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为了认识你之后,与你分离。
——最爱
“你看看,我有没有变美一点?”我转了个身,对他说。
他回过头看了我几眼:“并不美。”
“为什么?”我又转了几个身,对着镜子。
“女人的美是千姿百态的。有的女人化妆就美,有的女人不化妆也美。有的女人穿件漂亮的裙子就美,有的女人不穿件漂亮的裙子也美。有的女人不作声,光坐在那里就美,有的女人一张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于她一人身上了。只是你……”
“只是我……”
“只是你是那种化不化妆,穿不穿漂亮的裙子,张不张嘴都如此平凡的女人。不美也不丑。就像那石头。”
“就像那石头……”
“若是有男人爱你,即使你是块普通的石头,那么在他眼里就是块美玉,即使他人还要说你是块石头,那么在他眼里也是一块和其他不一样的石头。”
我摇了摇头,从镜子面子走开,坐在椅子上,苦笑一番。抬起头,看着那半扇窗,冷风直往屋子里灌:“女人可真是命苦哇,做任何都是为别人做,而不是因为自己。就像现在的我,连照个镜子都无法确认那镜子中的我,还要来问问你。”
“男人也是辛苦奔波的,只是不单单为了女人。有时候我还要羡慕。”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从鼻息间发出一声叹息。
我来了兴趣,抬起头看着他:“羡慕我?”
“羡慕你。羡慕你可以为了一个男人付出青春,也可能还要付出生命。青年时总嘲笑女人痴傻,可以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日夜心碎,那时候不明白,从心底生出一股子疑问,为何找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呢?为何不潇洒离去,再去找个爱自己的男人就好了。后来到了如今这般岁数,才明白女人的爱是固执又忠洁的,就像是上了战场的将军,哪有逃脱的侥幸。”他捧起了我的脸,看了又看:“世人都说母亲是伟大的,其实女人才是伟大的,这与她做不做了母亲没什么关系。女人从骨子里就参了母性,连她整个灵魂都是柔软的。选择了一个男人,就像是选择了自己的人生,这男人的血啊肉都伸进了她的灵魂了,到死也随着她沉睡的身子一同去了黑土里。这样浓烈的爱,世间上是没有几个男人能做到的。所以有女人常说男人喜欢毁灭和战争,女人便在那遍地狼烟之中生儿育女,重建家园。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靠在他的怀里,有些喜切,听他这么一说,泪珠儿都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多好的男人,这世界也只怕是没几个男人像他如此了解女人了。这么一想,内心又觉得苦闷,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我沙哑地说道:“可是这世间的姻缘总是以悲剧为主,能幸福到老的是极少。多半是两个性格完全颠覆的人在一起,神仙眷侣怕是只有那天上才有。你看看才子娶农妇,佳人嫁痴男,但结局是儿孙满堂,只是不晓得那是不是爱。”
“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问题是问也问不明白,想也想不通的。”我喃喃自语着。
“爱?对吧。”
“嗯。哪怕再活十年,变老变丑,已为人妇,也只怕是还为这个问题伤心劳神的。”
我站直了身子,挣脱了他的怀抱,擦了擦脸颊的泪水:“你看看,为了一句美不美,说了这么多旁门左道的话题。”
他往前走了一小段,用手指了指我:“你再转几下。”
我听着他的话,又转了几下。
“你总爱穿黑色的衣服,不管是裙子、还是外套、哪怕是贴身的衣服也是黑色的。”他发出一声疑问。
“黑色自然,其他的颜色太艳,穿什么都要把脸涂得发白才衬得颜色好看。”
“都说是衣服把人衬得好看,到你嘴里却是相反。”
“我可不想因为一条裙子,在屋子里折腾好几个小时才出门。如今这世道,也就时间精贵了,特别是穷人的时间。”
“你总能说出怪异的话,又叫人哑口无言。”
我低下头,不去看他的眼睛:“这都是生活给予我的,并不是与身俱来的。”
“你和郎平还好?”他最终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好吧,应该是好的。”
“当年选择了他,你义无反顾。”他问出这句话又有些后悔的神情,摇了摇头:“好不好,我是知道的,你自己也是。”
“就像你说的,女人选择了一个男人,就算是地狱,可在她眼里是天堂,只是走过去的路上布满荆棘,划得身子满是口子,血流淙淙。”
“值得吗?”
“不晓得,问值不值得这种问题,本身就是残酷的。”
“女人是最明白道理的,可是就是做不到。大概,大概不到那么一天,他不亲口说,我还未绝望死心,宁可和他一起耗着。”
“你本不是这样的女人,在我眼里,你和其他的女人是不同的。可遇上了爱情,你又和其他女人没什么不同。”
“人与人之间其实是相似的,只是在时间阶段上表现不一样罢了。”说完,我站起身,走到了门口。
“等等。”他叫住了我,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会与郎平结婚吗?”
我拉开房门,回头再看了他一眼,露出了无比凄凉的笑容:“会,会的。”说完便转身离去。
人群中,街道上,到处都是无数个身影从身边匆匆擦过,他们的脸色写满了疲惫。郎平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只想流泪,无法控制着这颤抖的身子,脑海里浮现出无数个画面,各种各样的颜色、各种神情的脸庞,无数张说着话的嘴唇。我的情绪如同那沸腾的开水,在铁锅里翻滚着,然后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我想到了那天深夜的噩梦,那梦境跟真的一样,哥哥站在我和郎平住的出租房的厨房里与我争执,他要我回家,父母拿钱给我买房子,他说:“去过新的生活,去认识新的朋友,去找个爱你的男人,不要再待在这里了,跟我回家。”
我披头散发地蹲在水槽旁,哭得很是狼狈,身子因为不断哭泣而消耗着,瑟瑟发抖:“我要等他,等郎平回来找我。”
哥哥从地上站了起来,直着身子,冷冷地对我说道:“你不用再等了,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我从噩梦中惊醒,满身是汗,屋子里黑得看见任何东西,哪怕是瞪大着惊恐的双眼。郎平还睡在我的身边,他还在这里,只是个梦,只是一个梦,我安慰着自己。
然而此时此刻我想到这个梦,走在毫无目的的大街上,北风拥抱着我,眼泪灌溉着我,我从无数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个微弱的自己,渺小,小成了一个木偶人,只是那模样变了,不再是青葱少女,而是满头白发,成了个衰老的妇人。