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将结婚进行到底(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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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婚事(6)

我告诉了老马很多稀奇古怪的书,还有许多他不晓得的电影,我们下了班,吃了饭,躺在床上一起看家庭影院。和老马在一起这么久,我们从未出过门玩耍过,烈士公园就在家门口,我们一次也没去过。这次回隆回老家,老马在奶奶的房间里找到了他曾告诉过我的百宝箱,是一个橘黄色的木箱子。箱子周围都被磨损了,老马蹲在地上打开箱子,仔细地翻阅着里面的东西。有十几本书,其中一半都是盗版书籍,大部分都是诗集。还有老马初中与高中时的毕业照,泛黄的照片上,老马很年轻,皮肤白白净净的,笑得很腼腆。

老马用纸擦着那些旧书,一一摆放在书柜里。他今天很高兴,话有些多:“早早,将来我要把你的书都运回来。你说好不好?”

“不,那些书还是要陪着我的。”

“那就先放在你的房间里,等我们以后挣了钱,买了房子,把家里的墙壁都做成书柜,你的书全摆在上面。”

“真好。”

“早早,那些都是你的宝贝,挺好的。”

“挺好的”我重复了老马这句话。

如今的我,没有了当年那般痴狂,只是包里总会带着两本心爱的书,已经看了无数次了,还是看不腻。这两本书不单单是我无聊时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也不是我孤独时,用来拯救我的灵丹妙药。它们很普通,只是两本破旧的书,要是翻着读,手还是会弄脏,书上面的灰尘像是烙在了上面似的,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的。它们像一个人,很懂我的人陪着在我的身边,仅此而已。就连老马都看见了这两本书总是静静地躺在了我的包里,一本是法国女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写作》,一本是重庆女作家虹影的《饥饿的女儿》。

自从我和老马在一起,总是会半夜惊醒,要么就是睡得很死。可不管是哪种,潜意识中我的大脑神经很是清晰,做了些什么梦,梦里什么些场景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的脸色越来越差劲了,透过镜子瞧着,那张没有什么血色的脸,眼睛浮肿,并且眼屎很多,眼眶周围的黑色素又重。疲惫,靠哪里都想闭上眼睛,可是真正躺床上又无法入睡,嘴唇很是干燥,吃什么都尝不出个味儿,又困又乏,整个人像是大病了一场,病恹恹的。

早晨,老马比我先醒来,他盯着我,奇怪地看了好一会:“早早,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不清楚。怎么了?”

“天擦白的时候,我起身去上厕所,结果我看见你闭着双眼躺在那里,突然裂开嘴笑,并且笑得很大声。”老马把我抱在怀抱,又仔细打量着:“可吓坏了我。你最近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睡梦中发笑,如同老马说得那样,笑的很大声、很夸张。可能是心中太多顾虑与害怕了,才会引发这种情况。我害怕着,害怕从前的旧人旧事纠缠不清,我迫切着,迫切着早点和老马扯证结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莫名其妙地害怕着一切,发生了的,未知的。好像冥冥之中感觉着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不得安宁。这想法本是可笑又愚钝,我同老马扯不扯证又有什么关系呢?倘若再发生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老马对我的立场不坚定,可能后果会更加不好。我不希望,我嫁作妇人,却又被抛弃。

要回长沙的前一天晚上,我和老马一家人坐在客厅里吃饭。靠着墙壁的柱子上摆放着水果和糖,香火供着财神爷,夜里看着一片幽幽的红光。老马的父母很少和我说话,因为语言的缺陷,见着了更多是打招呼,寒暄几句。只有奶奶总是围着饭桌走来走去,叫我和老马多吃点,再多吃点。叔叔在今晚喝了很多米酒,脸泛着红光,他盯着我看着,好几次想说什么又被其他的人打断了。他夹着烟,身上的衣衫在白天的时候,因为搬木头,还印着一大块渍迹,层层头发里夹杂了白发,一个男人显现出了衰老的痕迹。

“早早,我家的情况,你都看见了吧。叔叔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民,你来了,看到了这里的模样,心里有了个底,回去可以好生和自己的父母说说了。”

“嗯。”

“你同马迟迟结婚,我和他妈妈都很高兴,希望你们俩好好地走下去。”

“嗯。”

“你回去了,同父母好好地说说,如果亲家没什么意见,也不介意我们这山沟沟里的人,你和马迟迟早些结婚吧。”

“好。”

“早早,叔叔这个人本不信迷信的,之前给你和马迟迟算命,算命先生说儿媳妇的性格脾气,现在想起真是和你一模一样。八字很合,你们结婚了,夫妻之间要和睦,不求升官发财,和和美美地过完一辈子就好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村头村尾每家每户的夫妻俩,难免也有拌嘴的。我同你阿姨生活了三十几年,没有红过一次脸,吵过一次架。别的不说,就这点,我同你阿姨是做了很好的榜样。”

叔叔的话说得很慢,大概是喝了些酒,夹着烟的手在半空中比划着。我还是有些听不太懂,老马在桌底下握着我的手,耐着性子给我翻译。奶奶坐在了屋外的竹椅上,正竖着耳朵听着屋里的一切动静,阿姨没有说任何的话,只是看见我和老马。我的回答很简略,老马用隆回话与叔叔交流着,我想他知道如何表达我的意思。一切都很平静,没有过份的喜悦与悲伤,好像这些事情都被安排好了,只是时间未到,我们在原地还需等等。

回到房间,我蹲在地上收拾着行李,老马拿了一本书给我,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里面躺着一张蓝色的纸张。他拿起来,递给了我:“早早,这个是我爸早上给我的户口薄,我们回长沙了,选好日子就登记扯证。好不好?”

“好。”

“马早早,和我在一起,你有没有后悔?”老马突然问道。

我想了想,说道:“既然在一起了,就是上天注定的,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我不害怕跟你过苦日子,我只害怕将来不值得。”

“不会的,你既然选择了我,说明我在你眼里是一个负责任、有原则的男人。我只是现在一无所有,事业刚起步,没什么钱,就像刚才我爸说的那样,除了吃喝拉撒之外,让你过不了很好的生活。”

“有吃有喝就已经足够好了。放心吧,我们都有手有脚,靠自己劳动生活,这年代已经饿不死人了。”

“我是说我现在买不了房子、车子。”

“要找买得了房子、车子的男人,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是你。”

“我不是荷西,不会问你吃不吃得多,因为你很胖。但我能挣足够的饭钱给你一日三餐吃饱。”老马突然调皮起来,说起了三毛和荷西结婚的段子。

“嗯,我也不是身材瘦弱的三毛。他们是在夏天结婚的,现在都已经是秋天了,那我们在冬天结婚。好吗?”

老马咧着嘴,傻乎乎地笑着,像个小孩。我的眼眶红了红,鼻子一酸,竟有些想要落泪。这样的场景让我想起了去年的冬天,那时候我和老马还并不很熟悉。过年时,他一人回到了隆老家,在大年初三的深夜,我和老马隔着手机第一次打电话聊天,什么都聊,什么都说。我时不时地开玩笑,在电话那头听见他傻乎乎的笑声。

我问老马:“乡下冷不冷?”

他吸了吸鼻子,说:“还好,现在躺在被窝里呢。”

可能是信号不好,手机那头一阵摩擦声,没人说话了。又过了一会,才传来他的声音。老马拿着手机又爬出被窝,一个人站在窗台前和我聊天。他跟我说着回家过年的一些家事,还说到了父亲给自己安排了好几次相亲,可是见面并不太好。电话那头总是传来时有时无的叹息声,那种感觉真是让人不太好受。坦白说当时的老马和我,对彼此而言可以算是一个有点熟悉的陌生人罢了。他的这一番喃喃自语,让我突然一下子就觉得自己老了不少,特别是到了父母唠叨婚事的年纪,就很不喜欢过年和过生日。时光如箭,日月穿梭,大多数时候我们可以忍受孤独,却无法忍受被人忽略和厌恶,更害怕自己日渐衰老的身心,在这大千世界里还无法找到一个相依相偎走下去的人。那一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虽然我仍然说笑着,安慰着老马,可是眼眶却有些湿润。

去年的冬天,长沙下雪了吗?我想不起来了。

如今我走进了老马的世界,来到了他所说的隆回老家,也见到了他的父亲、母亲,老马从昔日的朋友身份唤作了我将来的丈夫。一切来得如此巧妙又迅速,可并没有心慌意乱的感觉。要同老马回长沙了。要同老马去民政局了,要同老马结为夫妻,是吗?可是今年的冬天还未来临啊,雪也没有下,只是这夜里的风刮得厉害,冷得很,好像下一秒天空就要飘雪了。

夜里的火车声在窗外轰隆轰隆地从耳边擦过,火车要开往哪里去?风又从何处吹来?我不知道。

此时此景献给即将结婚的马早早,并祝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