮志总以为自己会英雄盖世。六七年之后我再次回到这里,却发现我的生命与其紧紧相连着。而当我重新在这个小城里面漫步,回忆起在这里发生的事情的时候,我已经看不到一个完整的历程,只有一个个画面像是镜头一样晃来晃去。记忆并不是牢靠的,曾经真实地存在着的事物,此时却只留下几个画面来回晃荡。就像是一扇一扇的玻璃,在玻璃门前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孩子,而我穿越完所有的玻璃之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而在这玻璃与玻璃之间,曾经的种种嬉笑怒骂似乎都已经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